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後面的湞水岸邊幾無村莊房屋,此時上千的周軍亂兵從林子裏鑽出來,場面異樣。人們亂糟糟地向後面的一片營寨涌了過去。
兩邊都是山勢起伏,只有這一片河灘比較開闊。荒郊野嶺之中,灘地上更加喧囂。營寨林立,箭樓高聳。
敵兵步騎追出山林之後,便沒有貿然追趕過來。
但沒過一會兒,山腳樹林邊緣,忽然陸續一些龐然大物緩緩冒了出來!周軍營寨里的士卒都稀奇驚訝地引頸觀望。
「牟……」一隻奇怪的龐然大物叫喚了一聲。營寨里的周軍將士終於認出來,原來是大象!
那大象不是普通的大象,不知從哪兒抓來的,個頭很大,身上被裝上了鐵甲,背上馱着一副塔一樣的東西,上面坐着人。大象雖然走得慢,但渾身是鐵和尖矛,仿佛刀槍不入,看起來非常可怖!
每頭大象的兩側和後面,前面是拿着刀盾的步兵,後面是弓_弩手,跟着大象一起前進。那些龐大的戰象,仿佛人海里的戰船……又很像裝甲軍集群,步兵以戰象為中心組成戰鬥群。
陸續幾十隻戰象湧出了山林,後面南漢國步騎跟了上來,人馬直攻周軍錯落部署在河灘上的營寨。
南漢軍以奇怪的戰象建制漸漸趨近,開闊地上一時間仿佛洪流在緩緩涌動過來!大象的叫聲,人聲馬嘶響徹山間,這荒郊野嶺熱鬧非常。
橫向展開的戰象和拿着厚木盾的步兵漸漸攻進了二百步內!雙方都還沒有發射遠程兵器,但戰象上的南漢國士卒已經準備好了弓弩;一隻只龐然大物就好像移動的箭塔一樣勢不可擋地過來!
不多時,地面上插着的一些三角旗被走過來的南漢軍步兵掀倒了。
就在這時周軍營寨上便響起了「嘰軲」的木頭摩_擦聲,漢子們在拽動投石車上的麻繩。「哐哐哐……」許多圓石疙瘩從投石車上被拋了出去。
那圓石疙瘩投得非常準!正好投向南漢軍進攻的位置,因為事先就做好射程的記號了。
「轟!」忽然一聲巨響,半空上火光一閃,頓時煙霧炸開……那圓石竟然在空中炸了!
片刻後,爆炸聲陸續「轟轟轟……」響起,那些石炮或在上空、或在地面上巨響爆炸,石片亂飛,煙霧瀰漫。南漢國進攻的大軍立刻如遭雷劈,驚慌失措亂作一團。
那些戰象嚇得調頭就跑,上面的馭手根本控制不住驚嚇的大象。大象掉頭沖向後緊隨其後的南漢軍步騎……此時的軍隊除了馬隊,基本都很密集才能保持戰力。大象向人群里衝去,龐大大物,渾身是鐵,還有刺蝟一樣的尖矛;南漢軍哪裏還擋得住大象?紛紛避讓,陣型亂作一團。
石炮炸了一輪,就很快消停了,接着投的就是真正的石頭,不能炸的……按照東京北苑火器坊的法子,人們要在石頭上鑽空掏空內部,卻並不容易、炮彈很少。
但南漢軍已經被自己的戰象沖亂了陣營!
這時營寨之間的藩籬寨門「砰」地一聲被放下了。裏面衣甲整齊的步兵聽到鑼鼓一向,旗幟一放,便成縱隊跑着沖了出去。
前軍拿着長槍和刀盾追上了南漢亂兵,見人就殺。後面的弩兵、火器兵紛紛變縱隊為三排橫隊,向前推進。
戰場上人馬涌動,叫喊聲震天響,到處都是人。這邊土地濕潤,植被很好,無數的人衝到一起,卻沒有什麼塵土;不過空中瀰漫着石炮炸後的硝煙。
周軍人馬後面,一些人竟然吹奏起鐃歌來,激揚的曲子、慘叫恐懼的吶喊,戰場上的場面十分詭異!
前面的周軍和南漢國密密麻麻的亂兵混戰起來。南漢國軍士的砍刀長矛插_到周軍士卒的板甲上叮叮哐哐作響,也有的正好刺穿了四件板甲之間的硬皮甲,慘叫痛呼不絕於耳。周軍士卒死得很少,多是受傷。
就在這時,軍樂停止,那些人敲得厚銅樂器「叮叮叮……」直響,前面的周軍士卒調頭撤了回來,有的正在緊張沒聽到,但見同夥都跑了,也調頭就跑。亂兵從橫隊中間的空虛往回撤。
這時橫隊弩兵也準備好了,「噼里啪啦」的弦聲在四處響起,南漢軍亂兵死傷無算,亂糟糟地逃跑。周軍各處隊列時不時進軍,時不時停下來齊射。各指揮的火器和弩交替發射,空中白煙瀰漫。
周軍大隊步兵追擊到了山腳下,此時南漢軍進攻出來的人馬全部都崩潰跑進樹林去了。
背上插着三角紅旗的傳令兵騎馬過來,一面跑馬一面對各處指揮使大聲嚷嚷道:「中軍令,停止追擊,禁止入林!」
……營寨中軍,四處都在歡呼,熱鬧得不可開交!
