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只有外公在家。
永亮與幾個表兄在邊上鋪子工地忙活,時時還過來家中打一桶涼開水去工地上。
外公又拘謹又熱情地招呼着陳晟睿入屋,陳晟睿有些遲疑。
外公曾經瘦巴巴的身體現在也長了一點肉,腰板也直了。他種了一輩子的地,只從他的父親、趙氏的爺爺那學來幾個字,幾個孫子和孫女都識字比他多。他一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寶塔鎮,見識也少,看到貴公子的遲疑,急着不得了,忙幾步跑出院門,衝着鋪子工地大喊一聲:「永亮,弘貴,陳公子來了!」
這一嗓門明顯地表現出自趙氏家境好後,常送吃食與銅子過去娘家後,外公外婆生活品質的巨大變化,他聲如洪鐘,傳得老遠。
突如其來的一嗓門讓祝寶嚇一跳,又偷偷暗樂。
陳晟睿冷汗直流,十分尷尬,這樣不適的場合如同一盆冰水,讓他的熱烈被迎頭澆滅。
不是因為二房沒掌事的人,而是他突然發現,就是二房有人在,他又要怎麼說起為那臭丫頭治口臭和體臭一事。
永亮與弘貴兩人一邊擦着汗,一邊笑着跑來。永亮殷勤地說:「陳公子來了,可是找我大哥,我大哥去老宅打劍去了呢,來,先進屋坐着,我給你們泡茶。」
永亮沒提帶他們去老宅一事,是莫菲在鑄劍,他怕露陷。這事連外公外婆都不知道呢。
陳晟睿被永亮熱情地帶入院中時,突然覺得自己很蠢,為了一個這麼臭的丫頭,不就是因為她的字嗎。
其實只看字就行了,人就算了吧。
永亮忙擦了一把汗,又泡了茶,才端着茶水入了廳中,弘貴也忙去擦了汗,再入廳。他們怕汗味熏到貴人。
陳晟睿為他們的細心有些感觸,又看到笑呵呵的外公在一邊坐着,也不說話,只是笑呵呵地看着聽着。
「陳公子一看就是愛劍之人,所謂寶劍配英傑,我家打劍可是有絕招的……」永亮開始坐下生動精彩地吹起牛來。
陳晟睿卻看着外公那乾巴樣子,想着剛才那一嗓門,真是從這老頭的喉嚨里發出來的?這鄉里鄉下的,趣事真多,個個人都有趣,就那菊花明明粗手大腳的,還成天裝成羞答答的模樣,勾搭着祝寶,伺候個茶水都不順溜,時時還要想着法子露出腕上那對祝寶送的,俗得要命的粗重銀鐲子,也是相當有趣的。
他突然覺得很有意思,其實這陣子處下來,這個村裏的人,都很有意思,不過王家二房之人,更耐人尋味。
他不禁笑了。
永亮興高采烈道:「陳公子也認同我家打劍的絕招?其實,這個啊,還是看心誠不誠,劍祖許多人都拜,可顯靈的太少了,我家是專挑吉日吉日拜祭……」
陳晟睿頓時汗顏而尷尬,怎麼竟走神了。
便客氣相問。
永亮見貴公子如此有興趣,更加帶勁了,吹個沒完沒了。從劍袓說到干將莫邪,為什麼干將莫邪劍下落不明,眾說紛芸啊,說是干將化為白龍,又有說法說是干將莫邪兩夫妻化身一黑一白雙龍……其實啊,真相是那兩柄劍修成了正果,它們本就是莫邪以身祭爐鑄使得鐵水熔化而成……
「要知道,」永亮壓低了嗓門,「其實幹降莫邪本就是劍祖座下的金童yu女,他們背着劍祖相好,被劍祖貶到凡間,要歷經愛別離與生死之苦哇……兩把劍使命已了,便自然消失了……」
陳晟睿聽得津津有味。干將莫邪的傳說,誰都聽過,但卻沒有永亮說得這樣有生有色,還有因有果,淒婉動人。他覺得不管真假,這些說法很是浪漫而傳奇,其實,這樣的故事,哪個又計較真假呢,不都是後人加了自己的想像力書就而成的嗎?
永亮越說越興奮,又說起上好的劍要吸日月精華,九九八十一天而成,又說到其實鐵材是有靈氣的,它能分辯使用人的心。所以若寶劍有殺氣,那主人必是殺戮深重,飲血無數成勢。可若寶劍其貌不揚,卻吹毛斷髮,也是主人之故,必是低調之人,不信,若是兩者相換武器,多年後,這兩柄劍又會氣質不同……
然後又着重說到鍛造之法,說到心看,眼聽,又說到關於捶聲之後的聲音,那個聲音聽不到,但真的有……
顯然,永亮這樣似是而非,有真有假,摻着想像力亂說一氣的說法,對陳晟睿這種人來說,是一聽如故,覺得萬般親切,越聽越有滋味,比什麼疊打三層六層生動多了。
聽不到的聲音,捶聲之後的聲音,心看,眼聽,真是句句如詩,尤其是關於聲音的闡述,與對聯的上聯意境如出一轍。
這讓他又想起了莫菲。她在山上與歐陽天的打鬥,那樣美輪美奐的身姿與動作,若配上白色絲綢衣裙,轉身揮劍間衣袂飄飄,裙裾的稀疏幾根繡竹隨風飛舞,劍與劍交碰卻無聲,因為那天用的是樹枝。可他仍然聽到了清冽的劍聲,若能再配上清麗容顏,多麼完美!
