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吧,真夠倒霉的,」
從擠擠攘攘的肩膀、後背和腦袋之間,皮娜聽見不知誰說了一聲,「來看個演出,竟然還碰上人偶師了!這難道就是我的karma?」
人偶師?
皮娜的心都吊了起來,順着人群目光的方向,遠遠地看了過去——隨即就鬆了一口氣。
她跟別人不一樣,她是近距離見過人偶師的,甚至還趁他不注意偷偷觀察過好幾次;別看此刻距離挺遠、「人偶師」又並非面對着她的,但她最擅長審視探察,仔細看了幾眼就感覺到了,那個人影雖然與人偶師十分近似,卻應該不是他本人。
比方說,那個影子似乎比人偶師矮半個頭。而且,雖然二人裝扮風格如出一轍,連頭髮都是一樣濕漉漉的,可是正因為那一頭濕發,皮娜才意識到,遠方走道上的那個人影的後腦勺弧度,要比人偶師本人扁平一些。
幸虧不是本人……
對了,得跟余淵說一聲!當那些被梟西厄斯操控的人們往假人偶師那兒走去的時候,就是他們兩個逃脫的最好時機了。
皮娜想到這兒,回過了頭。
一開始沒看見余淵,她倒不吃驚;畢竟余淵此刻是以本來面目走在人群里的,肯定得用上什麼手段,才不顯眼——可是一連掃了好幾眼之後,她卻愣了。
要從人群里找一個人,是一件正好能夠她發揮所長的事;可是不論怎麼找,她都沒有找到余淵的影子。
可皮娜對自己的觀察力是有信心的。
余淵難道沒有跟上來?
****
元向西也沒仔細數過,他粗略地估摸了一下,覺得自己今天晚上大概挨了能有十好幾次踹。
大多數的人並不是故意的,他們被梟西厄斯操控了,也根本懶得跟一個旅行箱較勁;元向西純粹是因為擋路礙事,才被踢來踹去,沒過一會兒,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踢到廣場裏什麼地方去了。
但是就在剛才,因為被旅行箱擋得惱火而一腳將它踢向旁邊的人,可是越來越多了——元向西聽見一個腳步匆匆的進化者,在跑過去之後還抱怨着罵了一聲:「誰殺了人留個死屍在這擋路?老子要是被變成人偶了……」
隨着他的遠去,後半句話元向西沒聽清楚;那也不妨礙他一下子明白了情況,險些一個鯉魚打挺從旅行箱裏坐起來。
人偶師露面了?可是為什麼?
他這樣一來,不成了個最顯眼的靶子嗎?
更糟糕的是,附近的人不管有沒有被梟西厄斯操控,都在紛紛往外走,到時潮水退去,就剩他一個死鬼孤零零躺在旅行箱裏,可太顯眼——
「這就是你的活命辦法?」
一個熟悉的嗓音就在這時低低地打斷了元向西的思緒。
死屍不能說話,元向西就在心裏十分歡騰地叫了一聲「清久留!」
「我都快自顧不暇了,還得把你撿走……」清久留含含糊糊地說,聽着好像有幾分酒意似的。這個人怎麼在這種時候還能喝得下酒?
隨即,元向西就又挨了一腳——清久留把半開的旅行箱蓋給踹上了,順手拉上拉鏈。旅行箱跟着他的腳步,在磚地上滾出了一串骨碌碌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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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巫女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她知道人偶師不會站出去把自己當成擋箭牌,給其他人爭取時間逃跑的,他不至於那樣傻,他又不是林三酒。
不過,不管遠處那一個人影是怎麼回事,出現一個「人偶師」都等於是給她幫了一個生死攸關的大忙——剛才的那短短一會兒工夫,哪怕對於大巫女如此級別的進化者而言,都有點太難熬了。
當那一對情侶同時朝她轉過頭來的時候,留給她反應的時間僅有不足一秒:她不能跑,不能打,不能利用物品製造假象,那她還能怎麼辦?
大巫女正是從如此密不透風、沒有縫隙的絕望里,忽然生出了一個主意的。
擋不住這麼多人的目光的話……折射回去可以麼?
不,說到折射的話……
大巫女心念剛剛一動,意識力就已經如臂指使一樣在她面容前浮了起來。
當她被困於人偶師腦海中時,一切進化能力都隨着身體一起沉睡在未知的遠方,唯一能被她所用的只有意識力;那段時間的反覆探索與精煉之下,她的意識力早已進展出了旁人難以想像的特質。
比方說,她的意識力擁有一種光滑的、光亮的質地,還可以變換顏色。
往常微微泛着淺金色光芒的意識力,此時浮起來時卻像水銀一樣,褪去了淡金光芒;在光影游移的夜幕下,意識力迅速形成了一片肉眼難以察覺的光滑平面,斜斜地擋在了大巫女的面前。
她原本就不是正面直對着那一對情侶的,因此當那二人看過來的時候,按理來說也只能看見大巫女斜側着的大半張臉。
正是有了這一點點角度,大巫女才抓住了那一絲看似不可能的機會。
那一片水銀似的光滑平面,緊緊跟着她的面容輪廓,從髮際線處開始,在下頜線處結束,既不比她臉大,也不比她臉小。
它就像一塊鏡子似的,只是不同的是,大巫女可以通過調整意識力的濃度,而讓它反映出不同距離上的影像——此刻在它斜斜的表面上,恰好倒映出了不遠處人群中,另一個女人的側面面龐。
影像中那個陌生女人的鼻子,正好壓着大巫女的鼻子,面頰正好覆蓋着大巫女的面頰;大巫女將一切細節都抓住了,連那女人側臉的角度、與自己相比的五官大小,都儘量與她本來面目吻合上了。
要在一瞬間的工夫里,調整意識力,讓它反映出的另一張臉的圖像,還要完完全全貼合大巫女自己的面部五官分佈……其中所需要的操控力、反應速度、判斷力乃至空間想像力,都是常人難以估量的;這恐怕正是一個世界上除了大巫女之外,誰也用不出來的辦法。
她是鑽了一個空子的——因為「鏡面」是從她側臉上斜斜伸出去的,所以她自己的面孔其實大半還暴露在夜幕下,不應該算是戴了偽裝;更何況「鏡面」反射出來的人影,也是真實的面容。看見了真人模樣,這些受梟西厄斯所控的人,就不會警惕了吧?
