死老頭說過,這世上通常有兩種人喜歡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話癆李二家財萬貫顯然沒有盜竊的動機,所以他主動跟自己打招呼更沒好事。
只是人家既然笑臉相迎,刁小四也不好冷眼相對,只能縮在賬台底下嘆了口氣道:「你就不能假裝不認識老子麼?」
尉遲恭濃眉出鞘,怒喝道:「你這娃兒好生無禮!」
李世民忙道:「尉遲將軍,這位小四兄是我的老朋友,好兄弟。他最愛跟人開玩笑,卻是俠肝義膽急公好義的少年英雄。」
刁小四喝酒的胃口全倒了,李二的馬屁,那是誰都能消受得了的?
「嗤嗤嗤——」寂靜了須臾之後,茶館外再次響起了密集的箭矢破空聲。
侯君集叫道:「小心,是火箭!」
只見眼前一花,一條黑色魔蟒不知從哪兒興奮地鑽了出來,九顆腦袋嗷嗷直叫迫不及待地沖了出去,張開血盆大口一通狼吞虎咽風捲殘雲,眨眼的工夫把數百支火箭統統吞進了肚子裏。
它的腦袋高高昂起,瞟了眼四面八方目瞪口呆的鄭軍弓弩手,打了個噴嚏從鼻孔里冒出幾縷黑煙,一副沒吃飽等你餵的樣子。
也難怪黑蟒覺得不過癮,自打刁小四非常慷慨地將金鼎神僧的佛缽犒賞給了它,住宿條件登時煥然一新今非昔比。不到半年的時間,它就晉升到了坐照境界,嫉妒得癩蛤蟆呱呱抗議,對自己還住在大空波霸浮屠里表示嚴重不滿,強烈要求升級住宿條件重新裝修。
結果可想而知,癩蛤蟆的腦門變高足足三天,從此再也不敢埋怨厚此薄彼要求一視同仁的事。
那些射來的普通火箭對黑蟒來說沒有一點營養,倒是王仁則手裏的那柄仙劍看着讓它有點兒眼饞,不由躍躍欲試。
別看王仁則身邊站着那麼多親兵護衛,黑蟒還真沒拿他們當菜。
金鼎神僧怎樣,莊嚴淨土怎樣,還不是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
狗仗人勢,這道理黑蟒也懂。如今它對這位大將軍王滿臉的不屑,自覺他不是自己的菜。
王仁則面色微變,失聲道:「刁小四!」
如果說把全天下老王家的苦主做個排名,刁小四排第二,就沒人好意思排第一。
王世充統共兩個兒子,一個死了,另一個殘了,還有個曾經冒充他閨女的,最後傻了。
就是王仁則自己,和刁小四之間也是苦大仇深。不說當年在汾河上的糗事,他的老爹王世琿只不過擺了桌飯菜想請刁小四喝幾杯酒,便稀里糊塗成了斷頭宴。
他咬咬牙,很想下令將茶館踏平,可是理智告訴自己,這麼幹跟找死沒兩樣。
猶豫了片刻,王仁則忽然朗聲大笑道:「原來小四兄也在,幸會幸會!」
刁小四嘿然道:「老子本來挺好,誰知剛遇見你們倆就開始倒霉,又是殺人又是放火——娘的,難道老子想喝個下午茶都不得安寧?」
包天仇挺胸疊肚,呵斥道:「小兔崽子,你想找……」
話沒說完,王仁則撩手就在他腮幫子上賞了一記巴掌,獰聲道:「閉嘴!小四兄和我是老相識,你罵他便是罵我,還不趕緊道歉?!」
包天仇傻了,屋裏屋外的人也全都傻了。
那些少林寺的和尚驚疑不定地望向刁小四,搞不明白這傢伙跟李世民和王仁則怎麼都有一腿?聽上去好像很難惹的樣子。
他們哪裏猜得到王仁則聽了刁小四的話後喜怒參半?本以為這小子跟李世民是一夥兒的,現在看來卻是未必。小不忍則亂大謀,眼下還是不招惹這掃帚星為妙。
包天仇硬着頭皮給刁小四賠了不是,王仁則說道:「如果早知道小四兄也在茶館裏歇息,我寧可不找李老二的麻煩,也不敢驚擾你的雅興。」
他話說得漂亮,無非是想進一步探聽刁小四的口風。
刁小四從台板縫隙里看了眼李世民,心裏嘆了口氣。
兩頭肥羊,就這樣有覺悟地送上門來給自己宰,多好!
可惜,李二這王八蛋擺明吃定了自己,真要丟下他不管,長孫觀音頭一個饒不了他。
他咳嗽一聲從賬台底下站起身道:「王兄此言差矣。眾所周知,如今我已是世外之人,對你們這些打打殺殺爭權奪利的事沒有半點興趣。」
王仁則和李世民一聽齊齊往地上吐唾沫——有鑽在賬台底下的世外之人嗎?
