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山青顯然非常明白自己的價值。
在鏡屋裏穿梭了這麼久以後,終點禮包已經不再僅僅是一個誘人的獎勵了。更重要的是,它是一個脫離副本的出口——沒有一個進化者能夠拒絕「再次重見天日」的希望。當他將所有對自己有興趣的人都困在了一個屋子裏、告訴他們只有勝者才可以見到禮包的時候,所有人都一下子被逼到了針尖上。
……在初初交過了一次手以後,現在每一個人的眼睛,都是血紅的。
由於季山青的最後一句話,眾人的第一個目標,此時都不約而同地落在了「獲得了微弱優勢的林三酒」身上。
林三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到自己的血液正在高度興奮下而飛快地奔流在血管里,而靠了對肢體強大的控制力,她的手指尖端正穩穩地一動也沒有動。
季山青話音落下了好幾秒了,目前還沒有人貿然行動。鏡屋裏的空氣就像是浸飽了水的沉甸甸棉花,壓迫着人的氣管,叫人喘不上氣來。
每過去一秒,林三酒的心裏就更焦慮一分。
……雖然對面那三個人看不見,但是她卻壓根也不敢忘了自己身周漂浮着的十來個小圓球。
只要她不動,這些黑色小球便也靜靜地浮着,看起來像是她身邊的裝飾似的;然而即使是稍微轉一下頭,黑色小球們便都像是活了似的,「呼」地就沖向了她剛才動過的肢體,來勢洶洶——儘管不知道這些小球到底會造成什麼後果,只是身處「純觸」狀態下時,她總覺得自己隱隱約約聞見了不知從哪裏傳來的火藥味道。
可是眼看鏖戰在即,她怎麼能不動?
幾滴冷汗徐徐地從後背上滑了下去,碰着了骨翼的根部,隨即沒入了衣服里。
「林小姐,」葉藍站在老頭和綠果凍之間,臉色發白地笑了一句:「……有些事,真的強求不來啊。」
林三酒眼睛也沒有眨一下。
「你的朋友人偶師呢?還有那隻奇怪的貓……我怎麼沒看見他們?」葉藍搓了一下雙手,嘆了口氣:「……想來都是死在這個終點項目里了吧。畢竟,在這兒要死人實在是太容易了,對吧?」
「咯噔」一下,林三酒的心控制不住地直直往下沉。
她害怕的,正是這一點——如果人偶師用他操控人偶的辦法找到了貓醫生他們的話,那麼只要他無意間決定轉個身重返原路,他們這一行人就會全部爆成一團林三酒見過了幾次的血肉之雨。
「我說,」矮個兒老頭緊盯着林三酒,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麼,還沾着血的嘴角往上提了提:「……我想大家應該都同意吧?首先解決掉這個得到了微弱優勢的傢伙,之後禮包鹿死誰手,就全看咱們的本事了。」
葉藍輕聲說了一句「公平」,綠果凍也微微地顫了幾下。
「好極了。」老頭嘶啞地笑了一聲,輕描淡寫地說道:「那麼,動手吧!」
林三酒渾身一震,幾乎沒等她抬眼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就已經在心裏暗暗叫了一聲「不妙」——【龍捲風鞭子】顯然已經對付不了對面三人了,她趕忙將【高頻粒子震盪切割刀】的卡片捏在了手裏,隨即在面前一股風勢襲來的同時,【切割刀】的卡片已經激射了出去。
在離手後的幾米內,卡片騰地在空中化為了一把刀,幾乎毫無阻滯地穿過了來襲者的身體,直直地朝後飛了出去,在即將摔落在地時「啪」地一下被一隻手抓住了——葉藍抬起臉,朝林三酒笑了笑。
林三酒暗暗罵了一句。
她萬沒想到第一個撲上來的,竟會是綠果凍。
果凍的身體比人身要寬上足足一半有餘,【高頻粒子震盪切割刀】從他沒有內臟、看起來儘是一片「果凍」的部分里扎透了——綠果凍在發出「嘰嘰咕咕」地一陣水聲之後,軟顫顫的身體再次一合,竟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似的趕緊朝後退了幾步。
……這個果凍的形體看起來不怎麼樣,倒是一連保住了他兩次命。
來不及可惜自己的刀,林三酒迅速瞥了一眼小黑圓球,發現它們只是微微地動了動之後,頓時鬆了口氣;只是這一口氣還沒有完全吐出來,異變突生。
——藏在綠果凍後方的老頭,緊接着便從空中一躍而至。
既沒有肢體攻擊,他也沒有動用什麼特殊物品,在林三酒猛然瞪大的眼睛裏,空中那個矮小瘦弱、如同猴子一般的人影已經大大地張開了雙臂,兜頭便朝她籠了下來。
林三酒不敢動用身後骨翼,開了【畫風突變版一聲叮】後忙蓄勢一掌便朝那人影迎了上去;然而幾乎是同一時間,那些小圓球也紛紛動了,呼嘯着朝她的雙手聚集而來——還沒等碰上老頭兒,先要碰上這些黑圓球了!
