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東京作了一些準備……實際上準備從去年晉陽之戰回來時,早就已經開始了;今年初攻蜀也只是一個前奏,甚至也只算這一次大戰的一個前期準備。
向訓最先被招回京;韓通出任京城內外部巡檢。吳越國使臣返回南方,帶走了周朝的詔書,讓吳越國整軍備戰,一起攻擊南唐國;又派使臣詔令南平國(荊南)調兵參戰。
五月中旬,周朝皇帝決定對南唐國開戰。派宰相李谷先行,授淮南前軍行營都部署、兼任廬州壽州知州;韓令坤、史彥超等十幾個武將侍衛馬步軍數軍隨從。十天後,柴榮在金祥殿設宴為向回朝的向訓慶功,厚賞了襲衣、金帶、銀器、繒帛、鞍勒馬。然後以向訓為東京留守,判開封府事,並權點侍衛司。任命王朴、韓通為副,留守東京。
五月底,柴榮聽李谷稟報,周軍已在淮水架設浮橋渡過淮水,史彥超前鋒出擊在壽州城下擊潰南唐軍數千,進圍壽州。柴榮便詔令部署諸路節度使兵馬出動;自率殿前司精兵出東京,各地軍隊向淮南浩浩蕩蕩進發,動員兵力民壯數十萬計。
壽州成為了周軍突破淮河防線的口子,正在淮河中部,位於東京東南面。柴榮派人催促李谷攻城,欲進佔壽州作為進攻淮南大軍的立足點。
符氏如願以償隨軍出發。她乘坐的是一駕四匹馬驅動的大馬車,寬敞的馬車能減少一些顛簸,道路也比較平坦;但天氣很熱,太陽直曬車頂,馬車裏封閉的空間像是蒸籠一樣。
她時不時叫女官敞開車簾透氣,帘子拉開,她也能從馬車裏看到外面的浩大景象。周軍馬步在平原上行進,原野中好幾條大路一起排滿了軍隊,連綿的塵霧蔽空,人們就像是舉國在遷徙一樣。
符氏的心思也因這樣壯觀的景象轉移到了大事上,心裏一陣尋思,回憶起對宰相李谷的一些印象,心道:讓李谷統率前鋒諸軍,還不如讓侍衛馬步都指揮使李重進去。她想了想,又打消了向官家進言的念頭,誰知道官家心裏怎麼琢磨李重進呢?
忽然心裏一陣反胃的感覺湧上來,符氏回過神,一陣乾嘔,旁邊的穆尚宮急忙拿白手絹接在符氏的嘴下面。符氏伸手把手絹拿過來,捂住自己的口,臉色已變得慘白。
穆尚宮驚道:「皇后娘娘,您不要緊吧?奴婢馬上通知曹泰去給你找郎中。」
「且慢。」符氏一把拽住穆尚宮,顰眉道,「我自己要求隨軍出征的,坐在這舒適的馬車裏都受不了的話,還出來作甚?」
穆尚宮道:「您本來就不用出來,官家是絕世明君,一定能打贏南唐過,娘娘不必擔心的。」
符氏搖搖頭,聲音裏帶着疲憊的感覺,「外面那些將士,在烈日下步行都不言苦,你不要一驚一乍的。」
穆尚宮關切地注視着皇后,皇后的樣子確實是很嬌氣,略尖的下頷更讓她的模樣增添了幾分天然的秀氣,看起來弱不禁風。她平時在宮裏都是舒舒服服的,跟着出征真是受苦了。
中軍帶着皇帝的儀仗,還有不少文官和宦官,走得很慢。一連三天烈日曝曬,人馬還沒走到陳州。符氏在一個方形的封閉「蒸籠」里熱了三天,似乎也習慣了,身邊的宮女心裏稍安。不過符氏整天沒精打采的,說太顛簸了……這邊的路確實還算平坦,馬車也寬大,不過底部是硬木自然沒有減震設施,走起來着實也很顛簸。就靠鋪在馬車裏的軟墊子減少震動,軟軟的毯子毛料卻也讓裏面的人感覺更熱。
這天剛到中午,忽然天空烏雲密佈,打了幾聲雷,沒一會兒就聽到「噼里啪啦」的急促雨點打在車頂上。地面上的熱氣把雨水的濕潤蒸起,符氏輕嘆道:「終於涼快了!」
沒一會兒,就下起了瓢潑大雨。宦官曹泰騎馬來到馬車旁邊,下馬一邊走一邊稟報道:「再有兩個時辰就到陳州了。官家讓大伙兒冒雨趕路,到陳州再駐紮。」
大雨被風颳着灌進馬車,穆尚宮又趕緊拉下車帘子遮雨。不過雨太大,不一會兒就把車廂里的絲綢毛料都浸濕了,車廂里兩個人的衣服也被從竹簾縫隙里濺進來的水花打濕。
「咳咳咳……」符氏捂着小嘴咳嗽了幾聲。穆尚宮十分着急,拿手背在她額頭上一摸,頓時說道:「哎呀,好燙!這可怎麼辦?」
符氏嗑了幾聲,喘過一口氣道:「不是說再有兩個時辰就到城鎮了麼?等到了陳州,你叫曹泰去稟報官家,說我生病了。」
穆尚宮道:「難道娘娘就這麼熬着兩個時辰麼?」
