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州指揮陸續南下江寧府。東京城外造甲坊碼頭,大批的盔甲、火器、弩正在裝上船隻;據說宋州還有軍器監的一個工坊專門造弩。汴水上船隻往來不息。
此時碼頭上幾個人正在爭執,五軍都督府的武將接收盔甲時認為甲冑不合格,在那裏找造甲坊的官員理論。
武將當着官員的面,對着一副胸板甲一劍插_了下去。聽見一聲金屬摩擦的牙酸聲音,那板甲竟然被一劍刺穿了,武將惱道:「看看,這也能交出來?」
官員沉聲道:「將軍有所不知,這批甲冑就是這樣的……」
武將冷冷道:「想懵咱們?新甲老子又不是沒穿過,何時如此脆過?」
「您是禁軍武將?」官員問道。
武將道:「在禁軍幹過。」
官員道:「難怪了,將軍勿急,聽我道來。
以前咱們交付給禁軍的甲冑,當然沒有如此狀況,只不過……前期造甲或用上等鐵料,冷鍛也不會斷裂,在舂錘下打薄之後,愈發堅硬而韌;鐵料不好(中原鐵礦含硫雜質較多),則以熱鍛退火,那就得經驗豐富的大匠,就是大匠也不是次次都能成。可能會出現太軟的狀況,或是……喏,那一副甲的狀況,外層脫裂。
而今鍛造甲冑越來越多,很多不合硬度的甲,本來需要重燒重鍛;可是軍器監要咱們同時為禁軍、鄉軍造甲,應付不過來的。上頭下令,不合硬度的甲冑也發出來,交給五軍都督府的鄉軍使用。」
武將聽罷大罵了一聲。
官員道:「本來就是鄉勇,有甲冑就不錯了,哪能什麼都用好的?朝廷承擔不起,咱們造甲坊也忙不過來。」
武將憤憤道:「你們別懵我,次等甲,在放在碼頭倉庫,別上船!本將且去問問上頭,看你說的是否屬實。」
官員好言說了半天,此時也不太耐煩了,哼道:「悉聽尊便!」
……開封指揮的將士陸續到東京城外大營聚集,兩天後就開拔南下。
俞良在營里呆了半天,倒有點想去見紅鶯,道個別。不知出於什麼心思,或許是想讓紅鶯看看他現在已經找到出路。
他一身戎服,腰上挎着佩刀進城。路上的行人紛紛側目,別說俞良的這身打頭、本來他就長得俊,賣相還是很好,光看模樣比禁軍將士的還好看,當然真要論戰鬥力,行軍打仗方面他現在基本什麼都不會。
俞良走起路來昂首挺胸,一時間倒自覺器宇軒昂一般。他的心情也很好,現在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差事,已無依靠紅鶯過活的鬱氣。
果然在紅鶯府上見到她,紅鶯見面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喲,行頭不錯,比以前更精神了。」
這娘們居然還笑得出來!俞良不動聲色抱拳道:「今日在下是來向紅鶯娘子道別。」
紅鶯關切地問了一番他的事兒。
人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本來俞良心裏還有點氣,不料三言兩語竟然對紅鶯沒多少氣憤了。
俞良嘆了一口氣,心下有些感嘆。有些怨憤,其實也就只能那麼一會兒工夫;既非殺人父母的深仇大恨,誰能記得那麼久?哪怕當初覺得非常氣憤的事,畢竟只有那麼點小事,也很快就會忘掉的。
紅鶯又問:「俞郎何時才能回來?」
俞良答道:「尚不知曉,上頭只說去江南大營練兵,然後要南征。看來一年半載是回不來的。」
紅鶯聽罷臉上露出了傷情,幽幽地說道:「此番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
俞良也被這情緒影響了,這世上幾樣傷情之事,離別怕是最常見的。
紅鶯溫言道:「要是叫你上陣,定要注意安危,若是性命都不在了,那功名又有何用?」
「唉!」俞良聽到她好聽的聲音,心裏又是暖又是一陣發酸,長長嘆息了一聲。他低聲說道:「我會記得紅鶯娘子的囑咐……你在東京,也要好生保重。」
倆人四目相對,不知不覺中又走近了。
紅鶯又小聲道:「你還怨我麼?」
俞良搖搖頭:「紅鶯娘子待我不薄……」
紅鶯瞪了他一眼,嬌嗔道:「你知道就好!」
就在這時,一個奴婢走到門口,說道:「娘子,楊將軍到前院了,想見娘子!」
「楊業?他不是回河東了?」紅鶯立刻問道。
奴婢道:「就是楊業將軍,他說剛到東京。」
