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晴暖,偶爾吹過一絲輕風。
本是一個很閒適地適合去臨江垂釣的日子,金川城的大街小巷卻人來人往,吵吵嚷嚷如沸騰的開水一般。
這是蠶桑交易大會的日子,所有的人都湧進城來,或是出賣自家的幼蠶,或是買些經過處理的肥嫩的桑葉,甚而是桑樹。
城內養蠶繅絲的大會,也都會在這個日子內出來一探深淺,以便為即將到來的絲紗品鑑大會做好充分的準備。
詠蠶巷的拐角處,綿延着很長的一家涼茶攤。
岳箏正坐在桌邊一邊喝着涼茶,一邊眼巡着對面十幾戶農家擺在那裏準備出售的幼蠶、肥嫩的桑葉。
而她的對面,是從見了她面就沒停下嘮叨的再晴。
岳箏這天一大早就跟碧瓦借了一身衣服,因為之前得到了金川王的同意,她手牽着兒子很隨意地就出了王府。
還沒逛兩個街,就迎面碰見了着孕期也不老實地非要出來湊熱鬧的再晴。
一見面,再晴就拉着岳箏就近到這茶攤坐下。
前前後後就埋怨岳箏怎麼這兩天連個人影也看不見,她可是去落柳村跑了好幾趟,「聽瞎婆婆說你是帶着小曲兒來城裏找房子,就想着你定會來府里看我的,誰知等到了天大黑,也不見你們的人影。」
「我不放心,第二天就又去了落柳村,瞎婆婆說你們沒回,可把我們擔心壞了。後來還讓幾個家丁在城裏打聽,一下子也沒得個音信。」
「我想着今天這麼熱鬧,說不準你也會來的,一大早就帶了幾個人出來,得虧是今天碰到你了,若不然,明天我就得讓潛之在城門前張貼懸賞了!」
岳箏見她說個不停,也不阻攔,卻在她稍稍頓住時,推了一杯茶上前:「喝口水吧,說那麼多,也不渴嗎?」
再晴生氣地哼了一聲,「還口口聲聲地喊我姐姐,就連進城裏來,我們都不知道。」說着端起茶杯,大飲了一口,對她道:「今天你必須跟着我回家,說起來你還不知道我家的大門朝哪裏呢。」
岳箏輕笑道:「好啊,我正不好意思開口去你家借宿呢。」
這幾天都這麼熱鬧,牙行那裏只怕也不方便,而王府既然都出來了,再沒有回去的道理。現如今城裏的客棧都是人滿為患,去再晴那裏住兩天也正好。
再晴沒見這個才認下的妹妹與她客氣,心裏很舒坦,這才想起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你這兩天躲在哪裏呢,我家的下人把這城裏都找遍了,怎麼也沒見你?」
岳箏有些猶豫,不知道這個問題該怎麼說才好。但想了想,還是大致照實說了。
再晴一聽她這兩天都在王府養傷,擔心不已地非要領着她回家休息。岳箏連連保證自己沒什麼大礙,傷口也長住了,這才作罷。
再晴又笑着說道:「前兩天時我也聽說了太妃娘娘遇刺的事,第二天上午還過去看望了一下,不想妹妹你也在那裏呢。」
太妃遇刺這事當時就震動了整個金川。張目這個府君就更有壓力,又逢着蠶桑交易大會,兩天以來跟陸鴻忙着又是追繳刺客又是處理交易大會的各種問題,每天睡得都不足兩個時辰。
這麼多事趕在一起,再晴定然也是心中焦急。也難怪她都親訪了王府,也沒能知道岳箏在那裏。
兩個母親正說着話,張玄和小莫曲兩個男孩子湊在一起,早就坐不住了,這時嘀咕一陣。
臉頰肉嘟嘟的張玄就小大人般地背着雙手走到娘親跟前,嚴肅地說道:「母親,我跟曲兒弟弟四處看看去。」
再晴看了眼這個故作成熟的兒子,好笑道:「偏你不老實,這麼多人,你們兩個小孩子怎麼讓人放心?再說了你爹不知道在哪裏跟人喝茶呢,看見你每個樣子的在街上亂跑,還拐帶着小曲兒,回去有你好受的。」
「娘」,張玄一下子也不作成熟了,扭在再晴身上就撒嬌道:「我都跟曲兒說了,要帶他去橫橋看雜耍,去木圍吃小吃呢!」
再晴看了眼此時乖乖地站在母親身邊的小莫曲,點了點兒子的額頭,「說什麼帶着小曲兒,還不是你自己想去?」
張玄聽着母親的聲音有些鬆動,再接再勵道:「行不行,娘?」
再晴想了少時,搖頭道:「這兩天人多雜亂,不能在街上亂跑。上次被蟄得那麼狠,還不長長記性。」
張玄見說不通,便看向小莫曲讓他去跟他娘說。誰知一看,剛才拉攏好的小夥伴,這時正乖乖巧巧地坐在箏姨身邊喝茶吶。
小莫曲本來就不想亂跑,他還擔心這麼多人跟娘親走失呢。
這時見好朋友張玄目視他,便開口道:「玄哥哥,我可以過幾天人少了再去玩啊。而且,我也想跟娘親一起。」
