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鄉下人的進城生活 風波平息

    顧早與方氏到了祠堂之時,裏面人倒不多,只是大多斜了眼睛看着方氏和顧早母女,私下裏咬耳朵個不停。方氏臉是一陣紅一陣白,神色羞惱,顧早卻是自顧站在那裏如老僧入定。

    慢慢地人便來得多了,幾乎把個祠堂都擠滿了,差不多巳時的時候,祠堂門外響了一聲咳嗽,眾多村民便紛紛自動讓開了一條道,原來是里正和村里顧方兩姓最年長德高的兩個叔公進來了,後來還跟着苦主毛糰子,手上牽了他那痴痴傻傻的婆娘。

    見今日的主角都到齊了,祠堂里的嗡嗡聲立時便響得越發高了。顧早看了一眼毛糰子婆娘,見她果然目光無神,跟在毛糰子身後像是提線木偶,叫坐便坐,叫站便站,心中暗暗嘆了口氣,斜眼看了下身邊的方氏,見她亦是偷眼看着那婆娘,神色間倒似是帶了幾分悔意。

    里正和兩位叔公分位置坐定了,又咳嗽了一聲,才看着方氏開腔道:「方氏,你將毛糰子家的弄成了如今這般模樣,可是有什麼打算?」

    方氏兩個手絞得跟麻繩似的,斜斜睨了那痴痴傻傻的毛糰子家的一眼,聲音低得似是蚊吶般哼哼:「還能如何打算?他家倒是說來聽聽。」

    里正和坐他左手邊的那位毛氏叔公咬了下耳朵,又咳嗽了下,才正色說道:「方氏,毛糰子家的男人不中用,家裏娃娃又多,過去里里外外可都是她一人在張羅着,也是出了名的能幹,現在成了這樣子,可不就是家裏倒了個頂樑柱麼,毛叔公說了,要你家中五畝地抵了,你看怎樣?」

    顧早倒吸了一口涼氣,她剛來此地沒幾日,自是不清楚這地價幾何,只是自己家中的田地,現在統共也只不過只剩下了現在的這五畝水田,這若是一下子全賠了,全家可真的要抽緊了褲袋喝西北風了。

    果然,里正的話剛說完,方氏便已是飛奔到了祠堂門口,撿了塊石頭,又幾步竄了回來到了毛糰子面前,將石頭頂到了他的手裏,叫道:「黑了心的毛家!我家統共也不過這五畝田了,如何讓我全賠了出去?你倒不如也拿了這石頭敲我的頭,把我也敲呆了的好!況且我那鋤頭,必定是你婆娘順了去的,不過藏的好,沒落入人眼罷了,我去討要自己的東西,難道也是錯了嗎?」

    「娘,咱家的鋤頭找到了!」

    方氏正跳了腳叫得淋漓,不想祠堂門口門口突然傳來一個聲音,眾人循聲望去,卻見是一男童倒拖了一把濕淋淋的鋤頭,面有喜色地過來了,不是顧青武還是誰?

    「娘,我早上去了地里,看見咱家的鋤頭就掉在排淺了水的溝渠里,泡了幾天,鋤頭都生鏽了,是你自己掉了進去忘了吧,不要怪毛家嬸子了。」

    顧早暗嘆了口氣,青武這孩子,老實是老實了,只是也忒老實了。

    祠堂里的眾多鄉民立刻交頭接耳了起來,紛紛朝着方氏指指點點,對着毛糰子一家露出了同情之色,座上的里正倒是看不出神色怎樣,只是那毛家叔公一下子頭翹得老高,而那個從進來到現在一直便不吭聲的顧姓叔公,此刻更是把頭垂得仿佛已經睡着了一樣。

