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一戰從天明打到黃昏,順利地攻下了半個曄郡。
戚軍已頗有些時日沒有過這樣的勝利了,晚上,撤回營地的軍隊便要歡慶一番。酒是不能飲的,但軍中為此宰了幾十頭牛,還從附近的村子買了些做好的雞鴨魚,乍看起來跟過年一樣。
從前這樣的小勝利在戚軍眼裏根本不值得一賀。雁逸回到帳中邊摘下頭盔邊笑嘆:「從前不知打過多少勝仗,唯這次,個個高興得像已奪得天下了一般。」
阿追遞茶給他的手一滯,雁逸將茶接過去喝了一口,要道謝時才見她面色不對:「阿追?」
「抱歉。」阿追輕聲一喟,更多的話卻不知要怎麼說了。
前面開戰的這一天,於她而言格外漫長。哪怕她昨夜已佔卜了個徹底,不出意外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這一天裏她的擔憂也沒能淡去半分。
她控制不住地一直在想,刀劍無情,萬一雁逸戰死了呢?
或者萬一戚王……
每每想到此處,她就生生將思緒斬斷,搖搖頭,不許自己多想他。
此前在一次次讓戚軍戰敗的時候,她一直在對自己說,這樣的報復沒有什麼不好,也並沒有乍聽起來的那麼殘忍。雖說因此難免有很多戚軍戰死,但打仗這件事,不是戚軍戰死就是敵方的軍隊戰死。她所毀掉的只是戚王苦心孤詣的心血,實在說不上讓更多的人因此身亡。
如此這般,她也沒什麼立場去發善心——她憑什麼把戚軍的命看得比班軍皖軍值錢呢?
既然不論戰局如何都要死人,那還不如讓她來左右戰局,讓她來決定哪一方生、哪一方死<="l">。
她一直都是這樣想的,但在這短短的一日之內,她突然對此退卻了。
可能是因為她正置身戚軍大營的關係,也可能是因為她昨晚耗費了心力占卜戰況。這一天裏,她的心都在向着戚軍,希望他們贏、希望多一個人活着回來,繼而就止不住地在質疑,自己先前是不是不該那樣做?
不該用這種方式報復戚王。
她覺得這是他最在意的事情、是他多年來的心血,可這其實不止是他一個人的心血。
雁逸這個上將軍……不也是一次次地出生入死麼?
她沒頭沒腦地向雁逸道了句歉後就問他今晚軍中是什麼安排、她若想出去走走是否方便。
雁逸還在因為她的那句「抱歉」而一頭霧水,懵了會兒後才說:「全軍歡慶,還有附近村子的農婦來送吃的。你若想出去,我讓簡臨送她們離開時帶你一道。」
這樣的確不太容易被人發現。阿追點點頭,又向雁逸道:「多謝。」
二人間便安靜下來。阿追知道他是個很會給人留餘地的人,會讓對方難堪的話他便不會主動去說,而看出她有心事時,他也不會刻意去問。
阿追便很快調整好了心緒,催促他說:「快去和他們一起慶祝吧,上將軍是最不該遲到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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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軍營里的歡慶確實不是做樣子,上面的將領們或許還冷靜些,底下的士兵們個個都是當真高興。錯落有致的營帳間點着篝火,士兵們十個八個湊上一堆,每三五堆間架個烤架,烤牛肉烤羊肉的都有。伙夫還燉了些湯出來,沒有酒喝,香濃的肉湯喝來倒是也爽快。
一片歡聲笑語裏,又開了個賭局。上回賭贏的只佔一成,眼下個個拿回了十倍的錢。這回再開就已是三七分成了,賭下一戰輸的只剩三成。
將領們的「宴席」看起來正規些,設在主帳前的空地上,一人一案,菜餚更豐盛一點,酒也有,但論熱鬧肯定不及士兵們。
酒過三巡行起了酒令,武將們玩不來文人的雅令,行的便是簡單刺激些的通令。起初是划拳,後來是投壺,前者全憑運氣,後者就很靠技巧了。
規則是戚王親口定的:「投不中的罰酒一盞,三次加罰三盞,九次不中就出局。」
語畢一陣歡呼。這般比法只看自己的技巧如何,出局與否跟旁人全無干係,便也無需顧慮官場關係刻意讓誰。大大小小將領有十餘個,另又從戚王親衛里點了十幾個人過來助興同樂。
投壺的步驟很簡單,手執箭矢一支,一丈外設一高一尺二寸的壺,箭矢投入壺中便算中,不中則罰酒。
很快九輪過去,喝倒了十一個。
第十一個慘了些,最後一盞還沒喝完,驀地扔下酒爵闖開兩步就彎腰吐去了。
一陣哄堂大笑,戚王也笑笑,看向雁逸:「我記得你身邊的護衛長頗善投壺?」
「主上是說簡臨?」雁逸心弦一緊而未顯露,抿了口酒,「簡家在他之前都是文人墨客,玩樂的東西大多擅長<="l">。」
而後又平靜地續道:「主上若要叫他來,臣找人跟他輪個職?」
「孟哲君既然給他派了活,就不必讓他來回跑了。」戚王略一笑,看看正從壺前退開,懊惱地去飲罰酒的將領,一引,「該你了。」
雁逸也一笑,便起了身,取了箭矢站在壺前稍作瞄準,一投即中!