她心裏暗罵一聲,忙一擰身子,生生地收回了手;下一秒,黑影頓時遮住了她眼前的視野。
出乎意料的,她竟絲毫也沒有被什麼東西碰上的感覺。
人呢——?
抬眼一掃,空間有限的鏡屋裏哪兒也沒有老頭的影子;他就像是見着了陽光的泡沫似的,不知何時化了、消失了——
還沒等這個念頭轉完,眼睛忽然一暗,一個矮小的身影如同來時一般迅捷地突然出現在了空中,「騰」地落回了角落裏,站直了身體,正是那個眼皮鬆垮垮的老頭。
他一雙垂成了三角形的眼睛,此刻露出了隱隱的興奮,緊緊盯着林三酒說道:「……二位,她現在根本動不了。」
一股震驚從頭衝到腳,林三酒只覺麵皮一麻,隨即感受到了來自葉藍和綠果凍的兩道目光。
「剛才有一個進化者使用能力控制住了她的行動,雖然那人死了,但是效果還在。」不知怎麼地,老頭的語氣竟然非常順暢,聽起來完全不像是推測而已:「不管她幹什麼,只要一動,立刻就會被追擊造成傷害。」
「了不起,了不起,」葉藍收回了目光,望着老頭兒的眼睛裏是一片晶亮:「……這是你剛才在那不到幾秒鐘的時間裏探測到的?」
老頭兒「哼」了一聲,笑了:「這還不算什麼。她此時身上還開着一個防護罩一樣的東西,一直燃燒着體力;除此之外,她剛才還打算用一個能力來反擊我——似乎只要被她雙手碰上,後果就會很嚴重。」
林三酒幾乎呆在了原地——根據一個人的行動推測出對方的能力還不算多麼稀奇,然而在剛才那短短一瞬間,這個老頭竟然將自己的所有狀態底細都摸得一清二楚了!
這種探知敵人訊息的能力,委實太可怕了!
此時對面三人望着她的目光,簡直就像是她已經死了一樣。
「我不能動嗎?」穩了穩心神,林三酒逼自己露出了一個笑:「那麼你們怎麼不上來試試看呢?」
第一個有所行動的,竟然既不是葉藍也不是老頭兒。綠果凍突然重重一顫之下,空氣里登時多出了十幾道光芒刺眼的微型「閃電」來——鏡屋裏一時亮如白晝、一時昏暗混沌,「噼噼啪啪」的閃電竟叫人連眼睛都很難睜開了;幾乎全靠着自己身上乍起的汗毛,林三酒才勉強辨認出了這些遊走於空氣中、如同活蛇一般的閃電來勢。
十幾道「閃電」忽地沒入黑暗、忽地又驟然亮起,一時間連視野都被劇烈的白光閃成了一片朦朧。到了這個時候,林三酒也顧不得身邊的小黑球了,猛地一低身子,感覺到一股炙熱的高溫從她身邊迅速燎了過去。
還不等她喘口氣,如鯊魚一般朝她手臂、腰腹間游來的小黑球,一下子聚攏成了一片——下一秒,林三酒甚至連痛都還沒有感覺到,已經看見一片血肉從自己的身上飛濺了出去;最糟糕的是,小黑球看起來竟然僅僅只比剛才小了一點點而已。
這一片血,仿佛激起了身邊閃電更大的凶性,呼嘯着、此起彼伏地、攻城似的一道接一道地朝林三酒襲來。
根本顧不上處理傷口,林三酒費盡力氣地一躲,算是勉強躲了過去——只是不可避免地,她又被小黑球給轟碎了一處皮膚血肉。
「媽的!」
她終於狠狠地罵出了聲。
即使威力沒有閃電那麼大,但這樣下去,她遲早會被這兩樣東西磨死!
必須想個辦法才行——
……咦?
