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千嬌 第四百二十九章 八十萬會獵於吳

    十月初,韓通水師自漕渠抵達揚州東南瓜州渡附近,大艦在前、沿河南下,欲入長江。[(位置在南京東邊,鎮江市附近。)

    此時池州之戰發生彌月,金陵已調動軍隊加強東面防禦。南唐國大將劉澄受命部署東面,他將南唐軍水師齊聚京口(鎮江),聞訊周師南下,以大艦載蘆葦猛火油突入漕渠。

    時值東面海風猛吹,南唐軍大艦衝到周軍戰船東側,點火焚|燒。頓時大火沖天,猛火油(石油)燒起來黑煙滾滾,澆水也無濟於事;滿船的蘆葦燃起大火更是驚人,如同滿山的野火一般,百步外都被烤得燙人。火勢在東風中向周軍戰船蔓延,不一會兒前側的一艘周軍大船就燃起熊熊大火。

    燒盡的黑灰在灼熱的氣流中向半空猛衝,整個天空都佈滿了黑塵,在遠處紛紛揚揚地落下,如同下了一場黑色的雪。

    周軍戰船上的將士已顧不上救火,火焰在風中肆虐,靠近就被燒死,甲板上的士卒亂作一團,跳江淹死者甚眾。將士多少都披着甲冑,水戰中相比沉船和落水的危險,來自敵軍的箭矢攻擊更容易讓人喪命;穿着鐵甲的人落水便是立刻要被淹死。着甲少的也很難存活,十月間江水寒冷,會水的人也堅持不了多久,何況衣服穿得比較厚打濕後十分笨重。

    甲板下面划水踩水車的人,暫時沒被燒到,許多人脫光衣服,抱着木頭跳江了。河面上喊叫四起,一片狼藉。

    長江南岸,一個武將正在「哈哈」大笑,他遙指遠處沖天的火光,笑得捧着肚子幾乎要在地上打滾。此人便是劉澄,周圍一眾南唐將士也在慶賀。不遠處有個魁梧大漢卻冷眼看着那邊的一群人,魁梧大漢便是林仁肇。

    林仁肇剛被任命為南都留守(南昌),還沒離京,先趕到京口來觀戰了。

    劉澄笑了半天,終於發現了旁觀的林仁肇,便上前來打招呼:「林將軍觀我今日之戰何如,可稱大捷?」他說罷也沒怎麼看重劉仁瞻,猶自伸手接住一縷黑塵,抬頭看了一眼,伸手撫弄髮髻、仿佛一個愛乾淨的人在抖灰塵一般,「火勢太旺,煙灰都飄過大江了!」

    不料林仁肇沒好氣地說道:「燒毀了一艘周軍戰船,就叫大捷嗎?」

    劉澄頓時很不高興……都是同僚,你就算不願意恭賀,不吭聲不就完了?劉澄收住笑意,冷冷道:「林將軍興許不懂,漕渠的河谷可沒大江那般深,兩艘大艦燒沉在河中,周軍戰船一時半會兒就別想入江了。」

    林仁肇道:「這有何難,清理河道,把較大的殘骸拉出去就行了,最多不過能擋幾天工夫。周軍吃了虧,下次突破河口必觀風向,火攻的法子就能用一次。」

    劉澄愣了愣:「漕渠口窄,大江江寬。敵船欲出漕渠,必排長縱陣,我以戰船日夜巡江,觀之欲出則以優勢戰船群起攻之,封鎖河口。周軍不能出漕渠也。」

    林仁肇道:「大江江防,重要的是採石;周軍西面攻取池州,明顯就是衝着採石來的,否則他們繞過湖口(鄱陽湖)到此地兩面受敵所為何故?而京口水面遼闊,我軍只需在潤州水陸經營防務,敵軍難以從此地入寇……劉將軍卻把東面水軍全部耗在此地,採石江面怎麼與周軍作戰?」

    長江下游雖然很長,但適合大軍渡江的地方並不多;就比如大部分江岸水淺,船隻還沒靠岸就要擱淺,渡口通常有凸向江心的地段,便於船隻在深水區靠岸。這些地方經過千百年的經營,多半已成了人們耳熟能詳的渡口,比如京口、採石這等地名。

    劉澄惱道:「我受命部署東面防禦,你卻和我扯採石的事。要不你去朝里與陛下說去,與我說是什麼意思?」

    劉澄這句話倒是說到了點子上,林仁肇愣住了,口不能辯,當下無奈只好離開江邊。聽得劉澄在身後嘰里咕嚕一通,好像在說自己的壞話,林仁肇情知一不小心把他給得罪了,不過林仁肇對這等事並不在意。

    ……林仁肇騎馬返回江寧城,越想越覺得不妙,池州被佔領快一個月了,朝廷沒有作出什麼有用的部署,不僅沒有要趕緊奪回池州的跡象、連採石也沒有增援防務;反而把東部的水師全部集中在京口,也不知道是誰出的主意。