只不過,就算大巫女什麼都想到了,每一個細節都執行到位了,她依然還需要一點運氣。
那對情侶的目光,靜靜地停在了鏡面上反射出的女人影像上。
快點轉過身去吧,大巫女在心中催促道。
鏡面反射出的影像,哪怕與她本人的臉貼合得再好,也是經不住近距離細看的;更何況,萬一那個女人動了呢?
這就是大巫女「鏡面」的致命之處了——一旦被映照的對象的動了,若是她又沒跟上變化角度,那就要立刻露餡了。
「去那邊看看,」系馬尾的男人終於第一個收回了目光,大巫女覺得他簡直盯着自己看了一年。他的男友應了一聲,又掃了她一眼,終於跟着轉過了身。
就在轉過身的同一時間,大巫女迅速在左半邊臉前方,再次做出了一塊「鏡面」——因為從這個方向上,也有人馬上要看過來了。
這種辦法只能一時一時地對付過去,只要大巫女運氣不好,有一個映照目標往不該動的方向動了一動,就立刻會有人發現她。
哪怕是大巫女,也不知道自己能這樣撐多久;而就在這個時候,人群中有人叫了一句:「我的媽呀,那邊那個……不會是人偶師吧?」
下一刻,不管有沒有被梟西厄斯操控,她身邊幾乎所有的人都朝「人偶師」的方向轉過了頭。
****
「姐姐,你聽我說,」
禮包的聲音還是沒變,只是配上那一張新編寫的陌生人面龐,叫人感覺實在有點怪怪的——哪怕這不是第一次了。「人偶師這一招非常好,他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徹底逃離的機會。」
「什麼?」林三酒微微貓着腰,把禮包當成了一個大號遮板,跟着他一起順着人群往外匆匆地走。「那真的不是人偶師嗎?」
一看見人偶師現身,就連負責表演的樂隊都不打算繼續唱下去了;女主唱匆匆找了個明眼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的理由,和樂手們一起退到了台後。
至於台下觀眾們,更是成了一鍋無頭蒼蠅似的,忙忙亂亂地往外四散奔逃——到了這個時候,如果有人從高處往下看,就能一眼分辨出誰被操控了,誰又還是正常狀態;被操控的人,要麼仍舊在四望搜尋,要麼就整齊劃一地往「人偶師」那兒走。
「不是,」禮包小聲說,「假如真的是他,那麼梟西厄斯早就把影子投到他身邊去了。你看梟西厄斯現在只派了些兵卒過去,就是因為他也知道,那不是人偶師本人,只是他做出來的一個人偶……人偶也是線索,梟西厄斯不會放棄,卻也不至於親自去抓。」
林三酒這才稍稍放下了心。「等等,難道你的意思是,人偶師刻意做了一個與他自己模樣相仿的人偶,用來轉移別人的注意力?」
禮包看了她一眼。 「姐姐為什麼這麼吃驚?」
林三酒張着嘴,一時間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她乾脆放下不提了,轉而問道:「你為什麼說,這是一個徹底逃離的機會?」
禮包拉着她的手腕;二人跟隨着慌慌張張的人流一起,沒多久就像分流的河浪一樣,湧進了附近一條走道上,眼看着黑石集出口也不遠了。
「你想啊姐姐,人偶師一出現,想馬上從黑石集離開的人,就不只有我們了。」禮包低聲說道,「在這麼大量的、同一時間都想要上船離開的人里,梟西厄斯要想把我們找出來,不就難了嗎?混在他們之中,我們就能徹底逃脫了。」
確實——更何況,人流四散而逃,往哪個方向跑的都有,他也不能同時兼顧這麼多方向、這麼多人吧?
「如果大家不傻的話,那麼我們應該會在客運飛船起落點附近看見他們。」禮包想了想,說:「清久留應該不會出差錯,肯定能想到這一點,不過其他人嘛……」
其他人也不會有問題的,林三酒暗暗安慰了自己一句。
「我們多注意一下,」禮包小聲說,「起落點就在前面了,說不定能看見誰……」
不用他說,林三酒早已把腦袋轉得好像陀螺一樣,一圈圈地在找人了——總算上天待她不壞,當她在等待上船的人群中走了一會兒之後,她就遠遠瞧見了一張熟悉面孔,立刻拉着禮包,幾大步就沖了上去。
「你在這裏!」
她在肩膀上的一拍,叫余淵回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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