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東麓一戰,余文山率部伏擊,將杭湖軍殘部徹底擊潰,繼而不費吹灰之力得金山,入夜之時即得密報,永興帝即將離開江寧,城中大亂。
奢飛虎也於此時率先部從溧陽趕到金山北,與余文山匯合。
中路軍主力尚開始從溧陽開拔,奢飛虎與余文山匯合之後,才就萬餘精銳,連日來也是接連苦戰,疲憊不堪,但鬥志還在、士氣給接連的勝利刺激到高昂。
余文山早在擊潰杭湖軍殘部之後,就立即將手裏僅有的四百餘騎兵為前哨,先派往江寧。四百騎兵為前哨,主要是為刺探江寧外圍的防禦部署。在得知江寧城亂之後,奢飛虎與余文山商議,又增派得力勇將率三千步卒連夜北上,但集結到金山城北的浙閩軍前部主力仍需要短暫的休整,才能恢復體力再進行強行軍。
說實話,奢飛虎等人,包括浙閩軍的主帥奢文莊在內,都沒沒有料到永興帝會如此輕易的棄城而走。他沒有料到永興帝會這麼沒用,沒有料到永興帝早就成了驚弓之鳥,江寧之亂,要比他們預想的要早得多。
以奢文莊最初的設想,是中路、右翼兩部以兩面夾擊之勢,抵達江寧,尋其一面,猛擊之,再使王學善配合潛伏暗樁在城裏作亂,攪亂江寧的局勢,迫使永興帝棄城而逃。
得到進一步的確切消息時,已經是二十六日拂曉,田常同時也帶了數百騎兵趕到金山北,與奢飛虎、余文山匯合。
左右百里內沒有大股敵兵的接近,在金山城北不知名的坡地南側背風處,浙閩軍的駐營極為簡陋。
除守值哨卒外,近萬浙閩軍將卒都呼呼而睡。
從大青溪戰事開始,約兩個月的時間,浙閩軍都沒有過一次像樣的休整,接連的殘酷戰事,使得將卒在麻木之餘,也只剩下對勝利的渴望,將最後的士氣撐在高點而不竭。
唯一長期指揮作戰的將領,才能深刻的理解,士氣以及作戰意志,是何等的重要。
浙閩軍當前所面臨的形勢,特別是在閩東失守之後,就迫使他們必需一鼓作氣的打下去,直到真正安全為止。
士氣一旦衰竭,又面臨淮東軍這樣的強敵,後果將是災難性的。
簡易戰棚就搭設在約十餘丈高的山頂上,冷月浮空,四野有殘雪未化,北風颳來,吹得草斷枝折。
奢飛虎鎧甲不解,外面還穿一身深褐戰袍禦寒,田常、余文山等十數高級將領圍着篝火而坐。
「淮東軍也應該有所不及,不然淮東從揚子江過來的援軍,即使棄舟陸行,也應該趕到秣陵與江寧城之間。」余文山說道。
知江寧城亂,而淮東水營必然也會搶着進江寧,只要提前一刻奪得江寧城,就能在即將到來的江寧會戰中佔據優勢——岳冷秋也許會停滯在池州不敢急動,但淮東絕對是個敢火中取栗的主。
這一點,包括奢飛虎在內,圍篝火而坐的浙閩軍將領,每個人心裏都清楚。
江寧要不要奪?當然要奪。
戰事進行到這一步,江寧城怎麼能不取?
江寧城其實是事關浙閩軍士氣的轉折——江寧城唾手可得,要是棄江寧城而走,浙閩軍士氣必然會由此時的極盛迅速掉落下去。
此時,即使奢飛熊在江州那邊已經順利奪城,但也遠遠談不上立足穩固,需要這時拖往江州軍、淮東軍一段時間。
他們這邊要是往南撤,一是淮東兵馬主力可能會跟着後面猛攻寧國、徽州,咬着他們的屁股窮追猛打;還有一個可能,就是淮東兵馬可以迅速通過水路西進,爭奪江州。
接下來的局面,很可能是奢飛熊給圍困在江州城裏,淮東等着他們過去好打援。
他們要從徽州撤到浙西,再從浙西進江西,沿鄱陽湖西岸北上援江州,要走近兩千里的崎嶇道路。速度上要比淮東軍主力沿江西進要慢得多。
余文山的意見很堅決:大越將江寧城拱手讓出,浙閩軍不取,就是自取其敗。
「金川獄島是林縛在江寧發跡之地,之後又一直歸林氏所有,淮東不可能不在那裏部署暗兵啊!」田常蹙着眉頭,有所顧慮的說道,「確實,淮東從揚子江過來的援軍前日還停在丹陽與江寧之間,從丹陽西沿江西進,江道曲折,江中淤沙又多,但同時東陽府縣也在前日開始往南、往朝天盪北岸集結,不能就斷定他們就會慢半拍啊……」
「蘇將軍應該能趕在前面。」方振鶴說道,即使到江寧城裏的放一把火,對下面的將卒也有一個交待。不然接連打了這麼久,又有什麼意義?
