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捱到天亮,吃早飯的時候,人牙子劉三兒揭開了謎底。說那姑娘是犯官之後,十三歲以上男丁皆被斬首,女眷都被充為軍伎。她卻是個剛烈的,抵死不從,還牙尖嘴利大罵朝廷……便被官家施了笞刑,足足抽了四十鞭子!
以為必死的,卻沒想到被扔到街口暴曬,卻還留得一口氣在。
劉三兒便使了點銀子,將這個活口買過來。官家覺得她反正活不長久了,便樂得甩手給人牙子,還能賺上一筆。
蘭芽便一口氣哽住,死死咬住筷子尖兒。
人牙子回頭跟牙婆子商量,說也犯不上單獨給她找個丫鬟婆子的照應,就讓後院的少年輪流看顧算了。
蘭芽手指「哐當」一聲撞上碗盤,她騰地起身:「交給我吧,讓我一個人來照顧她!」
若那真的是個受盡了屈辱的女孩子,那她如何能眼睜睜看着她被幾個半大的男伢子照顧?同病相憐,她唯有出這一把力。
在幾個少年裏,蘭芽生得最是溫柔細弱,辦事最為妥帖,人牙子夫婦便點了頭。
虎子倒有些不快,怏怏地嘀咕:「我悄悄兒地看過了,只剩半口氣了。你又何必討這苦差?若是死了,劉爺免不得還要怪你頭上。」
蘭芽瞪他一眼:「你再說一句試試看!」
虎子面上騰地便紅了,囁嚅着解釋:「我,我也不是鐵石心腸,不是想見死不救……我只是,呃,不樂意讓你日後只陪着她一個!」
蘭芽啞然失笑,轉眸去盯廚房的醋罈子。真心想捧過來都讓虎子喝了算了。
她便換了柔聲,哄着虎子:「我一個人,斷斷做不到。可是有你幫忙,我反倒有了幾分信心。」
虎子的眼睛果然亮了,鄭重點頭:「我幫你!」
幾個少年又互相望一眼,有兩個顯然是憋住笑。
冰塊來得晚,卻恰好撞見這一幕。碧眼森冷,一眼都沒看向蘭芽。
看見冰塊來,虎子首先起身便走,另外幾個少年便也都跟着紛紛離席。偌大飯桌,就只剩下冰塊和蘭芽兩人。
虎子走到門邊,停步回眸,叫道:「蘭伢子,走了。」
蘭芽不應聲,只盯着冰塊。
冰塊倒仿佛絲毫不受影響,徑自下箸吃飯。
蘭芽隱隱蹙眉,只說:「虎子,我還沒吃完,你先走吧。」
虎子憤憤跺腳,轉身而去。
屋子裏靜下來,冰塊方抬眼掠了她一眼,「你何必不走?我一人吃飯才清靜。」
蘭芽閉了閉眼:「冰塊,我只想知道,在你心裏是不是將這個塵世,以及這世上所有人都視若草芥?早上來的那個姑娘,剛受過酷刑,滿身血污……縱然不相識,總歸同病相憐,你如何能冷漠到一眼不看、一聲不問!」
「縱然這個塵世曾經虧待你,所以你就自以為有足夠的理由,去恨這世上所有的一切?甚至包括,相同處境的人?」
冰塊望來,目光無波。
蘭芽也回望他目光,片刻不閃:「這樣下去,終有一日,你必定會孤立無援、四面楚歌!」
冰塊卻仿佛聽得有趣,第一次朝蘭芽勾起紅唇:「你以為,我怕麼?」
蘭芽心寒:「兔死狐悲,尚且物傷其類。可是你身為靈長,竟然連飛禽走獸之仁心都沒有了!」
「你縱不怕,可是你的父母親友,就算已經不在人世,他們在天上看着你,卻會為你的冷血而悲痛欲絕!」
蘭芽說完霍地起身,走向門口。立在門口停住,並未回頭:「我今天不會去敲你的門了。第一天我便自食其言,你可以高興了。」
說罷邁腿離去,再沒回頭。
後院的陽光傾天敝地,密密地篩落下來,罩住她小小、卻挺得筆直的脊背。
冰塊眯眼,碧色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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