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啦一聲,月無人將一個藏青錦綢的包袱扔在桌子上。
岳箏驚訝地看着他。
月無人瀟灑地挑了挑眉,一掀月白色衣衫就翹着二郎腿在旁邊坐了下來。「打開瞧瞧」,他頗為自得的說道。
打開包袱,裏面儘是些不值錢的小物件,有繡了點小野花的絹帕,有一二角的碎銀子,還有一看就是費心思做的農家糕點。
「這是什麼?」岳箏問道。
「不是你讓我去給那些看不起病的人家瞧病嗎?」月無人臉色有些發黑,瞥了她一眼道「才幾天,就忘了?」
「還是你想耍賴!」月無人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指着岳箏說道。
「我……」岳箏驚訝地哭笑不得,哪知道三不醫的月無人竟然這麼好說話,她才說了一句,就去了。這才幾天啊,看這一包袱東西,還不知跑了多少家呢?
「這有多少人家啊?」她問道。
月無人習慣性地要去摸常常插在腰間的扇子,摸了個空,忙將手在桌子上一拍。「本神醫至於騙你嗎?一百戶人家一家都不少,對了,是零三家。」他說的底氣很足。
「那就這麼點東西啊?」岳箏好笑地問道。
「還有生雞蛋,你要嗎?」月無人看着她說道。臉色卻有些鬱悶,那些小民治好了病,就喜歡送雞蛋,以前爺爺一出門,就提家許多雞蛋來,吃得他從小看見這些圓滾滾的東西就害怕。
岳箏見他如此,噗嗤一笑。她頓了頓,拿起幾條絹帕打趣月無人道「你給人看病,還收人家姑娘的帕子啊?就不怕再給人招惹個什麼相思病?」
幾次接觸下來,這個月無人倒也不讓人那麼討厭的。
月無人瞅了那幾條帕子一眼,「這些人就是這個樣子,沒錢還非要給點東西。」他說着撩了撩耳邊垂下的一縷黑髮,得意洋洋道「當然了,就本神醫這一幅品貌,不贈帕子也難保不惹相思啊。」
「你還真是回往自己臉上貼金」,岳箏看了他一眼,笑着說道。
「我也只是實話實說」,他說道。「你這下沒什麼話說了吧,早早地,等會兒就找工人將你那繡莊隔出一間來,我會推薦人去你那裏買蜜的。」
「先別忙」,岳箏抬手止住了他,問道「你醫術精湛,怎麼那個婁爺竟傻了?那天你不是說,一定能將他治好的嗎?」
月無人臉色微變,有些吞吞吐吐「這……這個問題那只能說明姓婁的壞事做的太多了而已。自作孽不可活嘛!」
他一說這話,倒讓岳箏想起來他曾經就是如此說容成獨的,臉色不免冷了下來。「你就是醫術好了點,並沒有什麼資格如此評價別人吧!」
月無人一下子就聽出此話是為了誰,忙拱拳道「誤會誤會,那時要是知道有你這麼個女人會和金川王看對眼,我怎麼也得出手一救啊。」
岳箏聽了雙目一亮,激動之下站起身來,揪住他的衣服問道「你真能治好他那怪病嗎?」
月無人低頭看了看抓着自己領口的縴手,伸出兩根手指掰開,語氣嫌棄道「你是個女人,矜持一點。」
「你買什麼關子,快說,不然就別想我幫你。」岳箏大聲道。
月無人搖了搖頭,「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說道「去給我倒杯水。」
「月無人」,岳箏說的有些咬牙切齒。
「好好好」,月無人擺了擺手,看着岳箏說道「我不是不給他治,只是他的病真的難治,這種病就是天生的,根本沒辦法。」
見她聽了,一臉灰色失神地坐下來。月無人笑嘻嘻道「怎麼樣,是不是後悔跟他好了?我告訴你,小的時候我就聽爺爺說過,金川王,哦他那時候還是個小孩子,我爺爺被請到皇宮去給他看病,就說了治不好的。只是不知道他們被我爺爺看過了還不死心,上一年還派人請我出診。」
