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笙的神情依舊如千年冰雪般清冷,只是眸中微微泛起波光。他還記得自己上一次見到這個小姑娘時的情景,他在紫櫻林里吹笙,那裏地方偏僻,少有人履,是他慣常去的地方。
紫櫻是一種觀賞花木,秋冬時節開花,花瓣三疊,狀如蝶翼,呈淺紫色,花開不見葉,葉生不見花。有人說,紫櫻三疊,疊疊寫盡相思。花葉生生永相錯,相思相守不相親。最是人間惆悵客,紫陌萋萋向晚開。
那一日的紫櫻花燦燦綴滿枝頭,淺淺的紫色,渲染出一片華麗的憂傷。
這個小姑娘許是一直在紫櫻林里修煉,被自己的玉笙驚擾,從淺紫色的紫櫻花樹後轉出來,白衣娉婷,笑靨卻溫暖的像三月的天,或者是春江的水。
他記住了那個笑容,可也僅僅是記住了,偶爾在心上一晃,倐忽間便緲無影蹤。他素來冷清,七情六慾,喜怒哀樂,天生就比別人少了八分。美麗的事物,他會遠遠的欣賞,可也只是欣賞而已,不會主動為了這一點欣賞去追逐,去掠奪。
他是雲家家主的獨生子,生來就是寂寞的。因為你無法肯定,那些對着你笑的人,心裏是否真的在笑;那些流着淚的人,心裏是否真的有悲傷。於是,面無表情就成了最常見的表情,理智與寂寞,自生來就被烙進了骨子裏。喜怒哀樂,與他們而言,不過是表面的點綴,他們更在意的,是背後的利益和權力。
直到現在,又見着這個少女。這樣特別的內門弟子,不管是為了什麼而特別,總是值得人一瞥的,他想着。
「哎!這丫頭是有點意思,就是太小了點。我說,乖徒兒,你不會有什麼奇怪的癖好吧?我跟你說,這女人啊,還是成熟些的才有味道……小姑娘嘛,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那是沒開的蓓蕾,只可遠觀的年紀。再大些,洛陽女兒對門居,容顏才可十五餘。這是早晨的連翹,初露風情的年紀。再等兩年,佳人曉起出蘭房,折來對鏡比紅裝。那是朝陽下的海棠,顏色正好,青春年少,最是嬌媚的年紀。等到了二十多歲的時候,氣韻初成,千般麗色萬種風情,環肥燕瘦各不同,最是解語知情味,芙蓉帳暖度春宵……」白鬍子老頭不知何時也竄上了樹頭,眯着一雙朦朧的醉眼,望着遠處的白衣少女,含糊不清的咕噥道。
「師父,您說的那是凡人女子!」雲笙低頭撫弄着手裏的玉笙,清聲道。
「修士也是人嘛!這修仙的男人啊,也是男人!這看女人的眼光,也差不了多少!……哎吆!乖徒兒,你居然接話了!我看看,今天的日頭,是不是從西邊出來的?」白鬍子老頭粗糙的大手一拍大腿,又抬起攥着酒葫蘆的手背擦了擦眼睛,誇張的偏了偏頭。他滿是皺紋的臉上,白色的眉毛高高揚起,頷下的白鬍子顫巍巍的抖在風裏,面上卻是一片天真之色,活脫脫一個遊戲人間的老頑童!
「哎,乖徒兒,我老頭子跟你說,說什麼清靜無求,都是胡謅;說什麼克己向道,全是扯淡!無所厭離,何從出世?無所欣慕,何從入道?品得紅塵五味,看盡人生八苦,方知我道為何,何以出世。這情愛啊,也得千帆閱盡,亂花叢中過,紅袖綺羅香。牡丹花下死,做鬼也……唔,不對,不對,人老了,這記憶也不中用了!……唉!想當年,我路過洛河,有佳人兮,遺世而獨立。仿佛若輕雲之蔽月,飄飄若流風之回雪。顧盼傾國傾城,回眸百媚橫生。清雪為膚玉作骨,任是無情也動人……」松雲子仰頭又吞了一口酒,搖頭晃腦的念叨着。
「無所厭離,何從出世?無所欣慕,何從入道?」雲笙低低的念着,若有所思。他隨着師父修習音攻之書,感情是掌中利劍,欲望是冷冷劍鋒。他致力於以冰雪無情心,馭使有情術,其實是誤入了歧途。就如最精明的騙子,總是先騙過自己;最高明的琴師,總要第一個泣淚。入得紅塵,洞明己心,了悟七情,方知情之為何物,方知掌心劍鋒何向。更甚者,欲將取之,必先予之。最讓人糾結的,不是他對不起我,而是我對不起他;最讓人負累的,不是我真心待人,而是人真心待我。最難忘的,不是我全心愛過的人,而是全心愛過我的人;最折磨人的,不是背叛我的人,而是我背叛的人。最好的武器,不是一雙世事洞明的慧眼,一顆玲瓏剔透的慧心。而是最真的心,最純的情,因為無懈可擊,所以無堅不摧,因為無法拒絕,所以甘心一生就縛。
這樣想着,雲笙但覺靈台一片空明。周身靈氣迅速聚集,在頭頂形成肉眼可見的漩渦。盤膝靜坐,靈力衝擊着經脈和丹田,從築基初期到築基中期的屏障轟然破開,靈力如百川入海,修為迅速攀升,最後穩定在築基中期巔峰。
白鬍子老頭呵呵一笑,仰頭又灌下一口酒:「總算開竅了!唉!師言百遍,不若美人一笑,悔矣!悔矣……」
方晴站在陽光里,眼角餘光,瞥見白衣一角,嘴角笑意更見幽深。
越陽峰,奕園。
「月兒妹妹,竹山秘境開啟,劍心愿往一探,不知可同行否?」
「師妹,師兄與愚姐擬向竹山一行,未知師妹可有打算,還望相告。
