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三月,暖風習習,*光明媚。
吏部尚書府,倚瀾閣中,一張超大的書案上面放着幾本攤開的書,以及一卷字。
一個滿頭珠釵、衣着華麗的少女靜靜地站在書案邊。
「小姐,您看了多久了,不如到園子裏走走,或者辦個詩會,花會?」
少女擺擺手,「詩會,花會?」她冷笑道,「沽名釣譽而已。一群人與另一群人的無聊攀比。」
「可是……小姐也不能一看就是一個時辰啊,春寒沒去,站久了不活動,身體哪裏吃得消。」
少女抬起鳳眼瞥了眼那丫鬟:「你不懂。」
「小姐,奴婢豈能不懂,只是,小姐您就那麼確定是年輕書生所寫嗎,以奴婢的眼光來看,多半是個糟老頭……」
丫鬟顯然十分得寵,語氣親近得很,說話也直。
「所以說你不懂。你從小隨我讀書識字,卻心思不在,只習到毛皮。」
「是啊,」丫鬟笑了起來,「小姐別取笑奴婢了,小姐可是京城第一才女呢。」
少女嘆了一氣:「上前來,我告訴你。」
丫鬟笑嘻嘻上前:「小姐請指教。」
少女指着攤開的書:「齊物論與孝經是楷體,心經是草書,出同一人之手,可見其能收能放,若只看表像,的確是老者功底,但是,你看到沒有,齊物論最後一頁卻多字泅開,這一段剛好是莊周夢蝶,必是有感而泣。」
丫鬟點頭道:「是啊小姐,若是糟老頭多半不會這樣,小姐的西席五十多了,教到這裏時,卻是捋須而贊。」
「其二,孝經字字恭敬卑謙。」
丫鬟又點頭。
「其三,心經用草書,且是狂草,一個老頭,心中有無此等豪放情懷暫且不論,只說心經,有哪個會用狂草來寫,多是行草。這等新奇之舉,豈是一個讀了一輩子書,卻不能出頭,只得靠賣字為生的老秀才能做得出的?」
丫鬟恍然大悟。
「還有最重要的,此人草書豪邁狂放卻透着凌厲之勢,完全不像是寫心經,卻像在舞劍,這等氣質,絕非一個老秀才所有,必是年輕書生,字的風骨里的勢是掩都掩不住的。」
丫鬟欽佩地點頭道:「小姐,您分析得太有道理了。就是這樣,我仿佛看到了這個書生,感覺是一個喪了雙親的孤單書生,不然為何孝經恭敬之氣那般明顯,必是抄時想念着雙親。他落魄但無忌,胸有情懷,所以一手狂草不似人間有。他還會舞劍。所以字字含着凌厲劍氣。這個了不得的書生,豈是京城那些娘娘腔的所謂才子能比的。只可惜他卻落魄至此,要以賣字為生,真是叫人唏噓。」
少女聽得丫鬟之言,臉上露出痴迷之色。
她看着書案,心道,其實最重要的一條,是他的字不僅凌厲,字裏行間還千般孤獨盡藏其中,那是怎麼樣的孤獨與傲骨啊。是怎麼樣的一個書生,以賣字維生還能有着這樣的氣節,巍然不屈,遺世獨立。他是不得不以賣字為生也不屑科考嗎。
她咬着嘴唇。一定要,一定要找到他,這世間,除了她,還有哪個更懂他?
