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8
這一夜裏,林三酒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在沒有網絡的社會裏,她就算有心想查一查「阿尼達」的資料,也不得不等到明天圖書館上班——連十二界裏都有木魚論壇,這個現代社會反而顯得太原始了。她躺在吳倫給她打的地鋪上,被子枕頭間都是這個小姑娘的氣息,聞起來十分陌生,卻又離她這樣親近,感覺還真有點奇怪。
吳倫也沒睡着。二人一聲不吭熬到了兩三點鐘,ba忽然問道:「你打算怎麼找你的朋友呀。」
「你還不睡嗎?」
「我怕我睡着了你對我動手。」吳倫小聲說。想了想,她又補了幾句:「不過,你好像心不壞,就是感覺上……太嚇人了。我以前看小說里形容那種刀山血海里出來的將軍,身上都帶着殺氣,那時我還不明白……」
「以後你也會有的。」
「這又不是錢!我一點也不想有。」
等末日來了,就由不得她了。不過話又說回來……末日什麼時候來?林三酒仔細審視這一點的時候,她才忽然發覺了一個問題:人人都只說,有一種簽證可以把進化者送回某個世界末日來臨點的六個月之前——但是沒人說過,之前多久?假如阿尼達真是進化者,他提前了幾十年來到這個世界,不也是末日的六個月「之前」嗎?
這麼一想,她也不確定任楠到底是什麼時候出現在極溫地獄的;他們二人交往的時間,恰好落在了六個月這一個時間段里……
心臟忽然一緊,林三酒一翻身坐了起來,被自己的思緒給弄得有點喘不上來氣——或者說,季山青的思緒——因為她剛才在思考時,下意識地擬態了禮包。
「你怎麼了?」吳倫從床上發問道。
這麼重要的一個問題,就算她自己以前沒去思考,十二界裏那麼多的進化者、簽證官,也不可能沒有人發現過。但是從沒有人提起,進化者可能會提前幾十年到達末日世界……要真是那樣,提前到達的簽證得珍貴到什麼程度?那不就相當於一個擺脫末日世界的手段了嗎?
可不可以認為,沒有人提,說明其他人不認為這是一個問題?
也就是說,其他進化者可能都是在六個月之前一個短短的時間段里落地的。比如世界末日是8月1號發生,那進化者們都是在1月底到2月初這段時間被傳送過來的——這種推測最自然,也符合她一貫的認知和印象。
可阿尼達是怎麼回事?難道他根本不是一個進化者?
阿尼達可能不是,但她是啊。
大洪水是衝破末日世界規律的東西,按理說,非末日世界應該不受影響才對。畢竟末日是人類世界的初次崩塌,大洪水是在這基礎之上的進一步崩潰……所以它大概也和簽證一樣,觸角只能伸到末日到來之前的六個月——再往前還算不算末日世界,就要打個問號了。所以,大洪水攪亂了落地時間點這一可能性,因為幾率低,暫時還可以不去管它。
這個世界現在是2019年6月15日,既然她此刻出現在這個世界裏了,按照推論就可以基本認定世界末日將會發生在12月15日左右了。所有被傳送到這個世界的進化者,在眼下這個時間點上都應該已經出現在這個世界裏了才對……
那麼,他們人呢?
「最近這一兩個星期的新聞里,有沒有出現什麼……」關掉擬態後,她又一次感覺到了沒有互聯網的不便,只能問吳倫:「奇人異士?比如說,身手厲害的瘋子,或者有什麼特殊能力的人?」
吳倫想了一會兒。「印象中好像有,但我不記得具體是什麼時候看見的了。」她說到這兒,嘆了口氣,說:「這種怪人的新聞時不時就有一個,很正常。你是不是看了報紙就以為,這些怪人就是你的朋友啊?」
得,還是把她當成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來看的。
「我明天還要上班啊,」吳倫卷着被子一翻身,小聲哀嘆道,「我會死的……」
「別上了。」林三酒不假思索地說。「都快世界末日了,還上什麼班。你有存款沒有?明天去全部提出來,把該買的東西都買了。食品,武器,藥品,日用品……有的我可以分給你一些。」
「哦。」吳倫連和她爭論的氣力都沒有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我也需要有人帶我去圖書館,」林三酒一邊思索,一邊說道:「還得去找報社、電視台和雜誌社之類的地方,問一問能不能打廣告什麼的……這都需要一個本地人帶路。」
「打什麼廣告?打廣告是要錢的,你有嗎?我聽說一小段電視廣告就得好幾十萬呢。你不要看我,我一個月工資四千五。」
林三酒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其實不急着聯繫其他進化者好像也沒什麼,反正六個月以後他們就都要冒頭了……到時再找簽證官,應該也來得及吧?