「你說我能出診嗎?」他悠悠然地說道「我爺爺都治不好的病,我就更不能治好了。我出診,不是砸我自己招牌嗎?」
「真的沒辦法治好?」岳箏盡力將心情平靜下來,問的時候竟還帶着幾分平和「那他的病,一直在身上,會有什麼後果嗎?」
「當然了」,月無人看傻瓜一般地看着岳箏,說道「身上有病沒有什麼後果,還要醫生幹什麼?」
「他活不過四十,發病次數越多,死的越早。」他又說道。
岳箏卻只感覺腦中轟的一聲炸開了,有什麼話就在耳邊但卻怎麼都出不來。
看着眼前的女子聽了他的話,兩行眼淚一下子就滑了下來。月無人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他微不可察地嘆了一聲,拿袖子在她臉上抹了兩下子,說道「瞧你這點出息,只要他以後再不犯病,也難保不會多活幾年啊。」
他這兩句話聽到岳箏耳中,更讓她覺得心中鈍鈍發疼。
真的沒有想過,他的病竟然這樣……與他在一起的這些日子,並沒有見他有過什麼異狀,不自覺地就忘了他的病,若不是今天問起月無人,她都要忘了他還有病。
自那日她收了陸鴻拿來的傷藥,他負氣離開,她也就一直跟他別着,心中不禁有些後悔。
她深吸了一口氣,他應是從小養就了這樣不能讓人違背的脾氣,她讓着他一些又能怎麼樣呢?
「那有沒有什麼方法,能夠讓他一直不發病?」岳箏很快打定主意,又問月無人。
月無人搖了搖頭,「我沒給他切過脈,不過想來王府中的太醫應該有藥的。」但是卻又說道「不過那天我見他氣色挺好,你用你家的蜂蜜試試,應該會有效。」
怎麼忘了這一點?
岳箏心情輕鬆下來,以後做飯全部都用無極水,百花蜜加蜂王漿強身的蜜蜂也要敦促他天天晚上喝。
月無人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說道「做點餃耳吧,我想吃了。」
「好」,岳箏應道。
「不過你能不能告訴我,張敢怎麼得罪你了?還有你為什麼一定要讓我幫忙?」她問出了一直以來心中的疑惑。
月無人一時怔住,眼神中布上隱痛。須臾,他呼出了一口氣才答道「簡單地說,他讓我家一夜之間成為灰燼。」
「……為什麼?」沒料到月無人說的如此簡練,岳箏驚訝地問道。
「因為,」月無人冷冷一笑「我爺爺發現將藥材煉製後與蜂蜜混合,能夠治病,有些比單幅藥的效果還好。他就想得到爺爺寫下的蜜藥十六方,我家就被燒乾淨了。」
燒乾淨了。
簡單的四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讓人心中發寒。
想一想,月無人其實還挺好的,只是要張家敗落難堪,而沒有打算要張家人的命。比起自己來,他倒是厚道多了。
岳箏不止一次想起前世的事,覺得自己最後落得那樣的下場,莫家人的無情是一個原因,而另一方面便是自己太強求、太傻了。
對莫家人的恨,時起時伏的。比起月無人這樣的「燒乾淨了」,她的仇恨似乎也不算什麼。但是她的死,曲兒的死不能全怨莫家人,那那個連這個世界都沒有感受過的孩子呢……
後背沁了汗,岳箏忍不住握緊了雙手。「沒想到,你還是一個心底不錯的人。」她看着月無人說道。
月無人倒是哈哈地笑了起來。「你是第一個,說我心底還不錯的」他說道,然後又是忍不住的發笑「我可不會這麼就跟張家人算了的,他不是千方百計地得了蜜方嗎?我現在就是讓他嘗一嘗,費勁心機得到的東西到頭來卻不值一文。」
