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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佳手扶着窗格子,看着屋外禪院裏的動靜,院子裏沒有人,但是禪院外都是江東左軍的武卒在看守,知道這種情形下,她與明月插翅也難逃走。
宋佳沒有想到林縛回崇州的當天就會勢如雷霆的攻打廣教寺,這完全出乎她的預料,但是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好買。她還想帶着明月還想扮成香客混過去,也沒有想到林縛派來直接領兵攻打山門的是兩度刺殺奢飛虎失手的那個刺客,她們在禪院前就給認了出來,立即給單獨囚禁在這座獨院裏。
看着小姑子奢明月嚇得臉上沒有一點血色,蒼白驚惶,宋佳抓住她的手,安慰道:「沒有什麼好擔心了,難不成還怕林縛將我們一口吃下去不成?你放心,我自有脫身之策!」
二月初旬,宋佳在江寧接到家書得知母親病危,便喬裝打扮,乘船出海,繞道回晉安,見了母親最後一面。奢明月也有些想家,便與宋佳同行回晉安。
奢飛虎在江寧的行動已經受到嚴密的限制,也難有大作為,平日也甚少出宅門,外人也覺察不到少夫人、小姐突然就失蹤了。
宋佳本可以留在晉安,等奢飛虎回晉安再團聚,但是在母親斷七之後,宋佳又鬼使神差的決定潛回江寧。奢明月與父親奢文莊關係不睳,娘親又早逝,跟其他幾個姨娘及兄弟姐妹關係都很惡劣,還是覺得同母兄長奢飛虎待她親近,宋佳回江寧,她也便任性的一起再從晉安出。
宋佳與奢明月抵達昌國縣諸島時,正趕到東海寇密謀侵崇州,便隨東海寇一起坐船抵達崇州。由於東海寇侵入江口,揚子江上游給寧海鎮水營、江寧水營嚴密封鎖,宋佳與奢明月只能留在廣教寺里等風平浪靜後才能再乘船潛回江寧。
沒想到風未平、浪未靜,林縛返回崇州的第一天,就派兵勢如雷霆的攻打廣教寺。
宋佳坐到椅子上,便是她自己心裏也迷茫,不知道是因為哪種情緒,才促使自己做出回江寧的決定,最終給困在這座小小的禪院裏無法脫身;她們隨身所帶的幾名護衛,給敖滄海當場就殺了。
林縛已經容忍不下廣教寺這顆釘子,東海寇動手屠崇城,他又怎麼可能對廣教寺手下留情?他在長山島與秦承祖見面知道崇州遇劫的詳情後,就做出攻打紫琅山、廣教寺的部署,船隊抵達崇州,也沒有先去西沙島,只將傅青河、胡致庸、胡致誠、李書義等人接上船來了解情況,安排部署,就直接在紫琅山東登陸上岸。
林縛只想將廣教寺這顆釘子拔掉,將紫琅山僧院據為己有,再將寧海鎮水營從軍山寨逼走,將紫琅山、軍山寨及觀音灘區域完全置入掌握之中。
可以說紫琅山、軍山寨及觀音灘聚集了崇州或揚子江口北岸之險要:守崇州,要先守紫琅山。將奢飛虎的妻、妹捉住,倒是意外之喜,不過轉念一想,這兩個人也是令十分頭痛的對象,並不容易處置。
敖滄海知道厲害,第一時間就將廣教寺內所有知情者都殺了滅口,江東左軍最先攻上山頂禪院的武卒也有可能會泄露消息,他跟林縛建議,立即將這部分武卒調到長山島去。
林縛一時不能脫身去看宋佳、奢明月,他要帶着吳梅久、蕭百鳴先去看廣教寺僧眾通匪的罪證,他心裏想:有岳冷秋作梗,僅一個失察畏敵的彈劾,能不能將寧海鎮水師從軍山寨逼走?
慈海最初被殺,隨後江東左軍武卒強闖山門就一鼓作氣的攻奪山頂禪院,好些罪證都不及給掩蓋,包括三十多名攻打崇州後受了重傷、不便移動的東海寇,包括大量的違禁甲具兵刃,包括海陵縣諸縣的詳細地圖及駐軍、鄉寨壯丁分佈圖,包括一封慈海才寫了一半、將送往昌國縣諸島的通敵密函,包括給捉俘的四十餘僧兵及八十餘僧眾……
即使不算奢家姑嫂,所有集中在山頂禪院的這些罪證也足以坐實廣教寺僧眾通匪之罪名,紫琅山實為東海寇在崇州的秘密窩點。
蕭百鳴臉色很難看。
林縛沒有什麼權勢,寧海鎮水營失察便失察了,想暨陽血陽之前,寧海鎮水營畏敵避戰,最終還不是不了了之?