    果然,剛才還跳得離地三尺高的方氏立刻就蔫了下來,呆呆站在那裏,一咬牙,卻是騰騰幾步到了青武的面前,抓了胳膊便高高舉起了巴掌:「我把你個不知高低的小子……」

    她的巴掌還未落下,便已經被顧早攔下了。

    「娘,青武又沒做錯什麼,你如今卻在這裏打打罵罵,又有什麼意思,何苦還要讓人看了笑話去!」

    顧早聲音不高,卻是字字句句撞進了方氏耳朵,她一呆,手已是慢慢垂了下來。

    顧早低聲撫慰了面色發白的青武幾句,到了里正和那二位叔公面前,朝他們略彎了下腰,再瞅着中間裏正,正色說道:「毛家嬸子出了這樣的意外,我娘自然是難辭其咎,她心中其實亦已經是後悔了,賠償也是應該的。只是座上大人們也都知道,我家爹早沒了,弟弟又小,家中田產現今也就只剩了這五畝地,全家這幾張嘴巴都指着它吃飯,若是全數賠給了毛家,只怕我家也就當真沒活路了,還請里正大人、叔公和毛家大叔再思想下,看看能否賠少些,我這就代我全家謝過了。」說着已是仿了印象里的古代女子,朝着里正、叔公和毛糰子的方向各道了個深深的萬福。

    祠堂里又響起了嗡嗡聲一片,方氏站在那裏,臉色青白一片。

    那毛家叔公叫了毛糰子和幾個本家,湊到一起叨咕了一會,回了位子,對着顧早說道:「我家糰子倒也沒有想斷了你家活路的意思,只是他家婆娘的樣子,你也是看到了,既然你都如此說了,我們便退一步,你家的五畝地,將那傍河的三畝賠了,此事便算了了。」

    方氏眼睛一睜,又要跳了起來,早已被顧早壓了下去。

    顧早朝着毛家叔公笑道:「如此多謝叔公的讓步了,只是只剩那兩畝垟深里的薄地,去了官府的課稅,我家還是難以餬口,我倒是有個提議,不知各位覺得如何?」

    里正朝着顧早點了下頭,笑道:「說來聽聽。」

    顧早看了一眼方氏,才說道:「這傍河的三畝地,等收了秋,毛家大叔自可拿去自己種或租了給佃戶,剩下的這兩畝,他若是願意,也可以拿去,只是全部所得除了課稅,要與我家分成,他六我四……」

    顧早話未說完,方氏已是一把掐住了她的胳膊,毛家人亦是面上露出了不滿之色。

    顧早不理,繼續朝着里正說道:「只是我還有個條件。」

    里正面有異色,奇了道:「怎樣的條件?」

    顧早慢慢道:「毛家大嬸若是一直這樣好不了,我家的這五畝田便一直讓毛家這樣種下去,但若是有一日好了,這田便還了我家,從此再無瓜葛,里正大人覺得可妥?」

    里正還在那沉思,這邊方氏與毛家便已經都吵嚷了起來,一個罵着顧早自斷活路,一個嚷着這樣不夠賠,村民亦是議論紛紛,祠堂里煞是鬧騰。

    顧早卻是站在那裏,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什麼。

    她方才說出這一番話,其實亦是經過昨晚一夜盤算的。

    她到此時間雖是不長,卻也早就知道家中靠了方氏種這五畝地,實在是看不出有什麼前途。家中生活清苦就不用說了,每日裏不過就那幾樣果腹的粗食,廚房裏除了一罐粗鹽,就只剩一小塊豬肥膘,每日裏做菜的時候拿來放在燒熱的鍋底上擦抹幾下,算是也有個油腥,方氏每日裏辛辛苦苦勞作,三姐的婚事又被耽擱,便是青武,聽他說起從前家中境況好時,也是念過學堂的,他自己亦是聰明好學,只可惜這兩年家道敗落,學業便這樣被耽擱了下來,只剩他一人時常對着從前的一本已經翻爛了的書發呆。

    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與其賠了只剩兩畝薄地苦熬,倒不如索xing把家中的地全都盤給毛家種,自己多少得些收成,再重新起個營生,日子也就未必比不過從前。再說那毛糰子的婆娘,現在的症狀,倒極有可能是腦顱里淤血所致,說不定哪天就好了,到了那時,再送些東西表示下,又可以把地收回。

    里正咳嗽了下,看着顧早的目光倒是與之前有些不同了,見祠堂里實在是吵得不成樣子,便佯怒大聲道:「顧家二姐的意思,各位想必是都聽明白了?我聽來覺得倒是可以,不若就這樣定了,這就簽字畫押,大家作個見證!」