張玄雙眼一瞪,鄙視地看了小莫曲一眼,喊了一聲:「叛徒,都多大了,還整天跟娘親待在一起。」
小莫曲小腿一翹,就跳下凳子來。走到張玄跟前,拉了拉他的手道:「玄哥哥,你別生氣。不過曲兒真的喜歡跟娘親待在一起,你都不喜歡跟晴姨在待在一起嗎?」
其實小莫曲心裏挺愧疚的,答應了又反悔,他自己感覺也挺不好的,可是他這個時候也真的不想去看雜耍吃小吃啊。
張玄本來理直氣壯,被比他小了一個頭的小曲兒這麼一道歉,馬上就感覺自己也太小家子氣了,只好也大方道:「好了好了,我不笑你就是了。過兩天過了這個交易會,我再待你去吧。」
其實心裏還是挺生氣,說的好好兒的,怎麼就變了?
再晴和岳箏都沒有參與這兩個小孩子的交談,倒是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
岳箏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在再晴又明顯了些的肚子上,不禁輕責道:「姐姐,你帶着身子,這樣熱鬧的日子不該出來的。」
再晴也輕輕撫了撫突起的腹部,似真似假道:「還不是想着出來找找你?」隨即卻又正色道:「沒事,我身體好着呢。金川這麼熱鬧的時候可是以前沒有過的,我當然要出來湊湊熱鬧了。」
岳箏便又問:「這蠶桑交易大會,才是第二年吧。」
再晴點了點頭,接着又有些興奮道:「一開始我是不相信那什麼迎來北地蠶桑巧婦便能帶動金川絲織發展的,卻沒有想到,效果竟然是這麼地好。這蠶桑交易大會,還有二月間的絲紗品鑑大會,也都是為了推動絲織發展,第一年辦起來時,就異常的紅火。」
她說着,卻見岳箏並不怎麼感興趣的樣子,就也斷了話題。
對於這個妹妹的身世,再晴還是沒有想好措辭,不知怎麼問,才能不傷害到她。
一個北地女子,只帶着兒子流寓南方,想也知道是到了怎樣走投無路的境地才離鄉南來。
岳箏打破了這一陣難言的沉默,笑道:「姐姐,咱們前面看看去吧,我今天也想買些幼蠶,養蠶繅絲呢。」
再晴聽了,也忙站起身來,頗感興趣地問道:「妹妹也擅長這些嗎?」
岳箏點頭,「當然了,姐姐可不要小看我」,說着喚了小傢伙一聲,伸手拉住他,才又道:「到時候我織了紗,送姐姐一匹。」
再晴嘻嘻笑道:「這感情好,妹妹,我可記着呢!」
說着喚了身後跟着的兩個僕婦,也拉上胖兒子張玄。幾人一同朝着裏面交易大會的中心地點走去。
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幾人一前以後的邊走邊看,只是岳箏一直都沒有看到中意的幼蠶。想到異園中開了謝,謝了開的蠶桑花,她今天更主要的是想看着買些冰蠶的。
一家支了百十個籮筐,展列着白嫩的幼蠶的布鋪前面,岳箏牽着兒子邊看邊走。
再晴母子蹲在後面驚呼着看其中一筐用作展示的蠶吐絲作繭。
岳箏這邊,沒走兩步迎面就看着相攜看蠶的姑嫂二人。
莫靈兒與齊若蘭。
而這身後跟着兩個婢女的姑嫂二人,正好站起身向這邊的籮筐看過來的樣子。
重生以來第二次正面相對,岳箏心情不錯地向她們點頭而笑。
莫靈兒臉上剛才帶着微笑的表情,一下子變成了個陰雲密佈。
那樣子倒有幾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味道。
莫靈兒上前兩步,看着岳箏譏笑了一聲:「呦,你這不要臉的蕩婦也好意思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出來閒逛啊。」
岳箏不禁冷笑,看着她同樣輕蔑道:「你都好意思出來,我又有何不好意思的?」
果然這麼一句話,莫靈兒臉色驀然驚變,抬手指着她漲紅了臉道:「你,你,蕩婦……」
她的聲音有些大,倒讓旁邊的人不住地疑惑地朝她看來。
齊若蘭忙上前,掐了掐莫靈兒另一隻手臂,提醒道:「靈兒,別瞎說,這是在大街上呢。」
岳箏聽見,笑着提醒道:「就是,你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子,說出的都是些什麼話?被過路的人聽見還好,若被你夫家的人聽了,還不知怎麼樣呢!」
「你」,莫靈兒一時啞口,氣得只想上去狠狠地扇着個不要臉的女人兩巴掌。
上次若不是這個女人,她怎麼能在天上雲繡出那麼大的丑?
