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底軍步營被打得慘不忍睹,軍旗已倒,眾兵不知該去往何處,前後左右都是敵騎,逃跑亦難如登天。更災難性的,又迎上了第二波推進的漢軍步軍,短兵相接混戰廝殺苦不堪言。
郭紹這邊,王指揮以下整營五百多人早就七零八落,將士們紛紛向兩翼潰逃。郭紹和楊彪前後配合,邊戰邊走,也想隨波逐流逃離失敗的區域。
只見楊彪蹬着馬步大開大闔,霸氣地舞着沉重的鐵刀橫掃,不斷有「叮叮哐哐」和人的慘叫聲,猛不可當。而郭紹並不善於用長兵器,手裏也只有一把障刀,專門就近護衛楊彪的空檔和背後死角。二人此前從未一起並肩殺敵,如今在戰陣上倒遠近配合攻守兼備,非常有默契。
就在這時,忽聞「釘」地一聲,郭紹覺得腿上好像被撞了一下,初時有瞬間麻木,很快一陣劇痛就從腿上襲來。他低頭一看,一支重箭直接射穿了抱肚,刺進了大腿。一個踉蹌,他險些摔倒,重重地把障刀刺入土地,這才支撐着身體單膝跪倒在地上。
「郭十將!」楊彪立刻察覺了身後空蕩蕩的,轉身扶住郭紹的膀子。
郭紹吐出一口悶氣罵道:「這麼多人不|射,偏偏射中老子!」楊彪道:「還能走麼?」郭紹道:「恐怕走不了。」
楊彪把長刀插在旁邊,從懷裏掏出短刀咬在嘴裏,然後撩開郭紹的抱肚甲,二話不說,取了短刀直接把箭矢劈斷,扔掉後面的一截。郭紹被折騰得一陣劇痛,咬着牙才沒叫出來,額頭上汗珠子都冒起來了,他吐掉嘴裏的血水。嘴裏腥甜腥甜的,應該不是自己的血,是剛才殺人濺到嘴邊的血。
「我背你走。」楊彪用肯定的口氣說了一句,並未有詢問的語氣。直接抓住郭紹的手臂搭在肩上,提起長刀就走。
此時已是敵我交織,剛走沒兩步就撞見了追兵。楊彪背着個人施展不開,急忙將郭紹從背上丟下來,提刀與敵兵廝殺。過得一會兒,等他過來時,郭紹便道:「楊兄先走,不必管我了。」
天地良心這真的只是一句客套話,受傷的郭紹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當然不想楊彪丟下他就跑;但他那句話脫口而出,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說。興許就像搶着買單的人,其實有時候是言不由衷並不想買吧。
不料楊彪聽罷也不回應,真的就走了。郭紹坐在那裏,心下很不是滋味,但他不怪楊彪……眼下亂兵凶凶,小底軍將士都在逃散,周圍的周軍越來越少,楊彪留下來對抗成建制的敵軍?倆人都得死!但凡明智的人,此時都應該做出果斷的決定。
郭紹掙扎着想站起來,腿上稍微用勁,大腿肌肉就拉動傷口和肉|里的箭鏃,一陣鑽心的疼痛。一個敵兵發現了活着的郭紹,衝上來就拿櫻槍捅,但力度不夠,立刻被郭紹抓住了槍頭往後一拉。敵兵吃了一驚險些被郭紹直接奪了兵器,忙死死抓住槍桿朝懷裏用力;不料郭紹馬上改變力道方向,順勢向前面一送,把那敵兵掀翻,直接把櫻槍給奪了。
那敵兵見狀便不上前,而是對着後面大呼小叫,很快引起了更多的敵軍注意。
郭紹預感到馬上就要被更多的人圍攻,心下一片慘然,這狀況恐怕真的要被剁死在戰場上。當初一門心思要到戰場上來建功立業,是為誰而戰,又是為何不顧死活想出人頭地?
