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虛到了跟前,也是瞪着眼睛大膽地看皇后,她和京娘一樣都是「野人」,簡直毫無規矩。京娘還好,只悄悄看了一眼,清虛是看得目不轉睛……她一直在山裏,似乎從來都不懂,原來世間還有禮儀和高低貴賤這一說?
不過清虛的單眼皮瓜子臉看起來乾淨清純,眼睛裏很清澈,皇后被她這麼看一點都不生氣,仍舊笑吟吟的還摸她的手。這時符氏便從左手腕取下一個鑲着五彩寶石的黃金鐲子,親手給清虛戴上,高興地笑道:「正好合適,你一個我,我一個。」
「真漂亮。」清虛低頭瞧了一眼手腕上的飾物,連一點推辭的意思都沒有。不知她是在贊皇后還是在贊金鐲子。
符氏又十分溫柔地和清虛說話,談論的內容無非是簡單的吐納內丹之法,以及一些淺顯的話題。符氏發現這個小娘的心思非常簡單,而且不諳世故……就算是只有十四五的小娘,普通人家的這個歲數也可以出嫁了,哪能一點都不懂呢?偏偏清虛完全不是偽裝,她真的什麼都不懂……和她相處倒真是省心。
清虛和符氏很快熟絡了,就悄悄問:「為什麼都是女子,你們的胸能長那麼大,我的卻那么小?剛進來的時候還被那婦人嘲笑,說我不是女的。」
符氏愣了愣,臉上緋紅,憋着才沒笑出來。想着清虛是郭紹「從一個道觀買來的」,是出家人。出家人居然問這等羞人的話?當下被這小娘子逗得起了玩心,符氏便悄悄說道:「你讓郭都使給你揉揉就能長大,別說出去啊。」
清虛臉一紅,愕然道:「真的,你不騙我?」
符氏故作正經道:「真的,漂亮的女子從來不騙人。」
及至中午,留下她和京娘一起用膳,恩寵之意毫不掩飾。宮人都知道這個清虛治好了皇后的病,所以不覺得稀奇。後來皇后又讓京娘和清虛留宿宮中。
宮殿內外的燈籠和燈架都亮起來了,符氏如同往常一樣先舒舒服服地泡在大大的木頭浴桶里,聞着水面的紅花瓣,喝着甜甜的葡萄美酒,然後又下令宮女們也這樣讓京娘等二人享受。宮裏總是有各種各樣的花瓣,就算是隆冬季節,宮女們也能把收集晾乾了的花瓣泡水。
有兩名宮女是從來不干別的事,生怕傷了她們的手,專門這時候給符氏揉捏身子骨的,指尖柔軟得像溫玉一般。
每當這種時候,符氏就忘記了所有的煩惱,在微醉中陶醉起來,只想像那些美妙的事,想法像鳥兒的翅膀一般能夠自由飛翔。如果這些想法能夠在人世間辦得到,又不會讓皇帝和大臣覺得過度驕奢的話,她一般會想辦法實現體驗。
但今晚她沒有胡思亂想,只是琢磨紹哥兒帶來的那個「秘密」,真是巧妙……符氏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紹哥兒說什麼迫不得已時稟報要事準備,其實他什麼心思我不知道嗎?膽大包天的傢伙,我剛出嫁在李守貞府就猜得到他想什麼了。他沒膽子做什麼,但心裏頭肯定想得比我還齷蹉。
符氏心道:不過我原諒你。
那死亡的絕望心情,如此刻骨銘心,符氏這輩子都忘不掉。她覺得自己是在黑暗恐懼的深淵地獄裏走了一遭,能夠回到人間,已經沒有任何罪惡和痛苦能比那一次帶來的恐懼嚴重了。
她準備趁京娘等出宮時,給紹哥兒寫一段話出去,就用他設計的那個法子。似乎可以有很多話要說,但真琢磨起來卻不知道寫什麼才好。得先謝他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就用「感念救治之恩」罷,似乎不夠……但有些心事和心情,真是難以用言語來表達啊。
符氏漸漸又想到了更多更深遠的事。紹哥兒不能在東京虛度時間,看人家趙匡胤也是高平之戰後才起家的,現在都什麼地位了,紹哥兒又什麼地位?需要鼓勵一下他,這也是為他好,在這個世道,沒有實力地位的人,如同草芥一般性命太不重要了。
你去淮南,像攻蜀之戰那樣表現突出,就把符二妹嫁給你,讓她代替我讓你滿意……符氏的臉頓時一紅,想什麼呢,不能用代替這個詞,就說你會喜歡她的,夠了。
雖然是密信,但符氏的言語很克制。字裏行間都充滿了克制,只是她自己認為很得體不露痕跡。
……
淮河以南,壽州。柴榮仍舊在這座城下張望,他不明白,南唐軍屢戰屢敗,為啥他們的壽州城被長期猛攻卻能堅守?現在攻城已經暫時消停了,因為下雨。