那些過去挑選繡品的人,多是時常與她們莫家都有交往的人家,那天傍晚,她出的丑就被傳的一個圈子都知道了。
說什麼她故意找別人的碴,卻把自己的面子裏子丟了個乾淨。
就是齊鳴後來又買了那麼些首飾跟她賠禮,又有什麼用?
越想越氣,而這女人現在竟然敢句句話都敢回頂,還有剛剛的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威脅她嗎?
莫靈兒揚起手,也不管這是什麼地方,只想把這個以前在她面前連句話都不敢說的女人給好好教訓一頓。
小莫曲驚叫一聲,掂起腳尖揚起小胳膊想要阻止,「不要打我娘!」
但她的手卻並沒有像以往那樣落在岳箏的臉上。
岳箏接住了莫靈兒的手腕,狠狠地朝旁邊一甩,聲音寒冷:「現在我不是你想打就能打的。」
又輕輕撫了撫小傢伙的肩膀,笑道:「她現在可打不到娘親。」
莫靈兒驚愕了一愣,張口便又要罵:「野……」
下一個字還沒說出來,就感到身旁的嫂子又狠狠地拉了她一下。齊若蘭這才看着岳箏的後面,笑容燦爛道:「張家姐姐。」
莫靈兒一下子僵住了半邊身子。
再晴正與兒子看得開心,卻不料被身後的僕人提醒有人找妹妹麻煩。
當時便氣勢洶洶地朝這邊走來,竟然迎面就看見了自家弟弟的那個未婚妻。
其實對於敬弟要定下的這門親事,她心中是不滿意的。但是現在家中母親已逝,父親對敬弟的婚事又不上心。而敬弟也對她說,莫家很可能在未來幾年成為金川新貴,還說莫家的幾兄弟,都是十分上進之人,日後也有幫持。
她心中想了想,覺得敬弟所說也不無道理。他們魯家雖家大業大,如今卻只敬弟一脈男丁。若他未來妻子家中,有這麼些兄弟,也是不錯的。
但是怎麼一個女兒家,當街上就這麼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
再晴走到跟前,對齊若蘭點了點頭,便擺出家長的氣勢問道:「靈兒,你這一副模樣,成何體統?」
長姐如母,莫靈兒再有氣,也不得不低頭:「姐姐……」
再晴見她一副不打算說下去的樣子,只得無奈地擺了擺手,有些輕視道:「以後注意着吧,不日就要到我魯家來,如此不成個樣子,丟的可是我魯家的臉面。」
莫靈兒臉上一陣青白,雖是不情不願,卻還是點頭應了。
齊若蘭這時上前道:「張家姐姐教訓的是,靈兒都記住了。」又問道:「你也是來看着蠶桑的嗎?」
再晴沒理她,招呼了岳箏就要換下一個地方。
莫靈兒心中不服地看着,不過是一個嫁出門的姑娘,有什麼資格在這大街上教訓她?這個女人,又是什麼時候攀上了張家的?
