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將過,玄月里,秋日晴空明淨高朗,氣候涼爽怡人,只叫人忘卻昨夜那輪皎皎寂月,那股瑟瑟寒風。
早朝方畢,金鑾殿前有群臣浩浩蕩蕩湧出,片刻間,龍紋陛石前,白石甬道上,群臣三五相聚,議論紛紛,皆為今日朝堂事。
「今個兒,鄒太卿何故未及朝?」
「莫非過分操勞以致疾?」
「你沒得扯談,太卿老當益壯,何時有疾,昨兒個方當朝駁了周卿士之諫言。」
「予聞昨夜殿中有議,太卿奪門而出,不顧聖顏。」
「予亦聞此事,多為靜心堂外獄卒所傳。」
「此話當真?」
「不過謠諑,汝等莫復言。」
「予同此言,復言恐致災禍。」
「今日朝中多生變數,爭長論短不覺於耳,卻又與往日迥然,且陛下朝中放言將巡邊,予恐有大事將至。」
「氣忌躁,言忌輕浮。予等恪守本分即可。」
「澹乎若深淵止之靜,泛乎若不系之舟,臣子當是如此,悲矣!」
言罷,聞者皆感此言一語中的,形同刀刃,不由心生煩悶,有苦難言,遂而遁去,只留那白衣言者一人。
白衣者面露詭色,忽而以袖掩面,袖中狡黠一笑,形貌昳麗,年青且俊。
白衣者為何人?亞師姜談是也。
上林苑東南隱宮內
「及畢朝,此等污濁之地,陛下如何來得?」鄒太卿未迎出廊道,僅一揖作罷。旁侍獄卒見此皆驚嘆,太卿果非是色厲內荏,外強中乾之輩,相多驕驁,不通古今,也不枉其等先前百般諂媚。
勛帝遣去左右侍從,獨與鄒湯步於隱宮西側棧道,周遭腥臭淡去,痛嚎之聲漸遠,視野遼闊。未時日頭偏西,上林苑漸起薄霧。「隱宮乃死獄也,獄中人求生而不得爾,朕來此地非是憐愛個班朝不保夕之蜉蝣,朕還望與鄒太卿一議昨夜殿中事。」鄒湯聞言,突跪於廊道之上,不顧道上淤泥侵衣,碎石膈膝,頷首言道「昨夜臣不顧聖顏,魯莽粗鄙,與山野樵夫無異,罪該萬死,還請陛下賜刑。」
勛伊見此,面閃異色,連忙扶起鄒氏,慰道「朕雖年少,為君之道淺薄,然自幼習官場事,略懂一二。鄒愛卿昨日於殿中之舉,意在為朕鋪路,引出朝中奸邪,朕只需察言觀色,便可有所估量,太卿忠心可鑑,何罪之有?」鄒湯站起,腿腳間不免搖晃,深赤色官服下擺,漆黑一片,不掩慘狀。
「不知陛下傾於何人?」鄒太卿穩身正色,顧視深穩,懇切問道。勛帝一手背於身後,倏而緊握,面上卻略帶輕笑,言道「獄訟史姜氏」。
鄒太卿面色有疑,奈何並未追問,只作一嘆,幾分慍色撫上。
酉時至,半日內備巡邊車馬護衛,許是匆忙,卻無甚缺,帝座縕凉車一,戎車三十,虎賁三百,甲士五千,皆合規格。此去邊塞,路途遙遠,即便晝夜不休,少則半月,御駕行車,必然過月方得至。同行亞旅胡鈺已披甲待陣,裨將宋成山豪爽與之對言「陛下三年孝畢,及赴邊防,功盛德厚,有利吾國矣!」胡鈺位益高者責益深,此刻,無心與之談笑,料想,陛下此刻不知為何事纏身,眼看西天漸紅,官道上樹影疊交,王畿以外大澤之地,方元十餘里,易攻難守,多有奸人作害,若行於日色全無,定當兇險萬分。
上林苑西南益公堂
「朕只知因那鄒氏富厚,交通王侯,力過吏勢,不知其偽易有方,亦與真者無以異也!」勛帝以手擊青葛台,不掩怒色,袁威與其相對而坐,有驚有恐,心有餘悸,肯言「臣知勛國始皇一怒而安天下之民,崩疵於濮界之虛,臣唯恐陛下之不好勇也。」袁威原拜司徒一職,掌土地與徒役,無奈昨夜災禍,降為益,自此主山林池園,此位雖富豪,小人最得意,然無半點實權,如何能與昔日司徒一職媲比?心下苦不堪言,早朝罷,即刻玩樂於上林苑中,以泄胸中憤懣,不料,正巧偷聞勛帝鄒太卿談言,待那鄒氏離去,袁威正欲遁走,哪知霧氣漸濃,廊道滑膩如蚯,一個不慎,跌坐於廊道之上,被勛帝逮個正着。
「朕念其歷經三朝,為先帝排憂解難,未取其位,奈何那奸臣竟居心叵測,蓄意謀逆!」勛帝八尺有餘,忽而起身,似有所抉擇。袁威為其一怔,急忙起身,天子站立,何人敢做?一問尚未掂量,便滑過嘴邊「臣有一事不明,陛下如何論斷那鄒卿為奸?」心知此問涉及前朝囚寇一案之根本,不當如此輕浮相問,袁威心有悔意。
「朕原也不信,那鄒氏身居高位,如何能與前朝餘孽同流合污,昨夜朕雖疑,卻也無從論斷,然那方才他那一跪,確也露出馬腳。鄒湯此人一向清高,年過花甲,健步如飛,遇事據理力爭,元司徒何時見其此般放低姿態?且鄒湯起身時腿腳似有輕晃之嫌,豈非刻意惹朕憐之,明鑑其衷心?方才袁司徒摔地時可覺有痛?」袁威聞言,面上一紅,尷尬至極,心道,如此不雅之態竟落入君王眼中,豈非天要亡吾,如實答道:「廊道積泥已軟於濃霧之中,上林苑謂為皇家獵場,自是不會有硬石當道,這……」袁威難以啟齒,面色僵硬,卻見眼前人玉質金相,望之意愈深,續言「這一摔當是於臀不痛。」
「哼!既是不痛何故搖晃?」勛帝嗜茶,舉杯欲飲,不料茶水凉勝人心。
勛帝論證於浮光掠影間,竟無可辯駁。袁威聞後,頓覺心亂如麻,眼前事雜且亂,惑從心生,心道古語不假: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不禁問道「陛下言之鑿鑿,臣自愧不如。可這鄒太卿若前朝細作,姜談豈非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