雨簾之中,壽州城依然聳立在雲煙深處。
「官家……」一個武將拜道,「昨日在城下率先逃跑的人,四個將帥,十幾個兵已經帶到。」
柴榮把目光從遠方收回,看向雨地里跪伏的一群人,怒道:「斬了!」
「喏!」武將轉身離開帳前,徑直走到雨中,大聲道:「臨陣逃脫,按軍法當斬,拖下去!」
「官家,饒命啊……官家,看在末將跟您南征北戰的份上……官家!」「兄弟們也是沒辦法啊,上去就送死,家裏還有妻兒老母。」有個武將居然嚎啕大哭:「皇后怎麼不在啊!」
柴榮鐵青着臉,迴避不看。
這時,巡檢使司超到冒雨到中軍奏報,在黃州等地斬獲南唐軍三千餘眾,又特意說道:在俘獲的唐軍中,發現有幾十個蜀兵,審問是王景派人送到前線的赦免的秦鳳敗兵;結果在淮河上游駐守時徑直投了南唐武將。柴榮大怒,下令將那些蜀兵盡數斬了。
夏季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次日一早雨便停了。諸軍將把遮蓋在投石車等器械上的油布掀開,等待曬乾修繕。那些潮濕了的弓弦、牛筋牛皮也被搬出來晾曬,暫時沒有繼續攻城。
忽報南唐國派信使過來了,先到滁州,趙匡胤派人把使者等人送到了壽州大營外。
柴榮得知送來的人中除了信使,還有滁州城被俘虜的高級武將。其中有守清流關的主將皇甫暉,柴榮遂特意讓信使等着,先讓人把皇甫暉送到中軍大帳。
結果在眾將的注視下,一個大漢頭上綁着紗布,腿上安着夾板,被人拿竹架抬進來的,看模樣已經奄奄一息了。他躺在架子上,轉頭見一個身穿龍袍的人坐在上面,便道:「末將不能拜見大周皇帝,失禮了。」
柴榮聽他說得客氣,又稱呼大周皇帝,心生好感,便好言道:「你養好傷,朕不殺你。」
皇甫暉嘆了一口氣道:「我是不會投降的。雖然是敗兵之將,但我是生是死都是吾皇之臣!敗在趙將軍(趙匡胤)手下,我也心服口服,趙將軍三言兩語就動搖我軍心,又敢單騎沖陣,洞察人心有勇有謀,我不如也。」
柴榮心道:連敵將都敬重趙匡胤,果然朕沒看錯人,他是一個有能力的人才。
皇帝想起清流關滁州之戰如此順利,心情稍緩,便順便傳使者入見。
使者沒有下跪,只是恭敬地鞠躬作揖,然後將南唐主的信遞到宦官手裏,拿信的宦官尖聲喝道:「見了皇帝竟不下跪?」
使者不卑不亢道:「在下七尺男兒,只跪天跪地、跪自家天子和父母,不跪別國之主。」
柴榮的臉頓時很不好看,他心頭有氣,胡亂拆開信封一看,只見李璟在開頭就自稱唐皇帝,內容雖然有些低聲下氣,卻不像是要屈服的口氣。李璟言大周和大唐同祖同宗,不應同族操戈,自己把周皇帝當作哥哥一樣看待……柴榮心道:娘|的,同祖同宗你還想勾結契丹等國一起打我?
當然柴榮最不爽的,是李璟被打得連戰連敗,居然還敢自稱皇帝。天下自古只有一個皇帝,為天子!朕聽說過周天子、始皇帝,沒聽過趙國皇帝、楚國皇帝。
「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朕不和小人計較。轟出去!」柴榮冷冷道。
頓時就有兩個大漢上前,很不客氣地抓住使者的胳膊就走。那人頓時垂頭喪氣,無言以答。
柴榮離開上位,在兩邊的武將中間來回走了幾步,想起兩天前宦官曹泰來給郭紹請功,便道:「淮南兵力還不夠,虎捷軍左廂第一、第二軍都是能戰之師。派人去東京,叫虎捷軍左廂都指揮使郭紹即刻率二軍到淮南來。」
魏仁溥趕忙出列領旨。這種從遠處調兵,可不比在戰場上下令那麼利索,需要樞密院出正式的調兵令,然後派樞密院的官員到東京,先經過東京留守等文武驗明之後,方可動兵馬。
柴榮走出大帳,又久久注視壽州城,他覺得李璟還不願意稱臣,是因為淮河沿岸的重鎮,包括壽、濠、泗、海等城池都在南唐之手,連上游的鄂州也沒有拿下。
須得再加強猛烈攻勢,給南唐國主李璟一個清醒的認識!柴榮把手按在劍柄上,臉色露出了殺氣。旁邊的文武將官見狀無不震動,有些人的腰都彎下來了,眼睛看着地面不敢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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