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盈袖詫異的盯着林縛看,沒想到他能準確猜出林庭訓在打什麼麼算盤,微訝的問道:「啊,這都是你自己想明白的?」轉念又說道,「你小子從來都不笨,只是性子弱了些,給土狗追了都會嚇哭,我倒是沒有想着要騙你——也沒有覺得這樣對你有什麼不好啊?」
林縛心想以前的自己真這麼沒用?自己怎麼不記得這事?這時候倒不是追究有沒有給狗追咬嚇哭的時候,他說道:「家主賜我美宅,又安排我的婚姻大事,我想就算我當上這巡檢,大概也只能由着家主來安排巡檢司里的人手——說起來,家主只需要我去占這個位子,當這個傀儡,好方便上林渡、鄉營還牢牢的控制在林家的手裏。也許有些人認為即使當一粒棋子也沒有什麼不好,」林縛說到這裏,稍定了一下,放肆的看着顧盈那雪白粉嫩的玉臉,放肆的看她那雙深邃清澈跟夜空下星子的雙眸,說道,「只是,我不想當別人的棋子!」
「啊……」顧盈袖疑惑的看着這趟回來後變得有些黑瘦但更英氣的林縛,實難想像這一番話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真是覺得林縛這趟回來跟以往大不一樣了,雖然她一向認為照顧好林縛是自己的責任,但是一時也找不出什麼話來勸他改變念頭,又覺得林縛這一番話說得豪氣十足,很些男人的氣概,但是這些年她在林家過着爾虞我詐的生活,知道現實是怎麼回事,柔聲說道,「你能有這志氣,我真替你高興,但是你也沒有必要當面就回絕,一點迴旋餘地都不留。」
「一步軟就步步軟,家主要用我當棋子,我只要陷進去,還有資格跟家主迴旋嗎?」林縛說道。
「話是這麼說不錯,但是你人在東陽啊!」顧盈袖說道,她知道林家在東陽府的勢力,林縛本就是林家的子弟,與其努力掙脫林庭訓的掌控,還不如耐心等上幾年,等林庭訓死掉。
「這邊事結了,我就去江寧。」林縛說道。
「啊,」顧盈袖微微一怔,腦子間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玉臉漲得通紅,脫口就訓斥道,「你竟然還死性不改,那騷狐狸精有什麼好,你還要為她去江寧?」話音未落,就覺得這麼說很不合適,倒像是跟江寧那個歌妓爭風吃醋似的。雖然有些失態,但是顧盈袖還是覺得很生氣,深邃而迷人的秀眸兇巴巴的盯着林縛。
林縛摸着鼻子,不能跟顧盈袖說流馬寇及崇州少年之事,蘇湄的事情讓他百口難辯,便不說什麼,這下子就冷了場。
顧盈袖的聲音有些大,趙虎、林景昌還有趙虎他娘站在遠處都不明所以的看過來。周普心裏想:這漂亮娘們對林縛的事還真是上心,這會兒吃起蘇姑娘的飛醋來了。
這會兒,二公子林續宗與趙能從甬道遠處走過來,眼睛也盯着這邊看,走到一半,就折入一間院子。
「嗯……」顧盈袖見林縛不說話,自己總不能像鬥氣的小女孩子跟他在門房前僵持下去,那太不成體統了,只輕聲說道:「我過兩天要回一趟湖堰,你有空也該去湖堰看看……」
湖堰是顧盈袖的老家,離上林有十多里。
「嗯。」林縛應了一聲,男女私約相見是禮法大忌,他知道顧盈袖私約相見不是因為男女之情,只是關心他、想勸他回心轉意,但也為顧盈袖的潑辣大膽驚訝,換作以前的他即使心裏會有歡喜,多半也不敢去赴約的。
顧盈袖跟丫鬟翠兒轉身朝內宅走去,林縛與周普、趙虎等人以及趙虎他娘離開林家大宅,他們沒有注意二公子林續宗剛走進的那間院子門開了一條縫沒有闔上,一雙眼睛藏在門外盯着外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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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裙裾拂過青磚甬道的微響,林續宗在門後負手而立,他那雙細長的眼睛微眯着,似在想像顧盈袖往宅子深處款款而行的窈窕姿態。
「二公子……」趙能低眉順眼的垂手站在一邊,卻暗暗打量二公子的神色,他在林家唯有依賴二公子了。
「跟以往不一樣啊……」林續宗蹙着眉頭。
「軟腳蝦這趟回來是跟以往大不一樣。」趙能順着二公子的口氣說。
「我是說我爹。」
「老爺怎麼了?軟腳蝦自己吃錯了藥不要那棟宅子……我跟在老爺身邊這幾年,可沒有見過老爺吃過這閉門羹。」
「要真是沒用的軟腳蝦,我爹也就只會用心籠絡一回,反正日後也逃不手掌心去。你想想看,這個閉門羹要是那淫婦故意在背後唆使呢?」
「……」趙能微微一怔,轉念說道,「什麼事都逃不過二公子的眼睛,我說這軟腳蝦這趟回來怎麼跟以往大不一樣呢!」
林續宗眉頭皺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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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等人離開林家大宅,在路上,趙虎念念不忘七夫人大清晨讓他找他娘過來的事情:「七夫人找你什麼事,你都還沒有說呢?」