再晴與岳箏還沒有走出兩步,背後就傳來一陣叫喊聲:「岳娘子,岳娘子,請留步!」
這聲音還不是一個人的,卻滿是焦急。
岳箏不禁與再晴疑惑地對看一眼,回頭卻見幾個家丁打扮的人在前,其中也就有張家的,後面則跟着一個儒生青衫的中年男子。
這些人見她停下,都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卻還是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再晴見有丈夫身邊的一個小廝在內,先開口問道:「福兒,這是有什麼事?」
那中年男人這時雖是滿臉焦急,卻也不說話地把目光放在那小廝身上。
福兒上前打了個千,解釋道:「回奶奶的話,這位是爺前段時間請的大儒李朝玉。李先生家中的老母,昨天晨起突然中風,先生一日內把當地有名的大夫都請了個遍,卻都是搖頭說治不了。」
「李先生也知咱們這裏月神醫的厲害,連夜就趕了上百里路過來。只是沒想到這月無人卻拒不醫治,說是……」
小廝說到這裏看向岳箏。
再晴不禁疑道:「這事難不成與妹妹有什麼關係」,當下只以為月無人故意作亂,便向李朝玉道:「我這妹妹雖然救過小兒,但卻只是姻緣湊巧,妹妹她是不懂醫術的。」
岳箏也猜到如此,定是這月無人記恨那天,故意把向他求助的病人都推到自己這裏。
小莫曲一直認真地聽着那個小廝說話,這時稚嫩的小臉兒上也顯出了擔憂的神色。
沒有離開的莫靈兒,見此情形雖有些摸不着頭腦,卻也看得清楚是這女人要有麻煩了,當下只笑吟吟地看着,也不離開。
再晴說着,不禁暗怪丈夫的糊塗,又不是不明就裏,怎麼還讓福兒帶着人找妹妹來?
福兒聽這麼說,擺着手就要解釋。
李朝玉卻上前一步,大禮一揖道:「張夫人誤會了,鄙人來尋岳娘子,並非是要她救治,只是昨日到了那月神醫門前,他自稱不知是否該救老母,只要岳娘子同意,他自當全力救治。」
幾個人,連着一些有閒情圍看的人,都因為這一句話而迷糊了。
岳箏想到那個無良的男人,特別是那天自己拿餃耳暗諷他的事,便有種咬牙切齒的感覺。
這月無人真的是日子過得太無聊了。
再晴驚奇地看着李朝玉,又看了看岳箏,不可置信地問道:「先生沒開玩笑?確定那月無人說的,妹妹同意救他就救?」
李朝玉連忙點頭,誠懇道:「鄙人昨晚便打聽着去了貴府,幸而府君願助,卻尋了一夜都不知岳娘子蹤影,這也是剛剛得了消息,便連忙趕了過來。」
這李朝玉語畢,轉向岳箏,便是一揖到底:「請岳娘子薄施恩典,鄙人只怕老母再無一個晚上的時間可撐了。」
岳箏雖然頭大,而面前之人又是張家領過來的,且又不是什麼壞人,當下只有點頭同意了。
月無人忒陰險,這樣日後誰還會罵他?
只怕耽誤了救治,都過來罵她了!
他要給她出這樣的難題,她就接了。
不過想月無人為人處事之行跡,絕不會讓人只是這麼來聽她一句同意的話的。當即便問那儒服的中年男子:「月無人還有說什麼嗎?比如帶個信物回去什麼的。」
李朝玉感激地點頭:「岳娘子慧心,月神醫說,只要岳娘子家中那種上好的白芙蓉一瓣。他見花便會全力救治老母,所以請岳娘子贈花一瓣。」
說着又是大禮一揖。
旁邊有一二個聽過李朝玉講學的學子,見此也都紛紛鼓動岳箏,快去拿花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更何況是享譽王朝的李大儒的母親云云。
岳箏忙虛扶過去,「李先生不要如此多里,今日湊巧,我正攜着芙蓉,先生如此孝心,我自當贈你一瓣。」
李朝玉卻為難地看向岳箏,「月神醫說,非新鮮的不認!」
岳箏笑了笑,其實已經想要把那個給她正事的男人拉到面前狠狠地給他一腳了。
當下卻無半點異常道:「所以我才說正巧,正是今晨新摘的。」說着便從袖口掏出一瓣花來,放到再晴身邊的一個僕婦手中,赫然是一片新鮮的白芙蓉。
她剛剛說話時,就不着痕跡地與異園溝通了意識。敢這麼大膽地拿出芙蓉花瓣,也只是因為周圍的都是些路人,根本不用解釋。
而且也不過是一片新鮮的芙蓉花瓣,也很好解釋。
就如她說的正巧,旁人要怎麼理解,就不關她的事了。
倒是再晴這邊,岳箏覺得有些不太好解釋。
李朝玉接過那僕婦遞過去的花瓣,臉上一片欣喜,只念道天也憐他孝心。當下又鄭重地想岳箏拜了三拜,這才激動地吩咐僕人牽快馬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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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18707841037、hshxy、amyryan三位的月票,還有昨天拋給我鮮花的18707841037,和今天小月的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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