曹彬周圍的文官武將正在道賀,宰相李谷面帶笑意道:「曹將軍不愧為陛下欽點大帥!一群新卒,幾個月前拿得還是鋤頭,今朝拿起兵器便能擊敗南漢國主力援軍,老夫佩服之至!」
曹彬客氣拱手道:「這也是陛下給了精良裝備,李公調運了充足糧秣軍需之故,本將不敢居功也。本將在(後)漢朝時便入行伍,這些甲冑兵器,換作是以前,精銳之兵不一定有如此裝備。」
幕僚道:「曹大帥先期派人入林,原來是誘敵之計!」
曹彬不置可否。
就在這時,前方一群大將入帳,七嘴八舌吵了起來,有人拍着胸脯大聲道:「中軍若不叫咱們退回來,非得乘勝打到韶州去!」
又有人道:「不說打到韶州,突破此山,到山後紮營逼近韶州定無差錯……」
曹彬三十多歲了,臉白,投足間十分儒雅,常被贊為儒將,他對部將們的牢騷也不生氣,只是正色道:「據報南漢軍在韶州增派了援兵,前面山高林密,中軍尚未掌控局面,輕敵冒進兵家大忌!」
幕僚頓時附和道:「曹公言之有理。韶州這邊不產大象,南漢國的象兵是從大理、安南(吳朝)得到的戰象,只有其都城禁軍才有,今出現在韶州,正如曹公所料,南漢國派來了主力援兵!」
武將們吵鬧稍息,被說得一愣一愣的。
李谷便道:「此戰大捷,曹公可修書上奏報捷請功。」
曹彬的目光從後面那幾個「傳令軍」的文官那邊掃過,說道:「我定據實上報,此番大捷,但未能取得實質進展。一來因為南漢國增調了援兵,二來南方有瘴氣,軍中生病者很多,致使我部兵力減少很大。」
李谷皺眉發愁:「瘴氣着實難辦,老夫運來了很多藥材,給療傷營服用,卻不見好。」
……中原人確實對南方瘴氣十分懼怕。
以前漢唐時期,南方皆歸朝廷管轄,但官員們最不想去的就是南漢這邊做官,被當做是失寵流放……因為很多人過來做官都因瘴氣死掉了!
軍中有太常寺派來的御醫,認為瘴氣十分可怕,讓曹彬等大營中軍的人十分發愁。
在御醫和軍郎中的安排下,大伙兒把犯了病的人分開設營居住治療。所依據的治療辦法除了照搬醫書,也找來了當地的土醫,拿草藥來治,有的能治好,有的病況俞下。
俞良從林中逃散出來後,就病倒了。當夜便打擺子,渾身冷汗,立刻被送到了傷兵營居住。開封指揮的狀況最差,在樹林裏被擊潰死傷了上百人,又陸續有人病倒,整個指揮基本失去了戰鬥力。
俞良躺在臨時搭建的草棚里,周圍都是雄黃熏的味道,烏煙瘴氣,還能聽到嘔吐、呻_吟的聲音,他的情緒十分糟糕。
他沒料到打仗原來是這麼回事……和詩歌里寫的「不破樓蘭終不還」「男兒何不帶吳鈎」等等全然不同,壓根沒那麼有詩情畫意!俞良出征後的遭遇:步行走路,一直走,走了他_娘_的幾千里!然後聽說雄州被攻佔了,便又走了過來,接着就在荒郊野嶺帶着人挖壕修牆……剛列隊進軍,連敵兵的長相都沒太看清楚,就狼狽跑回來了。
然後就病倒,被送到了這破地方躺着。
周軍病了很多人,沒有退兵的原因是御醫郎中、當地土醫的治療下,不斷有人痊癒。據說是瘴氣,反正還是能治的。
但是俞良卻一直不見好轉。他每天躺在破床上,也沒人來看他……平素熟悉的將士被禁止進入療傷營。俞良感覺身體也越來越差,渾身無力,起床都有點吃力了,他不得不胡思亂想,自己會不會病死在這破地方?
畢竟是個讀書人,俞良現在有點質疑,自己是不是入錯了行,根本不適合從武……但是學文也考不上進士。真是一個文不成武不就!
而今他只能滿心消沉地等死了,絕望一點點地加深。
周軍進展緩慢,幾乎停止了進攻,上次大戰之後也沒聽說南漢軍有什麼動靜。過了幾天,俞良一直不見好,被人從營中拿牛車拉了出來,送往雄州,和他一起被民壯送走的還有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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