定國候的嫡子陳晟睿小少爺犯了怪病,坐在床上不吃不喝,呆呆傻傻,還又哭又笑,口中說道:「知音啊,知音啊。」
然後就關上房門,哪個也不准進去。
下人屁滾尿流忙去報給定國候夫人。
說到定國候,就得說說定國公老人家。
第一任定國公年輕時原是個力大無窮莽漢,後跟着周朝開國太袓一路幾十年,打下了大周江山,得了這個至高的爵位。但也得了一身的傷痛,沒多久就撒手去了,由獨子承襲。當時太袓皇帝還在,憐老定國公沒享受到幾年安寧就去了,才特允其子同級承襲。不久後老定國公夫人也跟着去了。
第二任定國公是老定國公的老來子,所以沒被亂世影響,他出生不久,大周就已安邦定國,雖然各地是百廢待新,但京城的繁華讓這個第二任定國公沒機會傳承到老定國公的一身膽色與武藝,倒與京城的文官之後一樣,斯文白淨,全然無武將之後的半點氣質。
第三代就是定國候了。按本朝律法,無功勳加身,爵位降一等承襲。定國公不舍定國公成了定國候,直到前年才將爵位降一級傳給了嫡子。便是現在的定國候。
自老定國公開始起,到了陳晟睿這一代,已是四代單傳(嫡子,庶子不算),獨苗苗陳晟睿得了怪病,急得定國候夫人忙叫人請來御醫。
御醫看了診後納悶,什麼毛病也沒有啊,怎麼就傻了?也不好多言,只開了定神的方子說道:「夫人,應是被驚嚇到了,以後少爺身邊的奴才得跟緊着些。」
定國候夫人把寶貝兒子的貼身小廝打了五大板,再拖到小花廳嚴厲問話:「這幾天少爺去了哪裏,吃了什麼,見了什麼人,遇了什麼事,一樣樣一條條,細細說出來,不然就活活打死。」
貼身小廝跪在地上,痛得呲牙咧嘴,小心說道:「回夫人,前天,少爺一早洗漱後,用了餐就去了賭坊,輸了二十幾兩銀子,然後和禮部尚書家的胡公子去了一品香吃了中飯,又喝了一些酒,飯後小少爺與胡公子去了紫軒茶樓品茗,然後在那裏睡了一覺,醒了又下了幾盤棋,然後就回來了。」
「昨天呢?」定國候夫人威嚴問道。
「昨天……昨天小少爺與胡公子又約着去了一品香吃了中飯,又喝了酒,然後去了天香樓聽了一下午的小曲,也……也睡了一覺,但是,夫人,小少爺是自己睡的,真的……」
定國候夫人面色鐵青:「再說,後面呢。」
「回夫人,後來,小少爺與胡公子醒了,然後看到吏部推官之子王公子,還有那個江閣老的孫兒江公子,還有……」小廝口中報出一串名字。
定國候夫人不耐煩地說:「說重點,這些人都是睿兒平時玩的,重點是他有沒有和陌生人見過面,說過話,吃過什么喝過什麼。」
「回夫人,然後就王公子說他娘在蒲亭城的莊子上的管事媳婦的一個侄子,來了京城,想在王家謀個差事,聽說是王公子就好個字畫,便帶了一些字畫來相求,結果被王公子的妹妹拿了一些去送了吏部尚書的千金鳳仙姑娘。」
定國候夫人一拍桌子:「死奴才,我問你關於睿兒的事,你扯這些亂七八糟的做什麼,啊!」
小廝忙道:「回夫人,馬上就到小少爺了,然後就是大家聽到王公子說送去後,鳳姑娘不要畫,卻收了字,就笑那小破地方哪裏能淘到好字畫,竟能入鳳姑娘的眼,莫不是鳳姑娘看走眼了,真是天大笑話,於是便要去看鳳姑娘的笑話。」
「然後!」
「回夫人,然後大家就去了王公子家裏,然後看到那些字畫,少爺道,果然是不堪入目,鳳姑娘枉稱京城第一才女,這等字也收,怕是看上王公子了吧,表個好意。」
定國候夫人無奈地搖頭。
小廝又道:「然後王公子就說,不可亂言,切莫讓鳳姑娘聽到後又說出難聽的話出來,大家一起估計都頂不住。然後大家就笑,這個時候,小少爺卻拿起其中一卷心經看了半天,然後又把所有的心經都收到一起,說他要了,這個時候王老爺來了,看到那幾卷就說,此等好字,千古一絕。然後就問此字從哪而來?然後拿了所有的心經就匆匆走了。」
「再然後!」定國候夫人氣急。
「再然後,小少爺就急急地回來了,約好去賭坊的都沒去,到了家,奴才發現他從袖中取出一卷心經,怕是……怕是從王老爺家裏……拿……來的。」
定國候夫人嘆氣。
「再後來,小少爺就病了,一直到今天。夫人,小少爺一直沒和陌生人接觸過,也沒亂吃過東西,夫人,奴才覺得……覺得……是那捲心經……」
定國候夫人皺眉道:「帶我去看看那捲心經……這麼邪門兒?」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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