    他左思右想,自己已經被下旨去洪州赴任,現在是見不到君王了,便想起一個人來:陳喬(郭紹找劉仁瞻問策時,劉仁瞻提起過這個人)。此人是光政院輔政,太上皇把上位傳給國主李煜時,欽點的輔佐大臣,在朝里很說得起話。

    關鍵是陳喬不像別的那些人,陳喬很看得起林仁肇,很早之前就在國主面前推薦說:使林仁肇在外帶兵,陳某在中樞掌政,我國雖國土狹小,中原也難以圖謀。對林仁肇的盛讚不吝美言。

    於是林仁肇就趕着去陳府,想找陳喬說說自己的軍事見解,商議一下江防。

    不料陳喬直接拒絕了林仁肇拜訪,而且很不客氣地叫人把他從大門口轟走。林仁肇一頭霧水,不知所措地趕緊離開了陳府,剛走到一個僻靜的小街,忽然身後有人道:「林將軍請上馬車來。」


    林仁肇回頭一看,是個陌生的文士。但他自持勇武,又在都城街上,根本不怕,當下便恭敬不如從命,上了那輛馬車。馬車立刻離開了原處。

    文士皺眉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一個即將出京的外將,跑到陳公大門口拜訪,陳公與你是什麼關係?難道不怕人說內外勾結?」

    林仁肇納悶道:「我與陳公同朝為臣,連見面都不能?」

    文士嘆道:「陳公也說,你這人的短處就是不懂世故。前陣子已經有人彈劾你不聽節制擅自回京,如今你要去洪州,又有人說你想獻洪州投降周朝廷。你究竟得罪了多少人?」

    林仁肇罵道:「娘|的,一點小事就記恨在心,這等小人怎麼做上官的!」

    文士道:「你是閩國降將,本來很多人就看不起你,你還經常出言不遜、毫無恭敬之心,誰也不服……罷了,罷了。陳公知道你來府前,便猜你要說江防的事。陳公讓我給你帶話,抓緊時間詳細寫下來,明日一早到剛才咱們見面那個巷口,我來取。」

    林仁肇道:「我文才不多……」

    「寫明白意思就行,又不是讓你考狀元。」文士沒好氣地說。

    倆人說了沒幾句話,文士便急着把林仁肇趕下馬車了。

    林仁肇回到住處,提起筆就又是撓頭又是咬筆桿,不知道怎麼下筆。當下丟掉毛筆,在院子裏溜達了一圈,心裏想的倒是很清楚了。

    他認為當前的形勢,防禦最重要的是採石,進攻則以水軍切斷池州敵軍退路為要……南唐**隊的水師是最不吃虧的兵種,反而陸上馬步戰力不如周軍。

    東面水軍一部分牽制漕渠來的周軍,漕渠水道狹淺,周軍調兵並不容易;一部分循江而上,與湖口水軍兩面夾擊,切斷敵軍從池州突破江防的通道。再加固採石等地防備,讓池州敵軍陷入圍合之地……

    林仁肇琢磨了許久,總結出自己的見解:先防採石,後防上游,逐次依託重鎮城牆、水上優勢抵抗。

    ……

    陳喬將林仁肇的方略潤色安排,上呈李煜。

    但這一份東西只是無數的奏疏之一,李煜面前擺滿了案牘。不僅如此,周朝還派了使臣來恐嚇他,號稱三路八十萬大軍水陸俱下,滅亡南唐國只在旦夕之間!

    其中宣稱主力大軍數十萬已過漕渠,克日就到江寧城下云云。敵軍離得最近的一股確實是揚州那邊的韓通部水師,李煜也得到了情報,揚州東面的戰船連綿數十里,船隻蔭蔽整個河面;並有大片陸上步騎精兵進入淮南。

    家門口囤積的重兵顯然是最讓李煜感到恐慌的一處;而池州、武昌相繼奏報受到攻擊,都很要緊,不過畢竟要稍微遠一些,還在千百里路之遙。

    就在這時,劉澄捷報,號稱在京口大敗周軍。劉澄上書,巧借東風火攻周師,燒|死周軍水兵無算,沉毀的大船堵住漕渠,周軍狼狽敗北云云。

    李煜聽到官宦大呼捷報,先看了劉澄的奏報。眼皮底下勝了一場,李煜頓時微微感到有些寬慰……他又想起劉澄在朝時,態度恭敬,不嫌國主登基不久,處處恭維維護自己,李煜頓時覺得劉澄實乃棟樑之才。急忙傳旨宦官,攜重金和聖旨前去潤州嘉獎劉澄,讓他繼續用心東面防務部署。

    接着李煜發現了陳喬的奏書,這是個重要的大臣,拿起來一看是江防方略。其中說得頭頭是道,李煜看完覺得頗有道理,先找個時間召集大臣觀摩商議一番。

    就在這時,有翰林院官員求見,並悄悄告訴李煜,陳喬派人私會林仁肇,並將他們如何接頭、如何在馬車上竊竊私語密議等細節說得一清二楚。

    官員說完提醒道:「陛下,陳喬是南都洪州籍貫,林仁肇這回是去洪州任職……倒是有點巧哩,可惜沒聽清他們究竟密議了什麼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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