「這就是我一定要與你合作的原因了」,他滿眼笑意地看着岳箏,又問道「你說到時候他的蜂蜜連一文錢都買不出來,心中是一種什麼感覺?」
岳箏無言地看着月無人,這種想法真是奇怪。但是他說什麼,一文錢都買不出來?「你不會是要我把蜂蜜的價格定在一文錢一罐吧?」她不可置信地問道。
「真是個笨女人」,他曲起手指在她的額頭狠狠地敲了一下子,說道「我就是那麼一說,算是語言中的一種修辭。算了,說了你也聽不懂。不過你若是要把每罐蜂蜜定在一文錢,我倒是真沒意見。」
「但是,」他強調道「別想從我這裏拿什麼『補貼』。」
「快去做餃耳,爺我回家睡會。」他說着打了個哈欠,「為了治到百戶,我可是連着好幾天都沒睡好了。」
岳箏暗笑,就是將蜂蜜定為每罐一文錢,她照樣也有的賺,異園裏的蜂蜜都沒怎麼用過,早有上萬斤了。要知道那麼多蜂蜜,可是每天不停歇地都在采蜜呢。
但是一文錢一罐是要亂了行情的,她還是照一般蜂蜜的價格。這個月無人,早跟她這麼好好說不就行了嗎?害得她為了爭一口氣,少賺了多少銀子。
月無人不是說他會跟人推薦她的蜂蜜,那自己到時還是將蜂蜜調好,按着所治的病症一一拿巴掌大的小瓷瓶裝了標上標籤,有月無人的推薦,不怕到時候沒人相信。
還有各種花蜜,也可以單裝成五六斤的大罈子。既然是為了打擊張家的,價格就按每斤五百文的平常市價來算好了。
當然,有客商過批發到外面賣就更好了。
這樣一來,每天坐在家裏就可以收銀子。不過,咳咳,異園裏這麼好的東西,也應該拿出來與天下人分享嘛。她又沒有把價格定的很貴,比起野蜂蜜要便宜了很多呢。
這麼暗自一比較,岳箏又覺得可惜了。那麼好的蜜,買的比野蜂蜜還要便宜……會不會太傻了啊。
但是想起自己以前過的日子,像瞎婆婆一樣窮困潦倒的農戶,又覺得與月無人這次為打擊張家的合作,不知會使多少家境不太好的人家能夠買得起這樣養身體的東西呢。
岳箏笑了笑。
正一手面的揉着麵團,耳邊傳來他淡淡的溫熱的氣息。岳箏心中一熱,輕柔道「你怎麼走路都沒有聲音的?」
話沒說完,小腹就被他緊緊扣住,微有些疼。
「幾天不見我,你過的還是跟以前一樣好。」他清冷的聲音陳述着。
岳箏有些無奈,「一天不見你,我就活不下去的時候,你就感覺好了嗎?」她笑着道。
身後的男人猛然一震,他沒有說話。
岳箏一邊繼續揉面,一邊說道「你還生氣啊,我剛剛還打算着,一會兒做好飯就去叫你呢。」
「箏箏,」他卻很鄭重地說道「我不生氣了。你……以後我不在你身邊的話,你也要像現在一樣好。」
岳箏動作頓住了。
「你突然這說這個做什麼?」她故作輕鬆地問道。
心中卻在擔心,剛剛她與月無人說的話,是不是被他聽到了。
「是你先說起的吧」,容成獨寵溺地看着她,聲音卻清冷地蘊着怒氣。
岳箏哦了一聲,身子掙了掙,轉過頭對他道「你放開我,耽誤幹活。」卻趁機看了看他的臉色,並不蒼白,她暗暗鬆了一口氣。
反正以後再不與他這樣置氣了。
容成獨沒有放手,反倒是將抱得更緊了。「想你了,先讓我親親再忙。」他清冷的無欲地說道。
「你說話,能不能注意點?」岳箏臉色泛紅,想要氣得大喊,卻只是輕聲似嬌怯地說了句。
看起來如此謫仙的一個人,怎麼總愛說這樣低俗的一些話。
「我很注意了」,他冷冷的,不知怎麼就生氣了,下一刻就將她轉過來,他的吻攜帶着雷霆之勢。
不顧章法的左沖右撞中,她感覺到了他的焦躁。
岳箏可以肯定,他還是生氣的。只是片刻,她的口裏就嘗到了咸澀的味道。
再不放開,就沒法見人了!
