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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夜深人靜,角樓燈光與夜空明月交錯的倒映在朝天盪如黑綢般的水裏,波光粼粼,林縛坐在江堤上聽着江濤拍擊岸石,獄島方向也亮着燈火,再遠處就是一道迷濛淺淡的光影——今夜朝天盪上的靄氣濃郁,看不清對岸山與水的分際。
有人走過來,也jing覺到這邊有人坐在暗影里,輕呵道:「誰?」
聽是曹子昂的聲音,林縛應了聲:「是我。」
曹子昂與大鰍爺葛存信從黑暗裏走出來:「這麼晚還沒有睡下休息?」
「坐,」林縛拍了拍身邊地,要曹子昂與葛存信坐下談話,問他們,「你們說顧悟塵與李卓通力合作,能否穩定東南局勢?」
葛存信撓了撓頭,哧笑道:「楚黨、西秦黨在朝中斗得之乎者也、不可開交,神仙打架,我這做凡人的可看不透……」葛家在淮上算是頗有聲望的豪民,算是南汝河漁民船戶的幫派首領,到大小鰍爺這一輩,兩兄弟都讀過書,小鰍爺葛存雄還做過幾年河泊所攢典,大鰍爺看上相貌粗獷,對朝野形勢卻有幾分認識,知道顧悟塵屬楚黨,李卓是西秦黨魁陳信伯所舉之人,楚黨與西秦黨在朝中正斗得勢如水火,他哧笑一句話就將顧悟塵與李卓的關係點透。
「你覺得李卓今ri出現在河口另有所圖?」曹子昂一屁股坐江堤上,這一段是泥堤,四月中的夜晚,坐在泥地上一點都覺得冷,再有幾天就要入梅了。
「也許吧,」林縛雙扶在雙膝上,看着遠際濃郁得化不開的夜sè,「李卓確實是近年來難得之名將,他今ri以太子少師、江寧兵部尚書街領江寧守備職事,可謂位高望隆,然他所能發揮的作用實不如一郡之提督,現在能判定董原是李卓提前預下的一枚棋,按察使司手握江東郡兵備、監軍之權,再加江寧府尹王學善,應能穩定江東之局勢,然後兩浙、江西才能無憂……」
「李卓竟然願意向顧悟塵低頭?」葛存信嘖嘖叫奇,李卓雖非位登極品,但也加太子少師、江寧兵部尚書銜,堂堂的正二品大員,又因主持東閩戰事聲望在東南一時無兩,評心而論,拿顧悟塵跟李卓比,狗屎都不是,也難怪葛存信聽林縛說李卓要跟顧悟塵低頭要嘖嘖叫奇。
「……」林縛輕嘆一聲,越是如此,心裏越是堵得慌,李卓若是只圖名利、不顧大局,大不了學陳西言辭官卸甲靜待出山時機,斷不會有今ri之暗示,李卓時年才四十八歲。
「顧悟塵放不下派系之爭?」曹子昂聽着林縛的嘆息聲,便猜到結果,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聲。
「嗯。」林縛又輕嘆一聲,至少現在他還無法做出別的選擇,至少在別人看來顧悟塵對他有知遇、栽培之恩,他身上也給深深的打上楚黨的標籤,想要撕去卻不是那麼容易,除非一走了之上長山島去。
「如此朝廷早就糜爛不可救藥,」曹子昂心裏卻沒有林縛這般糾結,心裏想着顧悟塵也不過如此,但是顧及林縛的感受,沒有說出來,「便是明ri就葬送掉,又有什麼可惜的?」
「說痛快話容易,」林縛有時候也會憂愁寡斷,輕嘆道,「『興廢帝王事,離難百姓家』,自古來有幾多帝王能使百姓衣足卸寒、食足裹腹?」
「朝廷能有中興之治,譚爺當為治世之能臣,」葛存信在旁說道,「只是此值離亂之秋,怕是已非人力能挽狂瀾了……我這些天也素敬服譚爺的本事,我就不信讓譚爺此時去做輔相,就能將這匹跑歪了的馬拉來到正路上來。」
「一無勢力、二無人望,我登上相位,鬼會聽我的話?」林縛笑道,「大鰍爺拿話擠兌我呢。」
「相機行事罷了,大不了一起去長山島逍遙一生,長山島可是掛着你東海狐的旗號,你肩上擔子重着呢。」曹子昂輕輕一嘆,站起來輕輕按了按林縛的肩膀,雖然他等對元氏王朝絕無好感,也不希望天下大亂、民眾離難、給異族所趁。
「你們去休息,我再吹會兒風也回去睡覺。」林縛說道。
曹子昂與葛存信先回圍攏屋去,林縛順便往河堤那邊巡哨過去,走到河堤碼頭上,看着月光灑下來照得河灘沙地一片雪白,起了jing神,拔出刀來練了十幾式。待身上出了一層暖汗,才將刀入鞘插在泥地里,叉腳解下褲腰帶站在那裏解溲。林縛還是用不慣夜壺,小便去茅廁還不如站在河堤上解決痛快,林縛無趣的朝着堤下給月光照不到的黑影澆去,就聽見一聲嬌呼:「下流胚!」一道寒光自下而上刺來。林縛來不及系腰帶,側身翻過拔起插在泥地上的腰刀就往身後撩去,也管不了對方是女非男,這世代也非沒有女刺客的存在,剛才她那一刀也是直衝自己的命根子而來。林縛雙腿給落下的褲子纏住,只有旋身屈足箕地還擊,對方也許是太激憤,竟然不借林縛雙腿給落下褲子纏住的劣勢從側面攻擊,舉刀就怒劈過來,林縛舉刀格擊,一拳朝其小腹攢擊而去。那女的終究沒有想到林縛的拳頭會如此力沉,吃痛連退開數步,一腳踏空直往堤內滾落,也恰是如此,林縛接下來的一刀只來得及削掉她的一片黑衣……
