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禍_
阿追十分惱火戚王這樣把她「國巫」的名號散出去,但眼下在人家的國家養着病,要真為此發火又多少不合適。
她便有意識地對戚王冷了些,不似往日的談笑隨意。但若應要論禮數麼,偏也不缺——總之維持了一個「面子上說得過去」,實則卻又拒人千里的客氣的淡漠。
如此一來,每每碰了面,嬴煥想同她多說幾句話都說不下去,她便得以尋個機會直接福身告辭,留他一個人在原地神色僵硬。
可他神色僵硬,她心裏比他還僵硬呢!
從被鹿群襲擊至今,已經過去了近一個月,這一個月里連她背上的傷都好得差不多了,他卻像是一道魔咒一樣把她纏得死死的!
她一閉眼,腦子裏就是他擋在她身邊,揮劍為她擋開一頭又一頭鹿的畫面;若睜着眼發呆,他的面孔也會時不時在眼前劃上那麼一瞬,或蘊笑或淡泊地看着她,讓她好幾次獨自一人時都奇怪地臉上發熱。
偏他又生得好看得很,骨子透出的清貴端然一個王者,舉手投足又溫緩謙和。讓她每每想起,總不忍心將那畫面摒去,非要痴痴地看上一會兒,再狠罵自己糊塗。
這讓她覺得煩死了。她又不是全然不懂這樣的心緒,那一層窗戶紙便是有意地不去戳、去碰,心裏也已然明白窗戶紙的那一面是個什麼。
可這怎麼行呢?無所謂她願不願意嫁給姜懷,她也不能想着嫁給另一國的國君!
是以她覺得這樣的心緒還是沒有為好,暗想自己努力些克制,總該能忍住——便格外厭煩他這樣主動來招惹她!
阿追回到房裏的時候,蘇鸞正在擺弄一排新折來的花枝,左看右看之後一枝枝□□花瓶,偶爾修上一修,插出錯落有致的效果。花枝皆是梅花,綠梅居多,另有白梅兩枝、紅梅一枝,就算是個點綴。
阿追正心頭一團亂麻,當下也沒多看,坐下身往案上一趴,就聽對面一聲慘叫:>
她迷茫抬眼,蘇鸞心疼地倒吸冷氣,然後就埋怨:「我的天,尊貴的國巫女郎,您倒是看一眼再趴啊!鈴朵挑了好久才折來,我修也修了一刻工夫了!」
讓她這麼一趴,有五六枝花的一端都壓得蔫了,花瓣無力地褶皺起來,毫不客氣地還了她這辣手摧花之人一派頹色。
但阿追顯還沒「摧」夠。她的目光凝在那排花枝上,眉頭皺皺,忽地一手將案上這排抄起,一手又拔出已插在花瓶中的。她帶着三分氣性出了房門,將花枝全扔在院子裏。
蘇鸞有一陣心疼之後,滿是不解地打量她:「怎麼了?誰得罪你了?」
&後不要鈴朵費力折花了,我不喜歡。」她撣撣手坐回案邊,倒茶喝了一口,繃着臉又說,「旁人折來也不要。有花沒葉子,光禿禿的不好看!」
蘇鸞咂嘴。相識多年,她習慣地去猜這裏面肯定有什麼隱情——要麼是阿追私底下聽說了,要麼是她占卜時看見了。總之必是有個她自己清楚、卻又不便跟旁人說的原因,絕不是無理取鬧。
蘇鸞便替她打點了一番,上上下下都把話說到了,道以後屋子裏不許用臘梅插瓶。鈴朵那邊她也親自說了一聲,這馬背上長大的姑娘倒大方不計較,只是好奇:「阿追姐姐竟不喜歡?我還倒是因她喜歡,旁人才會要送。」
蘇鸞聽出點端倪,一愣,追問下去,鈴朵卻又連連擺手,什麼都不肯說了。
很快就過了新年,天氣漸漸回了暖。枝上一朵朵看似嬌嫩卻傲氣地捱過寒冬的臘梅,在春風拂過時反倒漸次凋謝,而後枝上抽出嫩綠的葉芽,從小小的一縷緩緩抽長,再一陣更暖的風拂過時,就將那嫩葉拂開了。起初深如傷痕的褶皺日復一日地減淡,最終,終於化成舒展的一葉翠色。
一眼望去,充滿生機的一叢,卻再尋不到冬日花朵盛開的嬌俏痕跡。
但雖沒了嬌俏,倒又添了不一樣的堅韌氣息。
在這些翠綠的葉子隨着天氣更暖而染深了一層的時候,前線開始捷報頻傳。
戚軍從初時的抵禦,逐漸轉為進攻,接連奪下褚國南部的三處城池,而後大軍繼續往北推,借着南束人給予的精銳騎兵,月余內又攻下十五城。
這等攻勢顯然來得太猛,班王思量之後先一步下令撤軍,獨留褚公一人與戚國抵抗。禇、戚兩方在鶴連山一地糾纏了近十日後,褚軍再度潰敗北撤。