岳箏拿手肘搗了搗他。
容成獨放開了她,卻把她的腦袋緊緊地按在胸口。她感覺到了他身上的濃重的悲傷,真的懷疑他是聽到了月無人的話。
「蟲,你是不是……」她斟酌着問道,卻又擔心他本沒有聽到那些話,她這一問倒是漏了餡。
蜂兒不是說過,他有一顆玲瓏心,能看透人心?特別是她,有很多次,她心裏想的什麼,他都感覺的一毫不差。
在他面前,要想雜事。她斟酌着要問出來的話,卻不料他在她耳邊道「我想要你,什麼時候給我?」
岳箏氣惱地看着他。「容成獨,你真是……」她一把將他推開,叮叮噹噹地拽起了小劑子。
「你再不管我,我說不準就找別的女人瀉火了。」他愉悅地笑出聲來,少有的爽朗道。
明知他是玩笑話,岳箏聽得還是心頭一酸。
「你儘管找,多得是女人給你瀉火」,她忍不住氣道。末了還酸酸地加了一句「反正我又管不住你。」
要一個男人一生只有一個女人,特別是如他一般尊貴的男人,簡直是痴心妄想吧。
容成獨見她這般模樣,眼中的笑意越積越濃。
「不過忘了說了」,他在她耳邊說道「只有你才能讓我起火。」
「下流胚!」岳箏羞惱道。心中卻忍不住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拱來拱去。
容成獨輕輕笑了,悅耳清澈。他吻了吻她的耳垂,清冷的聲音別樣的低沉「這樣就是下流胚了?」
「別攪我了」,岳箏有些無奈道。
「瞧瞧,跟我這麼說話,能不讓我起火嗎?我生氣,就成了下流了!」他有些懶懶地說道,眼中卻游移着一直消失不去的清冷之意。
起火等於生氣?那你說得那麼曖昧幹什麼?
岳箏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容成獨在她後面看了一會兒,奇道「這是……要做什麼?」
岳箏擀好皮,將剛剛調好的蝦仁粉條餡舀了一勺子包起來,捏好,遞到他的眼前道「餃耳。」
「沒見過」,容成獨搖了搖頭。
岳箏好心情地將餃耳放在一邊的竹篦上,笑道「難得難得,你也有不知道得東西。」
「我有不知道的東西,你倒是很高興呵。」容成獨清清溫溫的,聲音也是柔和的。
岳箏點頭,然後遞給了他一張麵皮。「幫我包餃耳吧,王爺。」她笑着,雖是商量卻滿是命令的意思。
容成獨皺了皺眉,轉步走到了一邊,展衣優雅落座。「本王怎能做這些?君子遠庖廚,我在這裏陪着你就該很知足了。」他高貴地卻落了俗套地大爺一般土大款地說道。
岳箏本也沒有要他動手的意思,笑嗔了他一眼就忙碌起來。
容成獨坐在那裏,目光一直追隨着她的身影。她偶爾說一句什麼話,他也及時地接下去。只是眼神,空淡綿遠。
原來他的生命,早在他四歲的時候就被人預計出了長度。
他還以為,活到不惑已是偷得天年,是一直給他診治的太醫說的。
為什麼今日再聽到一遍,會比之前讓他還要難以接受?
那麼他是不是要放她離開,這個女人,他的箏箏?容成獨不禁握緊了雙拳,這個問題,不論是一開始與她相識的時候想到,還是現在考慮,他都是不想……不想。
------題外話------
得益於寫小說碼字,我今天一上午就把西方文論的論文寫好啦,還有兩篇,不過感覺輕鬆多了。
寫的時候要死,寫完感覺自己就活啦。這種感覺,真奇妙的說。
明天就是高考了,不知道追文的親有沒有要參加高考的。我以過來人的身份說,高考其實和平時考試沒啥差不多,輕鬆對待就行了。
祝要考試的同學考出好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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