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處灰濛濛的房屋,晉陽的房屋和東京、揚州都全然不同,這裏多是硬歇山大概是河東少雨、多風的氣候之故。
在紅鶯眼裏,這地方哪怕是北漢有名大將的府邸,可是環境也很差,不過她並不在乎。婦人自然喜歡雅致或奢華的環境,但紅鶯見得多了,對這種東西並不是特別在乎了;相比之下,在東京更讓她難以忍受的是無趣。一個斷了雙足的人,婦人,成天在屋子裏呆着,那種無趣很難熬。
這次來北漢,是她自願的,並沒有人逼迫她。契丹人給了她一段殘暴的噩夢,把她害成這樣,她心裏當然有恨意;但恨不是她願意來北漢的全部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是她純粹想來,那便是在東京實在太無趣。
紅鶯在給她居住的廂房裏呆了一陣,便起身找到一塊布,慢慢地收拾房間……當然她對收拾房間一點興趣都沒有,如果喜歡幹這個,幹嘛要去學琴棋書畫?
她做這些賢惠的事,是因為楊業快來了。
如果楊業對自己毫無興趣,捨得一匹價值二百貫的好馬?紅鶯從未做過娼|妓,但她以小妾身份並不是沒見識過男人,太懂男人的心思了。楊業這種人,明顯帶着官宦之家、名利場的作風,他很謹慎;但他又很年輕、強壯,熱血方剛,一般不可能對美人沒有熱情。
要是在陳佳麗府上,讓紅鶯幹這種擦桌的活,她得感覺多沒意思得事,因為有奴婢干。但現在,她並不覺得無趣,而且很耐心,因為有期待。
人都在作戲,只不過有時候作戲是刻意安排的,就像偶遇楊業。那是一場事先準備的戲,不過戲演得確實很真……若非紅鶯親自見識,也對這種方法聞所未聞;一般派細作,或是美人計,都是直接送,哪會搞得這麼細緻?反正紅鶯是沒見識過,恐怕楊業也想不到。
就因為太真,紅鶯自己都入戲了。在妓|院門口,她被人賣來賣去、苦苦哀求,忽然感到女子很悲哀,那眼淚倒是有好幾分真。紅鶯嘆了一口氣,想到自己不會真遇到那種事,這才稍稍寬慰……陳佳麗還是對自己人很厚道的人,不可能把她賣妓|院,況且這次是為朝廷皇帝做事,皇帝更不可能一點功勞都不計。
就在這時,果然見楊業推門走了進來。紅鶯臉上一喜,激動而羞澀地急急忙忙轉過身來,然後才低着頭款款作了個萬福:「妾身見過楊將軍。」
楊業面無表情道:「在這裏還住得習慣?」
紅鶯忙道:「能在楊將軍府上,是妾身的福分,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地方了。」
楊業臉上依舊不動聲色,但紅鶯能感覺他十分受用。這種有地位的人,別人若是崇拜他擁有的東西,大概都不會不高興;反而若去說那些他沒有的,那便是沒事找事了。
楊業又道:「你以前在商人家,要做這等家務事?」他特別強調商人這個詞,就算錦衣玉食、還是商人。
紅鶯全然不計較,當然也不會抬槓。當下便柔聲答道:「若是阿郎喜歡的時候,我就不用做;冷落的時候,我就和一個奴婢一樣的。不過在楊將軍府上,我是很情願為您端茶送水的,想儘自己的一點力氣,報答恩公。」
「哼。」楊業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紅鶯又滿心歡喜地給他沏茶。
楊業坐在那裏,拿着杯蓋撫弄着水面,正色說道:「我今天來,是為了問你的來歷。」
「請恩公垂問,妾身定然不敢隱瞞半句。」
紅鶯剛聽到這句話時心裏直覺有點緊張,畢竟心虛。但很快就釋然,明白啥意思了……其實楊業根本不懷疑自己了,但他急着見自己,得找個由頭。審問身份,就是很拿得上場面的由頭。
這等男人,在紅鶯看來、還是比較實在的,他不是那種看到喜歡的貌美女子就花言巧語的人;那等人喜歡時就好得發膩,通常厭倦後就會棄之如敝履。楊業顯然不是,這裏沒有外人,他還如此遮遮掩掩放不開,看起來好像很少近女色,還有點害羞……楊業的害羞,是找藉口掩飾。
但楊業這等男人並非就靠得住了,他更在乎自己的羽毛,女人在他心裏的位置同樣不重。
只不過楊業還算很好了,他本身是個善意有同情心的人,才會出手相助;這一點,已經比世上大多數達官顯貴好。實際上,這世上有幾個務實的男子認為女人很重要呢?除非聯姻,雙方有共同的東西捆綁在一起。紅鶯若是涉世未深的小娘,估計還會信,但她不是。
楊業這樣的人,雖然條件很好,但與紅鶯有什麼關係?他不屬於紅鶯……而且不懂怎麼討婦人歡心。人們最在意的,還是自己,哪怕是地位很低的紅鶯也是如此;這楊業老是想表現他如何有地位、如何正人君子,卻忽視紅鶯的感受,怎能得到紅鶯的心?