就算是林縛擁有兵權,只要不在崇州,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隔空打嘴仗,扯皮就是。偏偏紫琅山落入林縛之手,看林縛的樣子,大概不會將吞進肚子的肥肉再吐出來,那軍山寨就夾在紫琅山與觀音灘之間,將十分的難堪。
「蕭都監,莫要忘了在山下所說的話,」林縛冷冷一笑,眼睛瞅着蕭百鳴,「去年秋太湖盜寇西沙島,你部畏敵不出戰;這次東海寇又寇崇州,你部還畏敵不出戰;廣教寺就在你眼鼻子底下私通海寇,你部竟然毫無覺察——參你家蕭都尉的摺子,我會直接遞給兵部,要你家都尉好好想想如何跟兵部解釋吧。我想此間已經沒有蕭都監你什麼事情了,請回吧!」
蕭百鳴這時候根本就不敢,也沒有資格對抗林縛的權勢,他從船隊懸掛的旗幟知道林縛出任靖海都監使,作為朝廷派遣使臣,不管官職多低微,都有向中樞奏事的特權。聽林縛要向兵部直接參劾都尉,又公然將他驅逐出去,臉面上掛不住,心裏咬牙切齒,卻不得不告罪一聲再帶着護衛離開。
蕭百鳴一走,林縛臉上的神色才稍緩過來,與吳梅久說道:「吳大人還以為我沒有一點把握就敢屠寺殺人嗎?」
「大人果真是名不虛傳,梅久今天才算是真正領略了大人的風采,唯心服口服、嘆服啊!」吳梅久可不想像蕭百鳴那樣落水狗似的給趕走。現在想想,也當真明白過來林縛是有十足把握才斷然攻寺的。之前故弄玄虛,也不過是想保持動攻勢的突然性與欺詐性。不然就算江東左軍有絕對強勢的兵力,但若是給院中僧兵提前戒備、負隅頑抗,想要輕微傷亡的就將紫琅山攻下也難。他拱手作揖,又繼續拍林縛的馬屁,說道,「梅久在這裏祝賀林大人初回崇州就破此大案、克此強敵!」
「也都仰仗吳大人的功勞,」林縛說道,「核查罪證、刑訊俘虜等人,怕是要勞累吳大人呢!」
「啊,」吳梅久微微一怔,沒想到林縛會分他功勞,這種事他倒不猶豫,也容不得他猶豫,他暫代崇州知縣一職,又是海陵府司寇參與,林縛讓他參與審理此案,他還真無法推脫,說道,「大人吩咐,梅久敢不從命?」
林縛微微一笑,說道:「通匪僧眾在崇州不應只有廣教寺這一處據點,崇州境內有僧院十八處,其他僧院有沒有通匪之嫌,還要吳大人明察秋毫。紫琅山周邊人家有無跟廣教寺勾結,也要吳大明察秋毫。另外,我率江東左軍回崇州,崇州城毀,在崇州別處也無可入駐之軍寨,我也只能勉強其難的將廣教寺據為營寨,希望吳大人不要誤會我是要侵奪廟產!」
「怎麼會,怎麼會?梅久一定細心查案,這時候膽敢打個包票,一定會讓大人滿意。」吳梅久帶兵打仗不行,但做官近二十年,水準一流,林縛的弦外之音,他如何聽不出來?
林縛的意思,能將其他僧院牽涉到通匪案來,就儘可能牽涉進來,紫琅山周邊有什麼有油水的人家能牽涉進來,也儘可能牽涉進來,廣教寺的廟產從此就屬於江東左軍,其他人就不要生什麼妄想了。
林縛點點頭,說道:「辛苦吳大人了!」又說道,「眼下最緊要的也是安頓民心,還有些信眾不知通匪案真相,還要煩吳大人張貼佈告、廣為宣揚。崇州被毀,吳大人也無辦公之所,我們上山時,看到廣教寺在東面山腳下有一座別院,規模頗大,吳大人不妨用來在那裏署理公務,也好就近審訊通匪案!我這邊派幾個人手協助吳大人,你看如何?」
「多謝大人替梅久考慮周到!」吳梅久說道,沒有推辭林縛替他做的安排,他知道推辭也沒有用,心裏猶豫着是不是派親信趕回海陵府疏通關係,早日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他看出林縛對蕭百鳴也無善意啊,就算一切都好,崇州也是一個爛得不能再爛的爛攤子。干好了,一點點的油水都沒有,干不好,卻是一身騷,還要給林縛死死的壓制住,崇州知縣完全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吳梅久有遠離是非之地的心思,當然不會急於表露出來,他這時候也知道林縛這人還是輕易不要得罪。
林縛介紹曹子昂、胡致誠給吳梅久認識,吳梅久之前是海陵府司寇參軍,對崇州縣的情況不熟悉,不過他去年來崇州調解林縛與陳坤之間的糾紛時,跟胡致誠、胡致庸兄弟見過面,也算是熟人。
林縛便曹子昂、胡致誠負責將罪證、俘虜等人連夜移到山下別院去,與吳梅久一起審訊通匪案。
林縛則與胡致庸、李書義、李書堂等人留在山頂禪院談事情。
山頂禪院的僧寇已經完全清剿乾淨,加了多重警哨,護衛林縛等人安全,但是攻山時也有不少僧兵逃入山中。紫琅山雖說不大,但周圍也有好幾里,敖滄海、寧則臣則要連夜安排武卒搜山。