「好!」周圍一片叫好,有人起鬨道:「上將軍是不是從開局到現在沒喝過一杯罰酒?」
「哎?還真是!」有人進一步說,「是不是就上將軍還沒喝過罰酒?」
旋即就有人反應過來:「不是……」他一碰方才說話那人的胳膊,聲音低了,「主上也沒喝過。」
上將軍投完就是戚王投,這話說得實在「是時候」。眾人都不約而同地關注這一輪戚王會不會喝罰酒,弄得席間都安靜了。
嬴煥倒沒在意,彷如不知地一笑,離席去取箭。
他執箭間幾乎所有人都替他屏了息,或緊張或興奮地等着這一箭投出……
戚王卻忽地想起一事般:「雁逸。」
雁逸微凜,抱拳:「臣在。」
戚王偏頭看向他:「昨日你說此戰若贏,要本王應你一事,本王答應了。」
雁逸頷首未語,戚王一笑又道:「若這一箭未中,就算本王輸了,本王多應你一事,如何?」
雁逸愣住,一時不解其意,周遭起鬨的喊聲倒又掀了起來,於圍觀者而言,賭注加大總歸更刺激更有趣……
嬴煥深吸了口氣,忽然覺得渾身輕鬆,這輕鬆讓他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重新瞄了瞄後,手一施力,箭矢脫手而出。
羽箭在半空中劃了個弧度,「鐺」地撞在壺上,打橫落地。
看熱鬧的人群中難免有下意識地吁出來的,待得反應過來這是主上失利,頃刻就噤了聲。
嬴煥目光落在地上的羽箭上,嘖了聲嘴,再度看向雁逸時似有點賭輸後的窘迫:「嘖,說吧。」
雁逸心底倏然清明幾分,與他對視着,周身僵住。
「說吧,你到底要本王做什麼?」嬴煥平靜地垂眸,「先說你原本想提的那一件。」
雁逸強緩了三息,定下心神:「請主上放國巫走。」
氣氛驟凝間,戚王點了點頭。
雁逸又道:「不再有任何要挾,徹底放她走。」
嬴煥垂眸「嗯」了一聲,語聲平淡清朗:「睿國公子洌與蘇鸞本王早已放走。此番戰事結束,本王即令全軍撤出弦國,弦國歸還弦公姜懷。」
他又主動添了句:「我也不會拿姜晉當質子的。」
雁逸長舒了口氣,抱拳:「謝主上<="l">。」
戚王身形未動:「第二件呢?」
雁逸眉心微蹙,顯有遲疑。
嬴煥淡淡道:「說就是了,但不用給你自己求免死令,本王自己願意許的諾,不至於為這個報復你。」他想說他還沒有那樣小人,從來沒有過出爾反爾,也並不喜歡秋後算賬。
現在連「強人所難」也不想了。
雁逸思量了會兒,便想到了:「主上可否把神醫給國巫?」
「是因為她需要一直服藥?」戚王問了一句,卻未等雁逸作答,就又自顧自笑道,「那本王有更妥善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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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白天是個晴天,夜晚的星空也格外明亮。
阿追出了軍營已走了好一會兒。簡臨說半個時辰後來接她回去,她就無所事事地閒逛着。偶爾遇到一兩個巡邏的護衛也不要緊,因她要出來,負責這一片巡邏的幾人雁逸都特意挑選了親信,看見了她都當沒看見。
她一口一口深吸着夜晚的微涼,好像胸口的鬱氣都被衝散了不少,持續了一天的壓抑已尋不到什麼蹤跡了。
其實今天該是值得高興的,畢竟打了勝仗,雁逸也沒事。
她回過頭看看,仍能看到軍營里篝火的痕跡,星星點點地鋪在遠處,好像地上也有一片星空。
阿追不知怎地就笑出聲來,痴痴地望了會兒便閒散地坐下了。面前是一條蜿蜒小河,在明亮的星辰照耀下,依稀能看見河裏的鵝卵石。
阿追一邊看這夜景,一邊回想起來很久以前也有這樣差不多的一晚。那天她也是獨自席地而坐,面前是小河、背後不遠處是軍帳……
那是和闕轍的賭局之後,她因為在賭局上好生「囂張」了一把,事後就在雁逸與闕轍密談時躲到河邊緩神。當時心裏嚇得不輕,很擔心這事要是因為她而搞砸了,雁逸會不會割她的喉嚨放血。
「嘖,時光似水。」阿追邊輕鬆說着邊嘆了聲。
那時她還失着憶,戚王叫她「太史令」,雁逸因為不屑女人做官,一直只叫她「女郎」。天下還是分了七國,尚未正式形成兩相對立之勢,戚王在她眼裏……還只是七國中最強盛的那一國的年輕國君,而且她總忍不住想多看他幾眼,因為他生得那樣好看。
那時她所恐懼的事,是萬一永遠找不回記憶、找不到家人該如何是好?現下回想起來,卻覺得唯一恐懼的事只有「失憶」這一件,實在是最幸運的一段日子。
身後又想起了巡邏的護衛走過的聲音,阿追沒有在意,她伸手揪地上的野草,也不為做什麼,無聊地一根根放進小河裏,看着它們順水流走。
直至一隻草葉編成的小船進入視線,阿追心弦一提,下意識地看向上游。
三兩丈外的樹下繞出的人驚得她幾是彈了起來,警惕地往後退了兩步,又不敢貿然有什麼太大的動作。
嬴煥定住腳,沉沉夜色下看不清神色:「給我一刻時間,說完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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