紅鶯卻一門心思想捧着他,讓他高興……因為現在是她需要楊業,不是楊業放不下她。
楊業很快問出了第一個問題:「你的雙足,是怎麼殘疾的?」
紅鶯頓時一臉悽苦,嘆了一聲道:「妾身的主人是揚州商人,姓沈,有一次帶商幫去幽州,被契丹人劫掠了。以前好幾次去那邊都沒事的,那一次買賣很大,主人就親自前去,還帶着妾身等兩姐妹……姐姐已經被契丹人折磨而死。妾身則被他們趕到燒紅的炭上取樂,雙足被燙傷幾乎烤熟,只能鋸掉才活下來。」她一面說,一面搖頭,臉色都白了。因為那不是編造,卻是真事,如同一場噩夢深深刻在心裏。
楊業聽罷面有怒色,顯然對契丹人也不滿。
紅鶯聽陳佳麗說過的,北漢雖是契丹盟友,並非就真和契丹好,只是相互需要利用。實際上北漢無論是朝廷還是民間,都會遼人沒好感。
紅鶯沉默了片刻又道:「妾身被贖回後,沒能回揚州,在河北呆了一段時間,又到了晉陽。後來沈家因為沒了家主經營不善,又在幽州那次損失太大,外債沒法還清,便清理了除祖宅外所有值錢的東西給債主。妾身身在晉陽,也未能倖免。」
她說罷嚶嚶哭了起來,「妾身變成了這個模樣,還要被賣到青樓。本來想一死了之……」
楊業又惱又同情,說道:「着實很慘。」
紅鶯偷偷看了他一眼,扶着拐杖上前兩步,跪道楊業面前,哽咽道:「幸得恩公出手相救。」
「罷了罷了。」楊業淡定道,「不過舉手之勞,做善事總歸不是壞事。」
紅鶯小聲道:「妾身也是因禍得福,若非要被人賣到那種骯髒之地,又怎能遇見楊將軍這般……年輕便身居高位,為人正派,一表人才的君子……」
楊業聽罷便伸手扶紅鶯:「你也是個可憐人,不必客氣了,起來罷。」
紅鶯被碰到胳膊便臉紅,她着實也是太久沒接觸過男子,楊業這樣的男子當然不讓小娘厭惡。可是他就碰了一下,便縮回了手,又一本正經地問道:「對了,你叫紅……」
「回恩公的話,妾身叫紅鶯。」
紅鶯的感受還是差了點,對方正兒八經的,裝得一點渴求都沒有,甚至自己的名字都記不得了……紅鶯知道自己地位低賤,但這麼個感受,哪有心情親熱?
楊業倒是正人君子,不好女色似的了,很高尚值得人尊重的樣子;可是紅鶯卻覺得自己很犯|賤,那種感覺……是一種直覺或錯覺,好像自己作為一個婦人很沒吸引力,就會很受打擊;又好像是在做娼|妓買賣一般,在把自己拿來換取別的東西。反正基本是一點心情都沒有。
她沒有什麼衝動和情緒,便變得很冷靜了,心裏明白自己確實就是在賣,拿身體來換取某種東西。
她柔聲主動說道:「妾身都不知道該怎麼報答恩公的大恩大德,一心……」
剛說到這裏,她想站起來,但是腳下的假腳沒立穩,頓時撲進了楊業的懷裏,溫|軟香香的身子都貼在楊業身上了。紅鶯忙道:「哎呀!我不是故意的……」
楊業扶住了她,臉也有點紅了:「你慢點。」
紅鶯柔聲道:「我想親近楊將軍,可知道您是個正人君子,心裏又是敬重又是愛慕,都怪我忍不住……您不會討厭妾身罷?」
「沒有,沒有……」楊業的呼吸也急促起來。
紅鶯又繼續述說,也是在打消他的顧慮:「妾身是楊將軍買來的,小妾也好,奴婢也罷,只是屬於您的人。奴兒服侍阿郎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妾身能如此報答楊將軍,也是滿心歡喜,只要您不嫌棄。」
楊業道:「我嫌棄。」
紅鶯低眉順眼地說道:「嫌我殘疾,我知道自己不夠好……」
其實她只是沒有足,或許在日常上不太中用,但別的地方都很有姿色,侍寢並不差。
紅鶯已經主動做得很明顯了,但楊業還是穩着不動。她又道:「我的腳有點疼,楊將軍能抱我到床上歇會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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