胡致庸、胡致誠早就參與機密事,也就早知道廣教寺所藏的貓膩,不過能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這顆釘子拔掉,還是覺得有些意外。
李書義是崇州縣戶房書辦,當初是給知縣陳坤硬派到西沙島參與救災賑民事,起初與林縛也甚不合,後隨林縛南進太湖,相處日久,為林縛的胸懷與氣度折服,自然也消除了對林縛的成見。李書義是代表崇州縣負責安置西沙島流民的官吏,西沙島諸多事都十分配合傅青河、胡致庸等,實際上也給崇州縣地方視為林族派系裏的人了。
李書堂是李書義的族兄,是崇州地方大族李氏的家主,初時對林縛進崇州也十分的抵制,擔心林族將勢力滲透到崇州地方來。去年東海寇侵崇州,李家面臨滅族之危,是林縛派兵解釋,便化解了隔閡。林縛安置西沙島流民,投入巨資重建西沙島,在地方上,李家是主要的支持者,畢竟在崇州縣,胡家的勢力跟影響力以及能調動的資源遠遠不能跟李家相比。
不過李書義、李書堂都不能算林縛的嫡系,諸多機密事都沒有參與,自然事先也不知道廣教寺的底細,他們從攻打山門開始就跟在林縛身邊,這時候才差不多將事情想明白過來。
林縛請李書義、李書堂陪他們一起坐下來,說道:「你們大概也聽出我示意吳梅久拿別處的僧院也一起開刀,不知道你們心裏怎麼想?」
「大人深思熟慮,算謀之精,非我等能妄加揣測……」李。
「我這人沒那麼難說話,你們又不是第一天才認識我,有些樣子是做給外人看的,你們這樣,我就習慣不了了,」林縛笑了起來,要李書義、李,「崇州遭此大劫,城池毀於一旦,需要重建,數千家庭破碎,為守城戰死的鄉兵、官吏家人都需要安撫,海陵府及郡司也拿不出多少銀子來貼補,只能地方自籌。地方怎麼自籌?總不能從老百姓頭上收刮一筆?讓地方大戶拿銀子出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族願為崇城重建、安撫民眾捐一千石糧、捐一千兩銀,再捐一千石糧、一千兩銀慰勞江東左軍……」李書堂趕緊表態,這次東海寇大侵崇州,也是傅青河即時派兵,才保證李家寨堡,不過李家寨堡就是東海寇重點的侵襲對象。
「李家的心意,我代表江東左軍、代表崇州老百姓多謝了,」林縛說道,「但是比起缺額,差得太大,不得不想其他方法,廣教寺廟產算作一部分,其他有通匪之嫌的僧院、鄉豪,我自然也不會手下留情,也許能勉強湊足……當然了,這時候吳梅久才是崇州正印官,有些事情我不便直接插手。要是書義願意,我可以薦你擔任更重要的職務,所以有些事情先要跟你們說清楚……」
林縛要是大搞牽連,將崇州縣境內十幾處僧院的廟產收為官有,將是一筆相當可觀的財富,也許能補足崇城重建、撫賑傷亡的費用,但是地方上的僧院勢力並非孤立存在的,與地方鄉紳勢力相互交錯。
一是僧院僧尼都是地方人,僧院存亡事關他們的切身利益;二是許多將田地寄到僧院名下逃避丁稅的田主本身就是崇州的鄉豪大族,李家就有好些田產寄在僧院名下,對僧院大搞牽連,就會侵害他們的切身利益;三是僧院在地方上本身就有廣泛的信眾基礎。
當然了,吳梅久想要大搞牽連將僧院勢力連根拔起是絕對做不到的,崇州縣地方沒有人會配合他,會暗中抵制他,說不定他剛想來硬的,上頭一紙調令就將他調出崇州,但林縛能行。崇州縣僧院所牽涉到的地方勢力已經不足以跟林縛抗衡了,不僅僅是林縛手握兵權,林縛的聲望也能使他在崇州獲得廣泛的跟僧院無利益關聯的人的支持。當然了,林縛要來橫的,直接一個通匪罪名拍下去,帶兵剿過去,崇州縣沒有一人能梗着脖子反抗。
李楚黨一層有矛盾,不過那種層次的站隊,李家還不夠資格,不管是從情感上,還是從眼前的實際利益上考慮,李家自然只能緊跟着林縛、緊跟着江東左軍走,即使眼下會有利益受損,但是眼光要放得更長遠。李書義沒有說話,李:「大人為崇州百姓考慮,書堂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大人的大仁義,為行大事,當真無需拘小節。我李氏也有一座家廟,薄有廟產,為重建崇城,當一併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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