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剛才在大殿頂上,火光映襯下,這琴奴冷漠清泠的面龐上黯然滾下的淚珠,更是不由人不動容。
女人流淚本不足為怪,但是琴奴這樣的人不同,她是執行主人命令的隱遁術的高手。
所謂隱遁之術,體質與心理兩方面都要經歷一種極限的訓練方式。
這種隱遁高手,極難有什麼打動他們的內心,無端讓他們這種人落淚,就是對他們自己而言,都是很難想像的。
是什麼能讓這琴奴落淚呢?
但是不管是什麼原因,那滴晶瑩的淚珠都不是一個「機器」人能做到的。既非「機器」,那就給她一線生機。
李沐話音才落,忽聽外面淙淙的雨聲之中,傳來一陣錚錚琮琮的琵琶聲。
「《解連環》!」
狄仁傑忽而驚道,看看面色平靜的李沐,急急又道:「傳聞曹綱有右手,興奴有左手。這支《解連環》,若非左手善於攏捻的裴派琵琶手,誰人能彈出這種風情?!」
李沐微眯着眼睛看着對面的狄仁傑,對於他的興致感嘆置若罔聞。
自己並不關心這曲子是什麼,誰又能彈出什麼難得的韻味。自己雖不是牛,在琴理的通曉上和牛倒也不差多少。
不關心曲子的原因,還因為感受到了雨夜中傳來的一種潛在的威脅感。隨着這琵琶聲越來越近,那種威脅感就越來越強。
此時狄仁傑也從乍聽曲子的激動中冷靜下來,他在暗色中向胡飛螢掃了一眼,見她已是擎鞭在手,雙眸如寒星般盯着門窗處。
「敢問諸位是什麼人,何必難為我家小妹?」
隨着琵琶聲一停,一個不高不低地聲音在屋外響起。這聲音聽起來是那麼平和親切,就仿佛是做了多年的鄰居間,彼此遇見後一聲最平常的問候般隨意輕鬆。
毫無做作的親和之意從這聲音中,毫不遮掩地滲透出來,聽起來讓人極為舒服。
這句話問完,一個人已經從屋外緩緩走了來,靜靜立在屋子門口處,仿佛在等着裏面的人邀請才準備進去。
借着閃電的光芒,李沐不動聲色地打量着站在門口這人。
大約不到三十歲的樣子,身材瘦削而挺拔。手中擎着一把油傘,外面的風雨卻似乎沒有打濕他的一點衣裳,一身蒼青色的衣袍隨着夜風輕輕激盪着。
這人面龐清雅,膚色略顯白皙。唯一讓人覺得有些奇怪的是,這人的眼神雖看着李沐他們,卻似乎又什麼都沒看在他的眼裏。
他臉上平和的神色和這種視若無人的眼神,搭配得有些不協調,因此就令人覺得有些奇怪。
「什麼人!」
胡飛螢不等李沐與狄仁傑開口,將手中長鞭一指,向那人毫不客氣喝道。
那人溫和一笑道:「原來還有一位姑娘!山野村夫,驚擾各位了!各位將我家小妹救出火海之中,我裴西月這邊謝過了!」
他說着從容施了一禮,文縐縐又謙和知禮,仿佛真如眾人救了他妹子一般。
「你可是奉令到此?」
靠坐在地上一隻緘口不語的琴奴,忽而開口問道。
琴奴從被點了穴位,帶出大殿就一直默不作聲。此時驟然開口,狄仁傑與胡飛螢都忙向她看去。
那裴西月也稍稍側一下臉,眼光也轉向了琴奴。
李沐卻沒向琴奴看去,他的目光一直鎖在這裴西月身上。就在這裴西月眼光一轉之間,已是恍然明白,這裴西月竟是個瞎子!
怪不得他的神色與眼神之間略略有些不協調!
李沐身上散發出的無形的戰意,裴西月似乎有所察覺。他有些空洞的眼光轉向李沐,溫和一笑道:「你們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魯將軍的人。不過,既然能從容出入戒備森嚴的太子府,就不是庸碌之輩。我裴西月斗膽相求,容我將小妹帶走如何?」
這話在平常人聽來就有點不倫不類,不問對手挾持自己妹子的居心目的,夸完後直接提要求,這算是什麼交際辭令?
但是李沐心中明白,有恃無恐。有恃者才能這樣從容無恐。
沒有一身本事,沒有對對方利益立場的準確判斷,這裴西月絕不會就敢在自己這些人跟前這麼直言相「求」。
李沐嘴角浮出一絲欣賞的笑意,靜靜地盯着這裴西月道:「哦?」
裴西月又是一笑,雙臂略略向後一震,本來已經背在背後的琵琶,頓時就旋出皮套之中,以一種奇妙的弧形軌跡旋落在他的左臂中。
他右手擎傘,左臂持抱琵琶,而後左手一晃,本來只有一隻手的琵琶上,忽而在閃電的光影下,重重疊疊交相錯映出無數隻手的影子。
一聲曲調驟然響起,音質如金石乍裂,又如百萬金玲齊鳴。聲音宛如刀劍般襲人神髓,卻又留着幾分溫和的餘地。
就仿佛陽光下的刀光劍影一般,令人不覺心生畏懼。卻又被燦爛的光影絢出一片溫暖之意。
不僅如此,那琵琶曲的節奏竟與外面雷雨閃電的節奏,保持着驚人的一致。外面雷聲大作,閃電迸射刺目的光芒時,他的琵琶曲子就雄偉激壯、金戈鐵馬,如在萬軍廝殺的戰場之上,凌厲悲壯令人心魂俱驚。
外面雨聲淅瀝,風聲間歇,雷電稍頓時,他的琵琶竊竊私語,猶如閨中少婦與良人輕言別離,猶如花間流鶯婉轉輕鳴,怡人神髓。
裴西月忽而溫和一笑,左手一頓,當心一划,琵琶曲霎時間收住。
與此同時,一陣輕風拂過,夜風卷着雨後的清涼與濃濃的泥土清新之氣,撲進這沒有門窗遮攔的破屋之中。
狄仁傑率先驚嘆道:「此曲只應天上有啊!」
李沐掃一眼狄仁傑,這位仁兄還真是雅致,這時候還能完全沉浸在這音樂的欣賞之中。
與狄仁傑不同,儘管這曲子確實美妙,但是李沐卻只感受到其中的力道。
或許狄仁傑與胡飛螢都沒注意,但是自己卻分明看到,在外面閃電刺目的光線中,自己視線所及處的雨滴,在琵琶聲中就在半空便紛紛濺裂開來,消散成水霧雨煙。
這力道不是殺氣,不是戰意,卻是一種極明白極有力地功力暗示。
這種力道,只怕已超出一個音樂家的本事,將樂器與自身功力,乃至與這天地之氣糅合打造出一個渾融完整的樂曲意境,已經不屬於一般手段。
這個大唐時空,真是藏龍臥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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