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彥超後天要去巡視城防,這個消息不容易,一般人誰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幹什麼?只有王丞相這等人才知道,至於丞相怎麼會對武將的行蹤了如指掌,就不得而知了。
「酉時剛過,史彥超今天下直後如果回家了,現在正好在家裏。」郭紹道,「後天他就要去虎捷軍駐地,時間很緊。萬一明天找不着史彥超,咱們就錯過機會了,一點緩衝餘地都沒有。我看這樣,現在就去,起碼還有第二次機會。」
左攸道:「主公所言極是。」
這座宅邸是三進格局,於是郭紹叫左攸在外院客廳等着,他緊進中院喚玉蓮找常服出來換,自己急着解甲。他覺得時間雖然急迫,但衣服還是要換一下的。想着史彥超那脾氣,自己穿着甲冑上門,他會不會以為是要打架……倒不至於,不過穿袍服更隨和一些。
玉蓮一邊幫忙一邊說道:「我今天上午叫黃鐵匠去玉貞觀,把郎君要出征的事告訴京娘了,你讓我告訴她的。」
郭紹隨口道:「我什麼時候說過?」
玉蓮道:「早上我問你要不要告訴京娘,你嗯了一聲,不是贊同?郎君不想告訴京娘?」
「沒事,告訴她一聲也是應該。」郭紹顧不上這頭。
玉蓮又問:「你去拜訪同僚,會不會在他家吃晚飯?」
郭紹想了想,便道:「你們自己吃吧。如果史彥超沒留我,我便和左攸一起找個飯鋪吃了回來。」
收拾妥當,郭紹出來沒見着左攸,問黃鐵匠,說出去了。郭紹一拍腦門:「我不知道史彥超住在哪裏!」只有等等,左攸不會這麼不靠譜,招呼不打就回去了吧?
黃鐵匠又道:「那個叫京娘的婦人在門外。」
郭紹道:「你怎麼不請她進來,杵外面作甚?」黃鐵匠道:「她沒有說是來幹嘛的,也沒說要求見……」
郭紹無奈地下令他去請,黃鐵匠這才從角門出去。不料沒一會兒京娘就跟着黃鐵匠進門來了,郭紹站在客廳門口等左攸,正巧見着。
京娘的神色仍然是冷冷的,沒有一般人見面要行禮寒暄之類的跡象。郭紹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報以友善的微笑。
這娘們既沒有要說話的意思,郭紹也不知從何說起。忽然覺得她身上哪裏不對勁,倒不是她女扮男裝穿了一件翻領布袍的緣故……很快郭紹明白了,是胸部,雖然此時看起來還是鼓囊囊的,但並不是撐起很高;郭紹是見識過的,這夏秋之交穿得薄,正常情況下她的胸脯肯定會明顯地把上衣撐起來。
他也沒多想,隨口就說:「你也不嫌難受。」
不料京娘立刻就懂了,臉上刷一下變得緋紅。
這時郭紹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正有點懊悔,卻見京娘沒什麼反應,並未像上次那樣被輕薄了就要上來拼命。郭紹心下稍安,心道:難道她已經想通了,準備認命?
就在這時,左攸走到了角門口,見有女的在,急忙退了出去。郭紹看見了他,忙對京娘說道:「我還要去辦一件要緊的事,你一會順着路進裏面的院子喊玉蓮,讓她給你做晚飯。今天恕我不能親自款待了。」
京娘突然開口道:「什麼要緊的事,不就是求功名求富貴麼?」
郭紹愣了愣,乾脆利索地說道:「對!誰不願意過富貴的好日子,喜歡吃糠咽菜,我真心服!」
說罷便掉頭出門,遇到左攸,見他提了個籃子,一個穿長袍的文士提着這麼個籃子確實有點笑人。左攸道:「咱們不是去賄賂史彥超,不過空着手也不太好。我隨意在口子上的鋪子買了一些糕點、一些果子,那家鋪子的甜食我嘗過,手藝不錯。大人不喜,小孩兒一定愛吃。咱們提着一點禮物登門造訪,什麼姿態便不言而喻了。」
「左先生想得周到。」郭紹道。他也沒矯情要給左攸錢,一點糕點果子也值不了幾個,上次官家的賞賜分下來雙份不知要買多少。何況左攸作為郭紹的幕僚,郭紹拿了俸祿也會給他包一份,算作是自己養的士。
二人便牽馬一前一後去往史彥超府。
及至府上,投出名帖。運氣不錯,史彥超正在家中。郭紹和左攸也得以進門,走的是大門旁邊的角門,實屬正常,史彥超比郭紹的職位高几級,總不能叫史家開大門「迎恩公」。
史彥超果然是架子挺大,自己在客廳里坐着等,別說到房門口來迎接,連站都不站起來一次……不過郭紹也不和他計較。起碼他看到名帖知道自己來了,立刻就接見連等都沒等。可見史彥超不僅記得名字,也惦記着在戰場上的事。