紅鶯急忙站起來,對着銅鏡攏了一下頭髮,說道:「你且去傳話,叫人好茶招呼着,我馬上就去見他。」
「喏。」奴婢拜道。
俞良站在旁邊,忽然發出一聲苦笑。紅鶯這才轉頭看他:「實在對不住俞郎,楊將軍大老遠來東京,妾身失陪一下。」
俞良又搖頭笑了一聲,說不出話來。在家鄉他是個人物,在這裏、而今確實還不是被人看得起的人。
紅鶯冷冷看了他一眼,二人無言,她徑直走出房門。
俞良喚了一聲,紅鶯回頭看着他,良久沒聽到他吭聲,便催促道:「俞郎有什麼話?」
俞良嘆了一口氣道:「娘子忽冷忽熱的,着實叫人難以受用。」
紅鶯想了一下,說道:「你今天懷着什麼心思過來,我知道。俞郎不是那奸猾之話,我實話與你說一句,我並非看不起你。」
俞良皺眉:「哦?」
紅鶯小聲道:「就算你不能功成名就,我要是一心跟你,又有好下場?」
俞良說不出話來。
紅鶯笑了一聲:「世人皆想着自己,誰又比誰薄情?」
……紅鶯對楊業熱情溫柔,楊業也十分愉快,沉聲玩笑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咱們當初到底朝夕相處過,我一到紅鶯這裏,像回了家一樣。」
紅鶯輕輕拽住他的胳膊,嬌聲道:「楊將軍是在誇人家哩,是不是有賓主如歸之感?」
「哈哈!」楊業笑了一聲。
倆人寒暄一陣,楊業雖然面有笑意,卻隱隱有心事。
紅鶯善解人意地問:「楊將軍有什麼煩心的事?」
楊業沉吟片刻,說道:「紅鶯從沈夫人那裏聽說過什麼內情沒有?朝廷里的。」
楊業被召入京參與商議西北方略,這是之前皇帝就說過的事。一方面楊業覺得很幸運,畢竟能參與朝廷大事,便能漸漸在大周朝廷真正立足;一方面又有些許隱隱約約的忐忑,因為對東京的人和事知情太少了。
明日就要議事。其實真正擺上桌面議事時,說的東西無非表個態……真正權衡思索、以及一些相互商量的過程,卻是在私底下。
楊業的問題是,本來就屬於北漢那邊的人、在東京人脈根基太淺。大周權力場,和他交情最深的人……卻是皇帝郭紹!
這時紅鶯忽然掩嘴「嗤」地笑了出來:「楊將軍也太看得起妾身了,就算是沈夫人,朝廷里的內情,怎麼能知道?這事兒問宰相恐怕才有譜兒哩!
妾身知道的事,恐怕楊將軍也耳聞了,都是些路人皆知的事兒罷了。不就是朝廷在擴充人馬,要對南漢國用兵?天下人只要不是瞎子,看那驛道上南下的兵馬,河上的軍用船隻,陣仗那麼大,誰都知道的。」
楊業聽罷微微有些失望,抱拳道:「我只是隨口問問罷了。本以為沈夫人既然與韓熙載熟悉,或許也認識宰相李谷……」
紅鶯道:「據妾身知道的,沈夫人並不認識李谷。」
她想了想又道:「上回見過沈夫人,她說在官場上結交太多人,也不一定好事。」
「哦?」楊業看着她。
紅鶯道:「咱們畢竟只是商賈,安生經營,不被欺負就行了。若是和官場上的人走得太近,乘上一條船,官場上的船可不一定比做買賣的船牢靠。」
楊業若有所思,又笑道:「言之有理,有意思的言語。」
紅鶯又叫人準備了一桌酒菜,好好陪着楊業談笑。酒至半酣,她還彈琵琶唱曲,讓楊業十分受用,溫柔鄉中一時間煩惱也輕了。
晚上楊業也沒走,便留宿在紅鶯府上,一夜歡愉,只嘆夏日夜短。
次日一大早,天還沒亮。楊業便急着起來收拾妥當,趕着去上朝了。
夏天天亮得早,但楊業出門時天色依舊才蒙蒙亮,御街上一長串燈火,正逢大朝的日子,場面十分壯觀。燈火的盡頭,巍峨的宣德門城門如同聳立在天上。御街上燈光點點,好似天上的璀璨繁星一般。
路上除了許多文武官員,更多的是奴僕侍從,一個官可不止一個隨從,導致人非常多。
楊業跟着無數的官員進了宣德門角門,進皇城不用搜身,等到了金祥殿的台基上,才有宦官和兩排禁衛站在那裏,挨個搜身入朝。
楊業是見過世面的人,這種場合他並不緊張,因為人那麼多在一起,他也不用說話,就是走個過場。等到大朝結束後,估計一些重要的人才會聚在一起說正事。
事到如今,楊業只好隨機應變,且先聽聽朝廷對西北的態度,他打定主意,不能輕易說話站位。
……
……
(恭祝書友們中秋佳節合家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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