符氏強笑道:「你現在找郎中來瞧,他抓了藥也沒地方熬藥。外面那麼大雨,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官家都下旨了要到陳州才駐紮。」
符氏只覺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心裏直犯噁心,頭昏腦脹馬車又在晃,好像天地都在旋轉一樣。最難受的是頭疼心慌,比僅僅疼痛要難熬得多。她想睡一會兒,也心慌得睡不着。
穆尚宮見她這副模樣,顧不得遵循她的旨意了,趕緊叫來曹泰,讓他去稟報皇帝。不一會兒曹泰回來說道:「讓馬夫趕快點,先把車趕到陳州,然後安頓下來讓御醫瞧病。內殿直馬兵會護送咱們。」
一行車馬加速行進,趕到陳州讓地方官安排了宅邸,趕緊把符氏抬進臥房裏,穆尚宮帶着宮女又給她把濕衣服換了,在床榻前掛了一層紗遮着。不一會兒,就有年長的御醫帶着隨從,提着箱子躬身進屋。叫人把皇后的手拿出來,把脈。御醫小心翼翼地只把食指掐在她的手腕上,大伙兒都不敢大聲出氣,靜靜地等待着。
過得一會兒御醫道:「脈象微弱,身體太虛了,又有濕熱之毒。」
接着御醫便走出臥房,在外面的桌子前坐下來磨墨寫藥方。曹泰在旁邊提醒道:「娘娘身子骨嬌貴,您可得好好開藥。」
御醫摸着花白的鬍鬚道:「公公儘管把藥渣留着,這些藥沒病的人吃了也沒事。老夫怎敢給皇后開虎狼之藥?」
曹泰又道:「但也得對症下藥,若是吃了等於沒吃,那不是耽誤娘娘的病情?」
御醫嘆了一口氣,似乎無法回答,提起筆小心地寫了起來。
及至傍晚,大軍到達陳州駐紮,皇帝來到了內殿直侍衛守備的宅邸,把行轅也設置在此。然後親自到內院看望符氏,他一把撩開紗簾走進去,符氏見是官家,還掙扎想坐起來。柴榮忙快步上前按住她,好言道:「別動,安心躺着。」他又回頭看旁邊侍立的宦官宮女,問道:「御醫怎麼說,皇后得了什麼病?」
曹泰忙跪倒道:「回稟皇上,御醫說皇后身子弱,受了濕熱。」
柴榮點了點頭,正待想說點寬慰的話。就在這時,外面一個宦官小聲道:「皇上,壽州派人來了,說有急事。」
柴榮忙對符氏道:「你且安心養病,我去去就來。」
符氏氣若遊絲地說:「大事要緊,我只是偶感風寒。」
不一會兒就聽得外面有人急匆匆地說道:「南唐軍大股增援正陽,欲乘戰船攻前鋒浮橋。李丞相下令攻打壽州城的史彥超等部退兵,守浮橋去了。」
然後就聽到了腳步聲,一行人離開了內院。
符氏這才想起,自己要琢磨怎麼暗示官家來的,但頭痛欲裂,心慌意亂,根本靜不下心考慮那件事。現在官家又走了,她只好作罷。
不一會兒,她又咳了起來,穆尚宮忙叫宮女幫忙把她翻了個身,輕輕撫着她的背心。入手處,符氏的身子很軟像骨頭都沒有一樣,任由近侍折騰。
她又小聲道:「讓曹泰過去在官家旁邊服侍,看看官家在做什麼,前方戰事怎麼樣了。」
穆尚宮忙着急道:「娘娘,你別想那些事了,養好了身體才最重要。」
宮女把熬製好的湯藥端上來,穆尚宮先嘗了冷熱,然後吹了兩口氣,這才叫人把符氏扶起來喝藥。宮人又拿來了沙漏計時,每次餵藥都精心準時。
不料每日進藥仍舊不見起色,符氏的病反而越來越重了,過了幾天,她每天都要昏迷過去不省人事,進食也只能吃下去熬軟的白米粥,油葷更是一滴都不願意沾。
柴榮認為隨軍的御醫醫術不高明,又下旨派出快馬去東京傳召另外一些御醫。眾人疾行,數日便到陳州,一眾御醫連夜為符氏診斷,也只說是受了暑,判不出什麼大病來。大伙兒拿以前服用的藥方琢磨了一番,還仔細地檢查留下來的藥渣,照舊開了一些藥讓符氏繼續服用。
她偶爾清醒時問話,想知道皇帝在哪裏。隱約聽到曹泰說,周軍在正陽附近打了一場大勝仗,擊敗了南唐軍援軍,光斬首就上萬級;但壽州等重鎮依然久攻不下。官家似乎要離開陳州了,準備南下前去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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