郭紹言談之間也絕口不提那茬,就當是沒發生過一樣,連忻口一戰那事兒也不提。不說那些,倆人之間的話題就非常少了,郭紹只說聽到消息會調到侍衛司云云。
這時有一個丫鬟端茶上來,郭紹的腦子裏忽然浮現出一個好笑的場面:若是史彥超一時興起,在家裏抓住小姑娘就干那事,小山一樣高壯的身軀壓在小雞一樣弱的女子身上,該是多麼悲慘的事……
郭紹陸續廢話了不少,便道:「聽聞史將軍後天要巡視城防,不知可否讓末將隨行?」
他便輕輕這麼一問,並不說為什麼要隨行,其實原因很簡單:狐假虎威的山寨版。
「你聽誰說的?」史彥超忽然問道。
郭紹愣了愣,倒沒料到他如此直接問這個問題。而且史彥超身材過於威猛、聲如洪鐘,氣勢十足的架勢,很能給人壓力。旁人就是覺得他對自己沒有威脅,也會莫名感覺壓力逼人……好像隨時會被他揍一頓似的,這麼大個的漢子,又號稱大周第一猛將,幾個人揍過他?所以感覺非常不親和。
郭紹只得據實答道:「樞密院的一個官員。」只願史彥超看在戰陣上救他的份上,別在繼續逼問究竟是哪個官員了。
史彥超「哼」了一聲:「舞文弄墨,耍嘴皮子的文人,沒一個好東西!」
郭紹不置可否地應付着,覺得史彥超不爽也實屬正常,誰也不願意被人背地裏監視着。他這不客氣的話,並不是衝着郭紹來……郭紹如此提醒自己。
穿着文士巾帽長袍的左攸在旁邊也很淡定,似乎左攸比較免疫地圖炮。
史彥超這傢伙,好像看誰都不順眼,至少給人的感覺是那樣……郭紹都沒覺得自己哪裏惹到他了,他就變得很不高興起來,而且一不高興一點掩飾都不用,當下就把茶盞丟在几案上,灑了一案的茶水,硬生生地喊道:「送客!」
郭紹表示為了自己的事,臉皮可以厚着。當下就不顧史彥超不客氣,又問道:「那後天的事……」
史彥超道:「早上早些,到侍衛司衙門外等我。」
「是,那末將等告辭。」郭紹也學着左攸糊塗淡然的樣子,全然不顧別人的臉色,又指着提進來的值不了幾個錢的糕點,專門說道,「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郭紹和左攸一道很快就出得府門。二人騎着馬一前一後默默走出這條街。
「史彥超不太高興的樣子,不知後天會怎樣,會不會在將士們面前不給我面子,反而叫我下不了台,適得其反?」郭紹沉吟道。
左攸嘆了一口氣,答非所問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高於岸流必湍之。史彥超能到現在還生龍活虎,確是不易。」
郭紹想了想道:「好像官家很賞識他,一個武將能得官家賞識,還怕得罪誰呢?」
「湫!」左攸策馬上來與郭紹並肩而行,側過頭小聲說道:「我瞎琢磨啊……官家是不是覺得史彥超威名大,想用他在侍衛司制衡李重進?」
郭紹沉吟片刻,搖頭道:「天子聖心,做臣的哪能容易猜度?」
左攸又小聲道:「史彥超還真就是個純粹的武夫……李重進我不清楚,以前沒門路官做得太小,沒機會見識見識。不過既然官家這麼費心費力,好不容易把他從殿前司挪到侍衛司,又有急着加強殿前司的跡象,恐怕李重進也不是好對付的。就史彥超那樣,怎麼和李重進平衡?」
郭紹不答。他前世雖然學歷也不低,不過和古代文人還是完全不同的,又在五代十國幾年習慣了武夫的生活,所以一般不願意去議論太遙遠的事。
左攸神神秘秘地回頭看了一眼,這巷子在市井中,沒什麼人,就算市井小民聽見了估計也聽不懂。他便低聲繼續道:「主公調升侍衛司,是要去西征。這是個機會,如果能立功進一步;以後再有機會爬幾步的話,達到與李重進、史彥超差不多平起平坐的地位……那時便可以代替史彥超牽制李重進,勢必得到官家的倚重。」
郭紹心道:你不廢話麼,我去西征就是要立功撈軍功資本的,我還等着娶符家二妹呢。西征那點功勞,也許還遠遠不夠;不過沒關係,我已經知道朝廷會打淮南了,機會有的是,只要上邊願意給你。
如果郭紹不是心急火燎滿腹鬥志,現在任命狀都還沒下來,何必到處打聽搗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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