鄭明經所部在溧陽東南,要攔截從蕭山北上的淮東軍主力,後先一步撤入溧陽固守,保住江寧與寧國之間的聯絡。
中路軍主力還在溧陽,在經歷殘酷的攻城戰之後,即使立時拔營行軍北上,趕到江寧至少也需要三天時間。
他們能最快趕到江寧的主力,除了已經從金山派出的兵馬外,就是蘇庭瞻直接從溧水開拔直奔江寧的萬餘兵馬。
奢飛虎眉頭緊緊的揪着,關鍵是淮東在金川獄島布下多少暗兵無法偵知。人數也許只有兩三千,但是淮東拼死用三千精銳守住一座城門,待主力來援,情形還是相當的棘手。
不算林縛在蕭山親率的淮東軍主力,淮東在北線能調動的,包括從揚子江上來的援軍以及東陽府軍,也差不多有三萬人左右。
他們這時天亮就開拔,但必須現在就要將種種可能遇到的情況都考慮到,趕到江寧很可能就將立時參與戰鬥,沒有從容商議的可能。
接下來這一戰對浙閩軍兇險無比,但又必須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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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日晨,陳恩澤率一營甲卒、水陸並進,沿金川河往南,在秣陵湖西岸,與浙閩軍前哨騎兵相遇,雙方接觸即退。
浙閩軍的前哨兵馬不多,但多為尖兵,又多配馬,淮東軍即使能在極短的時間裏形成兵力優勢,但也無法將浙閩軍前哨咬住。
高宗庭使陳恩澤率部果斷出擊,一是想使浙閩軍在金山、溧水的兵馬產生遲疑,爭取更多的時間;一是要讓江寧城裏混亂的軍民意識到淮東兵馬的存在;還有一個就是獄島要唱一出空城計。
陳恩澤率部也是稍接觸就往東華門撤退,也是怕在城外給浙閩軍後續趕來的兵馬咬住。能肯定的,浙閩軍今天就將有一萬四五千的兵馬趕到江寧。
而淮東能調用的兵力,只有津海軍兩營一千兩百餘甲卒、集雲社武衛一千餘人、編練民勇兩千餘人以及御營軍還沒有散去的將卒兩千四百餘人。
看上去在陳西言的主動配合下,高宗庭在江寧還能調用近七千人。但是兵太雜,無法用於野戰,因為根本就不清楚野戰時哪一部會出大漏子。最穩健也是最可行之策,就是保皇城及獄島兩個要點,首要是保皇城。
相比較城外無關痛癢的接觸戰,城內則要血腥得多。
滿城都是亂兵、暴民,溫和的驅趕必然不行。沐國公府緊挨着皇城,但張玉伯的宅子在城西。
在亂起之前,趙舒翰的家人也都避到張玉伯府上。
張玉伯在江寧長期任司寇,回江寧即使任閒職,對江寧府軍的影響也深。
江寧府軍大部分也亂了,但張玉伯還是召集到三百餘舊部,他們在城中有家眷的,也大多聚到張玉伯宅子裏集中保護,防止給暴民、亂兵衝擊。
這部分人自然也要接到皇城去。
滿街都是亂民、亂兵,趙虎身穿重甲,親率甲卒、武衛,橫街出擊,當街者不論惡善,一律格殺。
行兩百步餘步,即連續斬殺百餘人,血浸長街,滿城的亂民、亂兵才回過神來,慌亂的迴避——事實上也相當程度遏制城中的亂象。
除了必要守御皇城的兵力,御營軍兵馬也給派出去鎮壓暴民。
不在皇城範圍之內的儲糧倉,也都要縱火燒毀。
有奢家暗樁潛伏,短時間裏根本不能徹底的肅清城中亂象。即使一時肅清,很快又會復起,但趁着浙閩軍大部兵馬未來、前哨兵馬不敢進城之前,御營軍散出去鎮壓暴民,還能收攏一些亂兵為己用,更主要的,是要讓御營軍的將卒見一見血。
人心裏有暴戾、有殺性,精銳悍卒既要將這種暴戾、殺性釋放出來,又要用嚴格的軍紀將這些約束在可控制的範圍之內。
有時間屠城雖然殘酷,卻是當世激勵將卒殺性、持續維持士氣的有效手段。不是誰都能學淮東的手段。
高宗庭始終陪同陳西言守在東華門城樓之上,時刻關注着浙閩軍大部兵馬是否趕來。
所幸皇城內物資充足,這些本是供應宮庭數千內侍及宮女所用。
御馬營兵馬撤出,僅少數內侍及宮女隨行,但由於陳西言派得力將領接管皇城迅速,皇城沒有出大亂子。雖有亂兵數次想衝擊皇城搶掠,但都給擊退,到趙虎率淮東甲卒進城,亂兵已沒有敢接近皇城的。
高宗庭看着城外,密族的旌旗仿佛雲塊一樣,出現在地平線上,對陳西言說道:「只能如此了……」下令左右點燃狼煙,勒令散在城中的將卒退回皇城,他們也要儘快避進皇城。
陳西言轉身看向城裏,嘴裏都是苦澀。他以往一心忠於帝室,永興帝一心出城之後,才覺得這滿城的百姓可憐。
雖說皇城附近的亂象暫時給強行鎮壓下去,但皇城僅僅是占江寧城的一小角,他們站在城樓之上,能看到藏津橋北面,甚至有暴民集結的跡象,顯然是奢家潛伏的暗樁在作怪,這時候已經沒有時間去顧及了。
「能不能死守東華門?」陳西言問高宗庭。
東華門有瓮城,結構複雜,淮東甲卒只要拼死守住東華門待主力來援,浙閩軍必然不敢進城。
「不能,形勢太險,宗庭不能置淮東將卒於不故!」高宗庭斷否決掉,又說道,「浙閩軍控制外城,必然會先控制住城中亂象,陳相無需多慮。」
東華門雖險,但遠不能跟皇城相比,死守傷亡必然慘重。
江寧一戰,對奢家來說也是無法避免,不然對士氣傷害太大,關鍵是投入多少兵力的問題。
一旦他們這邊死守住東華門,奢家見不能在淮東軍主力趕來之前奪下東華門,主力很可能就會避江寧而走,淮東如何能瓮中捉鱉?
形勢發展到這一步,好不容易將奢家的主力逮住,怎麼也要打殘他一條腿,不然以後江西的戰事,還將難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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