    祠堂里一陣鴉雀無聲,很快響起了一個聲音:「六-四不成,最少二八,你二!」

    顧早望去,見是昨日那替毛糰子出頭的本家。


    方氏立刻便不幹了,立刻也拍起了手:「我二?五五我都不願呢!我八,你二!」

    「你二我八!」

    「我八你二!」

    眼看着祠堂里又吵得不可開交,里正這次是真正有些惱了,狠狠拍了桌子,站了起來。

    「我來做個公正,三七,毛家得七,顧家得三,待下月糧食收了便交割,待毛家婆娘好了,毛家再將田產悉數歸還顧家。你們若是還爭吵不休,我便撒了手也不管,你們自去縣裏告去!」

    里正話音落下,眾人立刻便又悄了聲息,面面相覷。

    那裏正的一個親侄兒在縣衙里是個縣丞,雖只是個八品的,但連帶了便是里正,素日裏在鄉民眼裏也是高了旁人不少的,此時見他都發狠了落下話來,自然便是無人再敢爭吵了。

    顧早原先拋出四六分成之說,本就不是存了指望的,只是想着先報稍高些,對方總是要往下壓的,此時見里正發話三七,正是中了下懷,見方氏猶是十分不願的樣子,搶了先便道:「里正大人的法子,極是公正,我家是沒意見的。」

    那毛家的見顧家已經表了態,雖是不十分滿意,但也不願明的得罪了里正,想想好歹也是佔了多頭,得了顧家這五畝地,就算毛糰子自己種不過來,便是租賃給無地的人種了,一年也是白白可以得那許多收成,便推了下一直沒吭聲的毛糰子,那毛糰子這才醒悟過來,急忙也點頭應了。

    里正面上露出了笑意,叫人拿了紙筆,唰唰寫了下來,便讓兩家簽字畫押,那毛糰子不識字,只是按了個自己的指印上去,顧家的方氏雖是十分地不情願,但事已至此,知道自己鬧也無用,只得恨恨地亦是畫了押。

    顧早收了文書,朝着里正又行了個禮,這才左手扯了嘴巴嘟得可以掛油瓶的方氏,右手牽了青武,匆匆往家中趕去。

    腳還未邁進家中的院子,那方氏便已是忍不住發作了起來,恨恨地甩了顧早的手,手指頭戳了她的額頭,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淚卻是先流了下來。

    顧早知她心痛那五畝地,也是為家中這幾口人日後的生計擔憂,自己便先扯出了笑臉,拉了方氏到了堂屋坐下,用衣袖給她擦了眼淚,再細細將自己的道理講給她聽,末了又道:「娘,下個月等這茬稻子割了,我們便離了這鄉下地方,搬到東京去。」

    站在一邊的三姐和青武眼睛一亮,方氏卻是呸了一聲,恨聲道:「二姐你個站着說話不腰疼的,便是揚州城裏只怕也是不好立腳,你還想着搬到東京去,到了那裏讓三姐青武跟你去討飯?你何時開始倒是自己這般多的主意了?」

    顧早也不惱,只是笑道:「娘,天無絕人之路,大姐姐夫和伯父一家不是都在東京嗎?他們可以站得住腳,我們去了怎麼就變叫花子了?我自有營生的法子,到了那裏,絕不會教你少了一頓,便是青武和三姐,他們只怕也是想去的吧?」

    三姐和青武沒有說話,面上神情卻是掩飾不住的雀躍,方氏自己低頭尋思了半日,方才怏怏地嘆了口氣:「如今一年只得那幾斗糧食,守在這裏也只有困死的份了,也只能照你說的,去了東京碰碰運氣吧。你是自我肚裏爬出來的,幾斤幾兩我還不知曉?倒是大話不羞說自己有營生的門路……罷了,實在不行,咱娘幾個去了大戶人家做工,想來餬口應是不成問題……,我聽說東京城裏大戶人家的女下人就分三六九等,我去做個打雜的,你和三姐繡活不錯,做個針線,青武……」