就在這時,忽然見楊彪又反身轉來,他罵罵咧咧了一陣,上來扶起郭紹:「我看見周軍開始反攻了,再挺一陣,說不定還有指望!」
「楊兄今日之恩,我沒齒難忘。」郭紹頓時又生起一點希望。
楊彪道:「你我現在誰也不欠誰!」
話音剛落,一群敵兵從附近靠了上來,其中一個首當其衝端着長槍沖。楊彪不再打話,迎上去,一個側身,哐!重刀拍在那人的頭盔上,疼得那敵兵捂頭大叫,楊彪趁勢擺開架勢迎戰隨後而來的敵兵。郭紹咬牙緊跟其後,按住那倒地敵兵的臉就補刀,揮起障刀就對着他的眉心猛刺下去,「不!」恐懼的叫喊幾乎帶着哭腔。
楊彪揮動長刀左刺右突,無人能接一招;郭紹護住他的後翼和近處,敵兵雖多不能靠近。
但很快就見兩把弓搭上箭矢舉了起來。「嗖嗖」兩聲,郭楊二人各中一箭,幸得有甲冑護身傷口似乎並不深。
別的步軍士卒見他們勇不可當,一時間不敢上前,只在四面圍住。因為郭紹腿腳不便,楊彪也不單獨主動進攻,頓時有短暫的對峙;便聽得楊彪的喘氣像拉風箱似的,他手上的長柄鐵刀可能有點重,這麼連續不斷地拼殺體力已有所不支。
這時一員北漢軍將領跳將上來。楊彪順手就端起長刀猛攻過去,漢將急忙持劍應敵,來來去去打了幾個回合,看樣子身手不錯。漢將拿的劍,離得太遠很被動,不過楊彪已是檣櫓之末明顯沒之前那麼生猛;終於叫那廝逮住了一個機會,在楊彪刺擊用老時,他成功閃開,立刻沖了上來;這下子情勢急轉而下,長兵器在太近處非常不好用。
就在最需要對方的時候,郭紹拼了老命撲將起來,拿障刀截住。「當!」刀劍相碰震的刀鋒急劇亂|顫。郭紹拿的障刀是護身短兵,重量輕,對撞非常吃虧;果然漢將趁勢就將長劍欺上來,劍鋒一側,直刺郭紹的左膀。不料郭紹不退反進,硬生生借甲冑接了一劍,跨出一大步,同時右手揮起,一柄半尺短匕在空中閃起寒光。
短匕刀柄在手裏鬆緊自如,靈活找准方向,在刺下去的一瞬間,手腕頓時握緊。電光火石之間,外人連動作都沒看清楚,尖銳的刀尖已猛刺下去。瞬息之內,郭紹簡直動如突兔、身如利箭,似乎不像一個受過傷的人。
突如其來,漢將的臉被一瞬間漂白了,驚懼地張開嘴、脖頸的肌肉收縮。郭紹揮舞短刀的手臂速度太快,平地掃起一股勁風,讓漢將脖子上的肩巾都飄了起來……血噴了郭紹一臉。
短暫的死寂,短到幾乎無法讓人察覺。「呀呀……」頓時從四周衝過來一大群士卒,大呼小叫揮起刀槍瘋狂地圍過來。
「喝!」楊彪怒目瞪圓,作勢拿長兵一掃,憑藉僅存的體力作最後的掙扎。
這時便聽得叮叮噹噹一陣響,一波箭雨覆蓋下來,帶着羽毛的箭矢插在地面上,好像一下子長出來了一片葦草。後面有人大喊道:「國家安危,在此一舉!」
郭紹等轉頭一看,只見一員周軍黑臉大將高舉棍棒兵器,躍馬大呼,身後一大群鐵甲騎兵正在驅馬加速。「援兵來了!」楊彪見狀一陣興奮。
老天,周軍來得真是太及時了!
圍住郭紹等人的敵兵見周軍騎兵成集團反撲,趕緊掉頭就跑,再也顧不得其他。沒一會兒,無數的周軍騎兵便策馬而上,紛紛從郭紹等人身邊越過。
奔騰的戰馬、矯健的兒郎、漂亮的櫻槍,周軍騎士吶喊着一個接一個勇猛前奔。郭紹敢發誓,這輩子從來沒見過如此威武的鐵馬戰兵!
郭紹一時間難以抑制內心的激動,扶着楊彪,對馬隊振臂高呼道:「滅了北漢,周軍必勝!我皇萬歲……」
眾軍沒空理會兩個一身血污的殘兵,只是偶爾有人轉頭看一眼,興許覺得倆人已經瘋了吧。
……
此役,周軍反敗為勝。
郭紹等因受傷退出戰場,但戰役還在繼續,廝殺一直持續到下午。北漢軍大敗,契丹兵引軍退走;周軍繼續向前追殲北漢殘兵。
一眾傷兵在決戰結束後,等到了被徵發來運送糧草干雜活的民夫的幫助,他們被送到後軍營地安置。
艱難的一天終於結束,夜幕降臨時,空氣中瀰漫着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風都吹不散。只一天,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山西盆地走廊從來就是一條群雄爭霸的血路,這片古老的土地上,究竟發生過多少戰爭?恐怕誰也不知道。現在無數活生生的人再次把血和靈魂埋在了這裏,又多了一個故事罷了。
郭紹的精神已是十分疲憊,又微微有些慶幸,慶幸自己還活着。不然也許自己會變成這無數的屍首中的一具,然後被匆匆推進某個亂葬坑裏被草草掩埋……
二人軀幹上的箭傷、瘀傷並不嚴重,比較深的傷口是郭紹左腿上的箭傷。小半截箭沒拔出來,要拔出來才行。郭紹脫下盔甲之後,急忙檢查「抱肚」那一塊被射穿的破損處,確認沒有碎片雜質在自己的傷口裏。如果處理不當,傷口化膿感染,這個時代根本沒藥品,九死一生撿回來的小命照樣會玩完。
柴火堆旁,郭紹說道:「楊兄,今日是你把我從死人堆里救出去的。」
楊彪看了他一眼:「扯平了。」
郭紹苦笑一下:「今後你我以兄弟相待,這世道,沒兄弟,很難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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