「就你急性子,離家還有幾步路?」趙虎他娘抱怨道,「這事能不能成還要問秀才呢。」
「有我什麼事情?」林縛問道,「七夫人有什麼事要趙嬸轉告我,剛才怎麼不說?」
「七夫人說秀才你考中舉人,以後就是老爺了,身邊不能沒有使喚人,虎子雖然性子粗糙些,但是秀才知道他心眼實沉,辦事跑腳也利索,你覺得……」
「這怎麼成,」林縛聽出趙虎他娘的意思,連忙推脫道,「我是把趙虎當兄長的,怎麼能這麼糟蹋趙虎?」
「那你是瞧不上虎子?」趙虎他娘反問道。
林縛給趙虎他娘拿話堵在那裏,他沒有想到七夫人會替他考慮這麼周全,換作以前的他,只求一世富足,多半會答應下來,畢竟趙虎因為替他出氣丟了鄉營的差事。這個社會貴賤有別,沒有多少人身平等的概念,他與趙虎雖然好友,變成主僕關係,也不是難以接受的事情,便是趙虎自己也不會覺得有多少委屈。
趙虎沒想到七夫人找他娘是說這事,有些倉促了,沒什麼思想準備,心思複雜,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林縛耐心的勸說趙虎他娘:「嬸子,你說哪裏話?你也知道我剛剛因為南溪塬宅子的事情惹了家主不大高興,趙虎他跟了我未必是好——事實上,我還正想找機會請七夫人幫趙虎言語一聲,讓趙虎回鄉營……」
「南溪塬宅子能有多大的事,林家老爺總不能將你的舉人功名給摘掉吧?」趙虎他娘倒是個相當有主見的女人,她說道,「趙虎能回鄉營是好,但是在鄉營總沒有個給撐腰的人在,他的性子又是毛糙,萬一再說錯什麼話,做錯什麼事,還不是要給上面老爺一句話就踢出來?嬸子我今天在秀才你面前說句依老的話,看着你長大,知道你的心眼也實沉,如今有了功名在身,虎子跟着你,前程比回鄉營好。難道說你已經答應了別人?」
「這個倒沒有……」林縛都覺得自己說話有些無力,實在找不到好的藉口拒絕趙虎他娘這個請求。
林景文在旁邊幫腔道:「我覺得這樣倒是不錯,你再去燕京趕考,也不能沒人照應。要不是我不能隨便辭去貨棧的賬房,也會厚着臉皮請你收我做隨扈呢。」林景文還是認為林縛在家主面前有了骨氣是打定主意去燕京參加會試搏更大的功名。
林縛考中舉人,有了功名,即使不去考進士,也不去一官半職,依本朝之例也可以跟官員、世襲勛族一樣收四名隨扈養做家奴。這倒不是說本朝官員不能養更多的家奴,前任江東宣撫使朱國昌離任時,家人家眷近三千人浩浩蕩蕩的離開江寧風光無限,但是法定的家奴名額只有四人。這四人依例可以免去丁稅、徭役以及除田稅外的各種加派(考取秀才只能免去本人的丁稅、徭役)。
趙虎他娘看中的就是這四個法定名額,初看上去,給舉人或官員或世襲勛族當家奴免去丁稅、徭役也沒有什麼了不起,關鍵還在於免去各種除田稅之外的加派。
東陽府地處富饒,又絕少旱澇,夏稻秋麥,一畝熟田通常全年能有三石稻麥的收成,一戶人家能有二十畝地,閒時再去打零工,即使依例繳足丁稅、免役錢、田賦,小日子也能過得相當的寬裕,但是官府的各種加派、稅吏的盤剝以及鄉里的各種攤派,足以這麼一戶自耕農家庭活得窘迫。若是趕上年成不好,或者遇上官司,或者盜匪,隨時都可能給踢到破產的邊緣。
如此一說,大概就能看出給舉人老爺當家奴的好處來了,丁稅、徭役雖然只能免一人,但是能幫家裏免上附加在田產的各種加派,更不用擔心會遭到稅吏的盤剝跟刁難。遇到官府有什麼減租減捐的好處,自然能優先享受,要是遇上官司,也有個依仗。
這還是林縛老爺混得不好的情況,要是林縛混得好,在縣裏謀了一官半職,那他的隨扈自然也會有更多的好處。
林縛心裏微嘆,想想後世那些個爭着搶着給領導當秘書、當司機的行為,與眼下又有多少本質的區別?
唯一的不好處,就是做隨扈,與奴僕相同,皆為賤籍,但是掙扎在溫飽線上的普通鄉民良賤之別並不是十分的看重。林庭訓身邊的使喚人也是家奴,但是上林村有幾個人能瞧不起他們?趙虎做隨扈入賤籍無所謂,能給他家帶去好多實惠,但是林景昌就不會願意,他雖然幾次都沒能考上功名,卻未必就死了心,入了賤籍就不能去搏功名了,不過賤籍從軍甚至擔任低級軍官都沒有絲毫的限制。
林縛嘴裏說不收趙虎當隨扈是怕委屈了他,傷害了兄弟情義,實際上是不想將趙虎拖入更兇險的事情中來,無論是流馬寇,還是崇州少年,還是蘇湄與晉安奢家的事情,都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兇險,但是在趙虎他娘看來,林縛不收他兒子做家奴,那才是真正叫傷害了兄弟情義。
趙虎倒無所謂,要是林縛滿口答應下來,他還會覺得面子上過不去呢。
林縛只能攤攤手說回去再議這事,趙虎抬頭看了看太陽,給這些事一岔,都快到中午了,說道:「回去做飯也來不及,我們去渡口,秀才第一天回來,也應該擺一桌洗塵宴……」
趙虎他娘也不問什麼,先回去了,她婦道人家,不便跟着去街上的酒樓;林縛、趙虎、林景昌還有周普、陳思澤等人往渡口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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