這邊鬧出動靜,旁近的哨崗吹jing哨迅速趕來,角樓那邊聽着哨音,也用青銅鏡將燈光投shè過來,林縛總算是在燈火照過來之前將褲腰帶系好沒有出醜。
黑衣女子也在河堤內側給兩名護衛武卒捉住,燈火打過來,林縛就站在那裏看着人將這女子綁了個結實,示意烏鴉等暗哨不要露面,怕還有敵人伺服。這女子烏髮遮臉,露出來的頸脖子給燈火與月光照着細滑柔膩,左手胳膊給林縛一刀削掉一塊肉,鮮血順着胳膊直往下滴。林縛走過去將她的頭髮捋開,拿手將她臉上的泥土抹掉一些,待看清這女人的臉才微微一怔,心想:這他娘的是來行刺的,還是怕自己找不到婆家送貨上門來的?旁邊四名護衛武卒也是一臉的詫異。林縛看她瘸着腿,似滾下堤時傷了腳,才細看她烏衣與右肩上一片濕痕,血也濺不過去,這夜裏露水還沒有起來,林縛閉着眼睛也能想到她身上因何而濕,可憐他還自己憋着半泡尿,還有些許尿褲子上了。
這時候護衛武卒將女子的武器撿來,林縛拿來看了看,才兩尺多長的狹脊刀,柄是銀柄,十分的jing致,拿來護身還差不多,拿來行刺還真要趁人不備、刺入要害才行,心裏想:這女子會不會本意只是來刺探、給尿到頭上才憤起出刀的?林縛這才從懷裏扯出一塊汗巾來將她的胳膊包紮了一下,暫時止住了血。曹子昂、大鰍爺葛存信、林景中等人也聞jing哨趕來,趙勤民這時候卻不敢出圍攏屋。曹子昂見這邊已經將潛入刺客捉住,吩咐人手將河口左右再巡查一遍。過了片刻,便有人回來稟報西側江堤下角樓燈火照不到的死角有一艘輕舟剛逃走,問要不要調動獄島快船追趕;河口這邊範圍較大,哨崗總是照顧不過來。
「算了,總要讓人回去報信才行。」林縛搖了搖頭。
「會不會是來刺殺趙勤民的?」林景中疑惑的問。
林縛看了看女刺客的臉,又與曹子昂、葛存信對望一眼,三人都搖搖頭。
「你知道我是誰?為何要來刺殺我?」林縛托起女刺客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心裏默念:千萬不到提尿尿那檔子事!
「呸。」那女子朝林縛啐了一口,閉着眼睛不說話。
林縛抹掉臉上碎沫,心裏也鬆了一口氣,細思他剛才與曹子昂、葛存信談話時的情形,應該沒有給這女子偷聽去,吩咐道:「將她送去島上女監暫時關押,勞煩武先生替她醫治一下,不要等不到明天審問時就讓她失血死掉,也要小心莫給她傷了武先生。過了明天她還嘴硬,就送她去秣陵縣衙門,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
兩名護衛武卒押着女刺客去獄島,河口這邊加了戒備,林縛要曹子昂他們先回去休息,他回到草堂,小蠻與柳月兒都亂糟糟的穿着衣裳站在那裏絆嘴。
「你自己貪生怕死罷了,為何攔着不讓我出去?」小蠻氣鼓鼓的瞪着柳月兒,伶牙俐齒的質問她。
「呃!」林縛轉身想躲開,看着柳月兒委屈要哭的樣子,不得不沉下來臉來教訓小蠻,「怎麼這麼不懂事?我不是吩咐你,若聽到jing訊,你們首先要保護好自己?」
「明明是聽到有刺客對你不利,她還無動於衷!」小蠻辯解道。
「不管以前,還是以後,你在宅子裏要聽你月兒的吩咐……」
「她又不是你的妻室……」小蠻心裏氣未消。
「那我的話你也不聽?」
小蠻抿着嘴不吭聲;林縛哭笑不得,敢情月兒真有先見之明,她還真治不住這妮子,雖說小蠻有些小女孩子心xing,但總是識大體,也不忍心真就教訓她什麼。揉了揉她亂發蓬鬆的腦袋,安慰她說道:「比起我自己,我更擔心你們的安危,真要讓我放心,你就應該先保護好自己,知不知道?先去休息吧,剛剛抓了個女刺客,明天會有好戲看,不要睡過頭錯過好戲……」
小蠻抿着嘴回屋去;柳月兒挨近過來,細聲說道:「我剛才也有擔心死,當真是怕出去給你添麻煩,不是……」林縛看過去,她的眼淚已經滾落下來。
林縛憐惜的將柳月兒摟到懷裏,小蠻這時候卻從門後面探出來,就在那裏看着林縛將柳月兒摟在懷裏。林縛朝她瞪了一眼,她才吐了吐舌頭轉身走開,卻故意踩出腳步聲來,柳月兒聽着聲音忙不迭的從林縛的懷裏掙扎開,只細聲說道:「我只要你知道就好,除了你,我也沒有什麼好依賴的……」抹掉臉頰上的淚水,也回房休息去了。
林縛才想起還有半泡尿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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