再一想那些字,只覺就是這個白裙少女所書,每一撇一捺正如她的華麗的攻與清冷的守。
每一筆潤處與枯處,宛若黑夜中的綺麗夢境,或者清晨時的朝陽漫天。
他不禁激動起來,開心地辭別了永亮與外公還有弘貴。
回了大房,讓祝寶伺候文房四寶,他揮毫便畫,他的丹青比不上書法,但也是相當不錯的。片刻,一個女子手舞長劍的仙姿便在紙上出現。
祝寶笑着問道:「少爺,您可真是妙筆,您這一畫,王姑娘竟是絕色之姿了。」
陳晟睿全身一滯,將筆一擲,毛筆在桌上一彈,便掉到地上,然後滾到祝寶的腳下,祝寶的褲腿上沾到了星點墨跡。
祝寶嚇得不敢言語。
陳晟睿沉默了一會,問:「你怎麼就覺得畫的是王姑娘?實話!」
「少爺,雖然衣裳不同,但那眉眼和氣度確有幾分像……那天和歐陽天過招的……王姑娘,不過,只是那天。少爺,是奴才瞎了眼,都是奴才不好,惹得少爺不開心。」
陳晟睿又沉默着,然後看了看那畫:「幾分像?實話!」
祝寶小心回答:「回少爺,有……五分像,如果……王姑娘再高些,年紀再大些,就……八分像了。其實王姑娘的眉眼是生得好看的,到底是菊花的堂妹……就是……就是……」
就是不會打扮,臉色太難看,又瘦,並且,有體臭……祝寶不敢說。
陳晟睿惱怒地揮揮手:「什麼菊花菊花的,什麼眼光,滾!」
「是,少爺。」祝寶忙出了房間,小心帶上門。
莫菲在老宅的棚子下面揮錘,她渾身都是汗水,被爐里的火一蒸,異味充斥着院中。吃貨也不怕熱,蹲在她的腳邊。
永明正在加柴拉風箱,並靜靜站在一身細看,有時也問一句,莫菲便細心回答。
鐵是之前永明鍛造好的,莫菲要作的事情就是再次精鍛一回,然後就是鑄形,她的體力不行,所以,她說三天一把劍,是不想如同第一把劍時那樣,累得胳膊幾天舉不起來。
她在精鍛時,動作很慢,每一捶必要永明聽清看明,一個下午,她只鍛出了一柄劍所需的材料。
今時不同往昔。之前的三柄劍只賣出一百五十兩,買了家具。現在不論是自己的要求,還是身體的不同,都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粗糙成劍。
她每揮打半時辰就去打坐調息,身上痛快地流着汗水,越是難聞她越是高興,她再也不想成天聞着自己的異味睡覺行走和吃飯了。她要痛快的排盡體毒與體濁。
精鍛完第一柄劍的材料後,她如同從水中撈出來一樣,她厭惡地抽着鼻子,稍事休息更與永明回家了,吃貨屁顛地跟着他們倆的腳步。
回到家就痛快洗澡,換上乾淨衣裳。
趙氏此時也由鎮上回來了,採購來一大堆的衣料,米、面、油、鹽、還帶回了鎮上藥鋪里訂的黃精。
這次趙氏終於大發善心,給她扯的衣料中,有一身青色的,是她第一次去與鎮上買布時,看中的那種青色,但是換成了細棉布。
另外的幾身衣料,是粉紅、玫紅、以及杏色,因為菊花有這幾種色的衣裳,趙氏覺得很好看。褲子料不是深藍色就是青灰色或者黑色的。看着很經髒,也經舊。
莫菲已經相當滿意了,她反正不會穿裙子的,這個天氣,裙底也要穿上褲子,不是多此一舉嗎,不如上衣加褲子,她上山什麼的也方便。
外婆拿着各色衣料在她身上比着,喜笑顏開地說:「我喜鵲真好看,穿什麼色都出。」
「就是,喜鵲還小呢,到菊花那年紀,肯定比菊花好看。」趙氏喜悅地看着洗過澡,氣色稍好的莫菲,說道。
每回洗過澡後,她的氣色會比平時稍好些,這樣的時候總是趙氏與外婆常誇她的時候。
莫菲心中苦笑。我現在模樣也叫好看?一家人都被黑娃洗了腦了。但仍是笑着說:「還不是外婆好看,娘好看嘛,所以我才好看嘛。」
如果在中洲大陸上,她就是死也想不出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但是現在她說了,並且是由衷的,因為娘的確好看,就是土氣了些。到底是村婦。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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