看來人生在世大部分的妥協,主要還是因為沒錢。
「不光是打廣告啊,」吳倫開了個頭,就得把話都說完,「衣食住行不都要花錢嗎?你也不能一直留在我這兒吧?你今天一頓就吃光了我一個星期的晚飯,我養不起你的啊。你沒有家人嗎?你回家吧,好不好?」
禮包的面龐從腦海中一划而過,隨即是她的exodus,以及從exodus走廊里跑過去的波西米亞的背影。
林三酒將臉埋進枕頭裏,沒有出聲。
「我也想回家啊,」她過了半分鐘,才喃喃地說。
吳倫好像有點兒誤會了,唉聲嘆氣地說:「真是……人人家裏都有一本難念的經。算了算了,反正我這樣明天上班也撐不住,我給組長請個假吧。」
她爬起來掏手機發短訊,屏幕盈盈亮起了光,黑夜裏浮起一張白白的小臉。「幸虧她知道我今天晚上狀態不好,主要還是因為……」吳倫說着,看了林三酒一眼。「誒?你把臉洗乾淨了長得不錯啊?我在櫃枱時,怎麼記得你血盆大口的?」
林三酒簡直懶得和她說話。
一直挨到四點,聽着吳倫發出了悠長平穩的呼吸聲,她悄悄掀開被子起來了。心裏頭揣着事時,睡覺感覺就像是浪費時間。
凌晨四點時的城市是暗藍色的,像是現實睡着了以後做的一場夢。過夜生活的人回家了,清晨起床的人還沒醒,整個城市正是睡得最熟的時候,唯有路燈靜靜照亮着馬路,橘黃燈光融化在夜色里。
林三酒沿着馬路一直走,一路上把屬於現代社會的點點滴滴都看進了眼裏:還沒開門,但是後廚已經冒起了蒸汽的早點店,鐵門關得嚴嚴的汽車配件維修店,路邊樹下堆了幾個不知道誰扔在那兒的垃圾袋,偶爾有一輛車疾馳而過。因為步速快,她走過的範圍很大了,也沒有踩着任何副本;家家戶戶都平穩地安睡着,不受一絲攪動。
她心裏的最後一絲懷疑,也終於被打消了。她原本想過,這個世界會不會早就迎來了某種形式的末日,只不過仍舊維持了平和的假象——就像菌菇社會一樣——但現在一瞧,這確確實實是一個按部就班的人間。
汽車輪胎壓過地面的聲音,從身後靠了上來,在她身邊放緩了。林三酒回頭一看,發現是一輛亮着空車燈的出租車,裏頭的司機正張望着往外瞧,似乎是要看她坐不坐車;她正要擺手拒絕時,只見那司機急忙一擰頭,油門一踩,逃命似的又急速駛離了她的身邊。
……妝不都洗乾淨了嗎?這司機或許也和吳倫一樣,對力量和危險都很敏感?
林三酒站在凌晨無人的街頭上,一時間不知該往何處去才好,想了想,乾脆繞了一個圈,從另一個方向往吳倫家折返。那小姑娘怕得累了,此刻睡得很熟,恐怕還不知道自己已經錯過了一個擺脫林三酒的大好機會。
吳倫住的地方,顯然不是什麼地段金貴的區域。在繁華高級的市中心,一切都被包裝得乾乾淨淨、毫不費力;越往郊外去,人們想方設法生活的痕跡就越包不住了,露骨地浮上了表面。一家收廢品的小回收站大剌剌地挨着理髮店,餐館門口滲着一片片黑色髒污水漬。
林三酒走着走着,忽然一轉頭,又折回去了。
她來到廢品站門口,見大門緊鎖,乾脆繞進小道里——四周一片寂靜,這樣的小巷也沒有攝像頭,正好方便她一翻身就躍上了牆頭。底下是個院子,散發着臭烘烘的一股味道;正如她所想的那樣,裏面堆滿了壓扁的易拉罐、塑料瓶……和舊報紙雜誌。
林三酒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她其實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但她確實太需要知道這個世界的訊息了;想了想,她乾脆將所有的舊報紙都卡片化收了起來,準備帶走慢慢看。
「這麼多,你得看到什麼時候?」許久沒出聲的意老師問道。
「我掃一眼日期和標題就行,不需要把所有的內容都看過嘛。」
意老師沒了聲——過了一會兒,她忽然又說話了。「你這幾天多練習練習意識力吧,我……有點擔心。」
「你擔心什麼?對了,怎麼這兩天很少見你說話?」就是偶爾說一句,也馬上就沒了聲息。
「也說不上來什麼……」意老師似乎也有些不大肯定。「我就是……有點累,就像是你犯困似的……我消失休息了一天,再回來的時候卻還是累。或許你開始練習,我就會感覺好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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