清月看着一白一紅兩隻紙鶴一圈圈化成灰煙,緩緩消散在空氣中,臉上有些糾結。似乎自從來了天音閣,與方晴成了師姐妹,便與方劍心疏遠了好多,與方晴也親密不起來。夾在方家這對不省心的姐妹中間,左右都是為難。
「二哥,大姐姐和二姐姐也會去嗎?我和她們一起去好不好?」竹山秘境允許鍊氣期弟子和築基期弟子進入,天音閣有三百人的名額。為探明情況,門派決定,由二百名築基期弟子帶一百名鍊氣期弟子進入。鍊氣期弟子中,外門弟子和內門弟子各佔一半。外門弟子按照修為和貢獻點多少選拔,修為高的優先,修為相同的,則貢獻點高的優先。貢獻點是門派中弟子完成門派任務時獲得的獎勵,門中弟子可以憑此兌換法器、丹藥以及功法。內門鍊氣期弟子因為人數不多,採取自願原則,凡是修為達到鍊氣期後期的,皆可以去執事堂處報名。
而築基期弟子,則是按照由各峰峰主推薦。
「清漣和清漪是一定會去的,不過,上一次襲擊你的人很可能是瑤華宮的人,你得格外小心才行!」
「那人劍法不弱於我,與我交手的時候,身上沒有殺氣,似乎也沒有盡全力。就像是,在試探什麼一般。」清月想了想,說道。他們既然在自己身上留下了傳音陣,那番偷襲,很像是打草驚蛇,以便他們探聽虛實。畢竟,在他們看來,假如葉清宸真的知曉了林詩音的身份,很容易將這番舉動聯想到他們身上,將之看作是挑釁,或者威脅。接下來,必然要有所針對的安排些什麼才好。這樣一來,他們得到的消息才更有用些。
「上官家有所顧忌,現在不敢動你,不僅如此,他們還得護着你。我擔心的,是那些想渾水摸魚的人!」葉清宸說道。
清月眉頭一跳,忽然記起那日通過傳音陣聽到的桃色對話:「二哥,你去捉姦了!」話音剛落,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話,修真界的孩子一向早慧,但六歲的孩子若是連這個都懂,也未免太不正常了。連忙一把捂住了嘴,真想把舌頭吞回去!
葉清宸愕然,然後是有些氣惱:「清月,你在凡俗界都學了些什麼?連『捉姦』都知道,嗯?」葉清宸的聲音有些危險,到底是什麼人,教了月兒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呵呵……我聽到過,嗯……那種聲音,可雲姐姐說,那是成了親的夫妻想要孩子……嗯,不許我亂說。」清月窘迫的放開手,期期艾艾的說。心下卻是一松,默默向無緣無故背了黑鍋的可雲道了個歉,希望葉二公子大人大量,不要遷怒。反正,這種事,葉清宸是不可能去求證的。
「二哥,端木雅真的姓端木嗎?應該是吧?她的樣貌,和林姑娘有幾分相似。」清月顧左右而言他,繞開尷尬的話題。
「修真界的確有一些秘術可以甄別血脈,但大多只能確定血脈是否親近。端木家與上官家累世姻親,相貌相似與否本就說明不了什麼。除非端木世家有什麼特別的手段,否則,這個問題,根本就是說不清的。就像,你和葉霄,多半是要做一輩子親兄妹的。」葉清宸解釋道,語氣中有些憐惜,葉心瀾的事情,根本就無法公開。
「我們本來就是兄妹啊!雖然,既不同父,也不同母。月兒,只想要娘親好好的!」清月勉強一笑,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還有一點,務必記着,小心方劍筠!離他越遠越好,知道嗎?」葉清宸看着清月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
清月有些茫然:「他不是我……娘親,不,姑姑幾乎沒和我提到過他……他不是姑姑的獨子嗎?」
「月兒,答應我,離他遠一些,好嗎?」葉清宸專注的凝視着清月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語音里,悄然加持上了一些天魔媚音里的傀儡之術。這樣一來,遇見方劍筠,她便會不自覺的想要離得遠些,再遠些。這有些類似於現代催眠術里的心理暗示。
天魔媚音,是一門以聲音控制人心神的秘術,修仙者,修魔者都能施展,並不能算是魔門功法。通常通過樂聲施展,惑人心神,修煉到高深處,甚至可以殺人於無形。而像葉清宸這樣隨意的融進語聲之中,收發隨心,卻是極為精深了!
清月怔怔的凝視着那雙眼睛,只覺得此時此刻,那幽深的眸子裏,滿滿都是自己的影子,「嗯,月兒會離他遠一些!」
葉清宸不着痕跡的收斂起功法,又叮囑了清月幾句。
正值臘月,門外,上午尚晴好的天色,不知何時,竟陰沉了起來。有雪花翩躚飄落,似楊花輕颺,柳絮迴風。
今年的第一場雪,終於來了!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3s 3.9126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