偏偏兩人還得不約而同作出喜慰欽佩的模樣,繼續洗耳恭聽。
「所以呢,你們之間這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我是不想管的。可是,剛才好一通打啊,嚇得老子直往賬台底下躲,到現在心口還噗通噗通跳呢。」
刁小四慢條斯理道:「兩位,你們說應該如何補償我的損失?」
所有人都聽呆了,見過黑的沒見過這麼黑的,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吃完上家吃下家,好人壞人都一個人做了。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無恥掃把星?
見李世民和王仁則都在發愣,刁小四啟發性地說道:「世民兄,上回咱爹答應給我的封地到現在還沒影兒呢。他可是金口玉言的皇帝陛下,說出的話不帶賴賬的。何況你都封秦王了,我卻啥也不是,這太不公平了吧?」
李世民心裏那個罵呀,這會兒想起爹來了,早幹嘛去了?
王仁則隔岸觀火,心裏也不太平——封地啊,老子都還沒指望到呢,要是這小子回頭真跟自己開口要,拿毛線給他?
好在刁小四很是善解人意,話鋒一轉道:「說心裏話,我對封地沒興趣,不僅管起來麻煩還得伺候幾萬張嘴,這種虧本買賣老子是不做的。」
「不如咱們折合一下封地的歲入,換成現錢方便又實惠。世民兄,我看江州就挺好的……什麼,你搖頭?嘖嘖,世民兄如此盛情教我如何是好,只能卻之不恭了。那咱們就算算長安城的歲入吧!」
王仁則嚇得打着哆嗦往後挪,這就要長安啦?那輪到自己這兒,還不得把洛陽給賣了?!
總算這時候救兵來了,一支玄衣皂甲的唐軍啼聲如雷喊殺震天從鎮外殺來,紛紛叫嚷道:「殺啊,不要放走王仁則!」
聽到這吶喊聲,王仁則差點喜極而泣——太好了,終於有機會撤了。
雖說漫天要價就地還錢是生意人的本分,可這傢伙哪是生意人,算起賬來比閻王還狠。
他立刻做出了這輩子最英明正確的決定,縱身上馬撥轉馬頭叫道:「快撤!」
情勢逼人強,也不由得他不撤退。鎮外來的唐軍足有千人,而且是威震天下的玄甲鐵騎,絕非自己帶來的這點手下能夠抵擋。
臨走前他特意狠狠瞪了茶館裏一眼,心想姓刁的,本大將軍失陪了,你要錢就找李老二要吧!
所謂幾家歡樂幾家愁,茶館裏的刁小四眼睜睜地望着煮熟的鴨子飛走了,李世民旁邊站着的尉遲恭還很是不屑地瞪他一眼,叫道:「大伙兒保護秦王殿下衝出去!」
少林寺的和尚身先士卒,十三條扁擔舞得潑水不進擋下羽箭,護着李世民衝出了茶館,開始四處追殺王仁則潰兵。
仿佛他們手裏舞動的不是扁擔,而是神棍,整整十三條神棍足有萬夫不當之勇,跑得慢些的鄭軍個個屁滾尿流哭爹喊娘,很快李世民麾下大將丘行恭統領的玄甲鐵騎就與他們匯合,牢牢控制住了這座小鎮。
李世民脫離虎口神清氣爽,將追擊王仁則的差事交給了丘行恭和尉遲恭,自己帶着侯君集先感謝了少林寺的和尚,然後笑吟吟回到茶館裏。
刁小四正陪着茶館掌柜喝悶酒,一見李世民更是沒有好臉色。多好的發財機會,全教李二毀了!
不等李世民開口,刁小四便明知故問道:「世民兄,剛剛來的是玄甲鐵騎吧?」
李世民笑容一僵,隱隱感覺不妙,果然就聽刁小四問道:「那是我借給你的吧,不知現在還剩下多少人?」
李世民硬着頭皮回答道:「實不相瞞,刁兄所贈的玄甲鐵騎經過這些年的浴血征戰,已經傷亡過半。現在的三千鐵甲編制里,有許多是我後來補充的。」
「是借不是贈。」刁小四立刻正色糾正道:「咱們往小里算,我的人至少被你玩死了一千五百多,你是不是也該賠點兒什麼呢?」
李世民一聽「賠」這個字臉就綠了,全然忘了準備遊說刁小四為唐軍效力的事,匆忙道:「小四兄,今日得你仗義相助,愚兄銘感肺腑。我得去指揮大軍追殺王仁則,攻打轘州,軍務繁忙不能久留。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你我後會有期!」
三兩句話交代完畢,趕緊帶着侯君集落荒而逃,生恐刁小四追上來跟自己要賠償。
刁小四衝着傻呆呆的茶館掌柜舉起酒杯,道:「來,喝酒,喝酒。」
茶館掌柜抹了把冷汗,道:「小兄弟,那可是秦王殿下啊……」
刁小四笑嘻嘻道:「你也看見了,王爺也會耍賴皮,欠賬不還。老闆,剛才我幫你擋了那麼多箭……咦,老闆,你人呢?我不過是想多討壇葡萄酒嘛,你幹嘛要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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