    顧早見她絮絮叨叨扯遠了,想來卻應該是同意了,這才鬆了口氣,卻又覺得肚子有些餓了,這才驚覺已是日中了。

    三姐早就看出了,一溜煙下了廚房去燒飯了,顧早笑了下,正想去幫個忙,卻見自己院子裏進來了一個婦人,正是那裏正家中的夫人。

    顧早急忙迎了過去,今早里正也算是對自己有所偏幫了,想來她昨晚是沒少吹枕邊風,心中對她也是有些感激。

    那裏正夫人見了顧早,笑眯眯扯了她道:「二姐,你昨晚剛跟我提了那事,這不,早上我就得了消息,有個人家逢了喜事要雇一日廚娘。」

    顧早喜出望外,急忙要將她往屋裏讓,里正夫人探頭瞧了下方氏,卻是搖了搖頭:「你那個娘……我就不進去了,我不過是喜你說話辦事都還伶俐,能幫則幫罷了,你還是將那托你問事的廚娘叫了,快跟我去那家瞧瞧吧,萬一遲了已經雇了人,下次可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顧早笑道:「哪裏有人托我,不過就是我自己罷了。」

    里正夫人很是吃驚,盯着她瞧了半日。

    顧早拉了她,也顧不得對身後的方氏交待一二,匆匆便出了門。

    那辦喜事的人家便是鄰村的范先生,他家的娘子與里正夫人正是表姐妹。

    原來范先生開了個私塾,家中本是清貧,但自己不但飽讀詩書,出了個兒子去年到揚州府里參加秋試,竟也及第中了個舉人,風風光光地回來。這下家中媒人來來往往,門檻都差點被踩斷,最後終是與本村的一戶首富結了親,過兩日便是婚期了。

    這舉人娶親,娶得還是本村的首富女兒,酒席自然是要好看了。那范娘子知道自己家底沒對方厚,卻也不願被女家看低了去,拒了女家送來的婚禮當日的廚子,暗地裏卻是託了里正夫人給她打聽尋個能幹的廚娘,務必要在婚宴之時掙個臉面。

    不過半個時辰,顧早便和里正夫人到了范先生的家中。

    范娘子是個四十上下的精瘦婦人,里正夫人還未把顧早介紹完,她便已經上上下下將顧早打量了個不下三四次,眼裏儘是不信的光。

    等里正夫人說完,范娘子便將她扯到了一邊,低聲說了幾句什麼,等回來時,里正夫人面上便已是有了為難之色。

    「二姐,你當真是個會做菜的?我家表姐後日的喜宴,可是經不起玩笑的……」

    顧早笑了下,看着范娘子,不慌不忙道:「一桌酒席,須有茶酒、點心、果品、小菜、雜素、羽族、江鮮、海鮮,其中按照食材原料的高低貴jian,又可分為上席、中席和下席,不知范娘子想要何等席面?」

    那范娘子一呆,里正夫人卻是面有得色地看了一眼范娘子,笑道:「鄉里鄉下的,還學那揚州城裏的排場做什麼,不過是圖個熱鬧好看就夠了。」

    顧早點頭道:「二位夫人所言極是,所以便是一道肉,我亦可以做出紅煨肉、白煨肉、油灼肉、乾鍋蒸肉、脫沙肉、粉蒸肉、熏煨肉、芙蓉肉、八寶肉、鍋燒肉等等不下十來種,也有那白片雞、生炮雞、焦雞、捶雞、炒雞片、整小雞、醬雞、蘑菇煨雞、梨炒雞、假野雞卷、黃芽菜炒雞、栗子雞、珍珠團等等,不一而足,范娘子若信了我,只需將大致的酒席銀錢告訴了我,待我回家列了席面菜單,讓二位過目了再定?」

    顧早說着,那裏正夫人已是咕咚咽了下口水,推搡了下范娘子,范娘子臉上這才稍稍露出了些笑意,只是仍有一絲猶疑之色。

    顧早知她心中仍是信不過自己,當下笑道:「范娘子若是方便,可否引我到廚下燒個菜,讓二位嘗嘗如何?」

    范娘子這才點了下頭,轉身帶着顧早朝了廚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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