林三酒的全部注意力突然被轉瞬之間發生的一件事給死死地抓住了。
每一片小黑球都像是一個微型炸彈,即使是進化者堅韌強悍的肢體也會被它們狠狠啃掉一塊,留下血肉模糊的一片狼藉;有地方傷得深了,甚至還能看見白骨。然而當林三酒無意間底下眼睛一看時,卻發現自己的傷口幾乎在才一形成的同時,就停止了流血。
她愣了幾秒,突然明白傷口是被意識力包裹住了。
「謝謝你,」林三酒低低地在心裏朝意老師說了一聲,「……你啟發我了。」
下一秒,當幾道刺眼的白亮閃電朝她砸了下來時,林三酒狼狽地一翻身,用力地吼出了幾個字——
「我的禮包!」
這一下,鏡屋另一頭影影綽綽的身影果然立刻騷動了起來,都再坐不住了。
一直橫亘在眾人心頭的謎團,正是季山青所說的那「微弱優勢」——假如林三酒身上那所謂的「微弱優勢」正是禮包的話呢?要知道,星空遊樂園可是一個會管殺人遊戲稱為合家歡樂的地方。
當另兩人同時撲了上去的時候,就算葉藍心存疑慮,但也終於不得不猶豫着跟上了。
幾道閃電啪啪地打在了鏡面上,頓時激起了一股輕煙;煙霧後方,正是一身傷和狼藉的林三酒——面朝着一個個眼睛都瞪紅了的進化者,她終於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
「來吧,」她輕輕喊了一聲,隨即身體如同矯捷獵豹一樣、全無顧忌地迎了上去。
好像忽然之間再也不怕小黑球了似的,林三酒在即將與幾人硬撼上的時候,在空中輕盈流暢地擰過身子,骨翼頓時如同流水一般展了開來;小黑球早就趨之若鶩地跟上了林三酒的身體,但被骨翼一攔,立刻又聚集在了骨翼周圍——
這一切,不過都發生在一眨眼的功夫里;下一秒,黑壓壓一大片的小球便炸起了一片雪白的骨頭碎屑。
這是真真正正的痛入骨髓。
在一瞬間裏,林三酒全身就被冷汗浸透了;腦海里響起了意老師一聲高叫「現在!」,她死死地咬住牙關,瞬間放出了意識力。
能夠形成兩米多高骨翼的骨量,在碎成碎片時幾乎是無法估量的,如同下了一場漫天鵝毛大雪一樣——只是與雪不同的是,這些如鋼鐵般堅硬、刀鋒般銳利的尖厲碎刺,在林三酒意識力的操控下,「突突」地像疾風暴雨一般激射了出去。
有那麼一兩秒鐘,所有人的眼前都是一片代表着死亡的白茫茫。
……最先告訴林三酒她計劃成功的,是突然之間消失的閃電。
即使是果凍一樣的身體,在如此激烈、密集、兇猛的打擊下,也已經碎成了一灘濕濕滑滑、黏黏碎碎的東西;當果凍外殼全成了稀泥湯的時候,露出的內臟也全被打成了馬蜂窩。
綠果凍,死亡。
老頭兒此時的模樣也不比死了的果凍好多少。他臉上松垮垮的皮膚早就被打成了碎片,與碎條似的肌肉一起掛在面骨上,眼窩裏插着密密麻麻的白色骨屑;要不是他口中「嗬嗬」有聲,只怕誰也想不到這竟然還是一個活人。
唯有葉藍一人,全靠着他疑心重、提防得快,此時雖然也是一身傷口累累,但卻全是一些皮肉傷了。
林三酒使勁喘了一口氣,沒去管對面一臉慘白的葉藍,目光從身邊的小黑球上掃過了一圈。
骨翼的面積大、硬度高,與炸破肉體不能同日而語,因此這一下,小黑球消耗掉了一大半——只是仍然有五六個小了好幾圈的黑球,仍然在繞着她沉沉浮浮。
「真他媽難纏。」林三酒罵了一句,身子沒有動地方——只是面前忽然人影一動,立即叫她抬起了眼。
葉藍雖然已經被剛才的陣勢嚇得連血色都沒了,卻依然勉強支撐着自己挪到了半死不活的老頭兒身邊,隨即伸出手在他身上一拍。
在林三酒愣了愣神的功夫里,葉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乎一下子十分滿足似的了,竟然慢慢地笑了。
「又只剩下你我二人了,林小姐,」他和緩地說道,晃了晃手裏的一個方形盒子。「抱歉,看來禮包要歸我了。」
見她只是盯着自己沒吭聲,葉藍又笑了。
「這是我準備的壓箱底的東西,」他慢慢說道:「告不告訴你都無妨,我就直說了吧。」
「你也知道我的戰力不好,之所以敢一個人進來,全靠了這一件【妙手空空】。有了它,不管是誰、戰力多高,只要被我用【妙手空空】拍上了身體,我都能把他們的戰鬥能力拿過來用。」葉藍緩緩站起身,此刻他臉上的表情不知怎麼叫林三酒越來越覺得熟悉:「……再怎麼厲害,腦子太單純也是沒用的……你馬上就知道,我即將要用的這個人的戰力是多麼恐怖了,但是不還一樣被我騙走了戰力……」
「黑、黑澤忌?」在看到葉藍臉上露出了一個熟悉的表情時,林三酒終於忍不住失聲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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