而再往北,數過三五郡縣,就是褚國國都,洛州。
褚公求和的降書終於快馬加鞭地被送至朝麓,蘇鸞聞訊後都好笑:「我聽說去年褚公就主動招惹戚國,被你奪了五萬騎兵不戰而敗,投降求和。如今與班國結盟又來一次,打不過再度投降求和——他是對寫降書上癮嗎?」
雲琅悠哉哉地磨着指甲,聽言頗有點得色:「要我說,殿下就別理他這降書,把褚國大旗上的字改成『戚』後再說,免得夜長夢多。」
蘇鸞也贊同這說法:「是,總這麼耗着,就跟鄰家是條瘋狗似的。一時乖了,誰知什麼時候又會咬上來?」
阿追深深地吸了口氣,手在眼前的占卜石上一蓋,將自己從前線屍橫遍野的場面里抽離出來。
她定定息,看向她們:「不,戚國得撤軍。」
她先前曾占卜到,若戚國與南束結盟後,予以金銀糧草,今秋戚國西南邊因旱災而收成不好時,南束人就會將糧食高價賣予那邊的百姓,且還以次充好,引得民怨鼎沸。
但戚王還是給了他們金銀糧草,因那時結盟之事迫在眉睫,她又恰好被邪巫干擾,未能卜出若予以兵馬會有什麼後果。
這也無妨,知道此劫後,朝廷便早一步調了糧去西邊。眼下的問題是,她新占卜出的結果告訴她,鶴連山一地半個月後會有場罕見的地震,震得厲害切牽涉的地方不小,戚軍如繼續與褚軍拼殺,免不了要有兩三萬人波及其中。
彼時天崩地裂、山石滾落,緊接着又要連下三日大雨,她清楚地看到山上的泥水卷着巨石傾瀉而下,所過之處,人與房舍蕩然無存。
阿追有意避着戚王,就將個中利弊詳詳細細地告訴了雲琅,再由雲琅去稟。
月余後,她見到了雁逸。
歷經幾個月沙場上的風沙,雁逸不可避免地被曬得黑了些,但好在先前慘遭耐刑的鬢角早已長回,略黑的這一層膚色便只為他添了一層為將者獨有的滄桑和剛毅。若不然,比旁人黝黑的一個人,還沒有鬢角,看上去實在是太可笑了。
——打從摸着鬢角主動道了句「終於長回來了」開始,阿追就在心裏忍不住地細想這事。待得茶端上來,她終於得以借着端袖掩嘴喝茶的機會舒了兩笑。
陶杯擱下、端正坐好時,卻見隔着一張案幾的雁逸正凝神看她。
阿追並不避他的目光:「上將軍有事?」
雁逸「嗯」了一聲,:「我聽說女郎為做國巫的事,與主上起過爭執?」
阿追眉心微皺,他又說:「其實女郎不必執著於弦國與戚國之分,往前數不足百年,天下都是一個『榮說着啜了口茶,續言,「我原是東榮人。」
他說的道理,阿追其實是懂的。眼下天下雖七分,但除卻南束真是異族以外,其他各國其實都是一樣的血脈。國別之分在此並無那麼要緊,許多有識之士,都是自己擇明主而投的。
她也並不傻,說給戚王聽的那句理由,本也就是個堵他嘴的理由而已。
阿追便模稜兩可道:「我自有我的打算,上將軍多說無益。」
&是因為這個,那就只能是因為弦公了。」
她微微一愣,語氣又生硬兩分:「請上將軍不要為戚王殿下當說客了!」
&不是替他當說客,只是殿下為人……」
阿追認真聽着,卻見他面色忽地一白,轉而朗聲鎮定:「賞罰分明,光明磊落。」
「……?」她奇怪地望着他,他又說,「你若肯助戚國一臂,主上必不會虧待你的。」
阿追怔怔,正被他的陰晴不定搞得莫名其妙,他已起了身,端端正正地向門口一揖:「主上。」
她扭頭看過去,頓一陣氣虛。
她看看雁逸,尋了個由頭便想溜:「殿下與上將軍有事要議?我便不擾……」
話音還沒落人倒跑到門口了,眼看還有一步就能跑出去,卻被戚王一擋。
嬴煥看看雁逸,又好笑地看向她:「要與上將軍議事,就不該是本王尋來。」
顯然應該是召雁逸前去。
阿追氣息噎住,看着嬴煥不敢吭聲,他只向雁逸道:「我與女郎有些話說,上將軍先回吧。」
她心下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這些日子他都不曾有意找上門來,現下突然找來是為何?
眼看雁逸離座起身,阿追的心越提越高。雁逸卻在二人眼前停了腳,端正一揖:「主上,臣有事稟。」
&將軍。」戚王目光微凝。
雁逸面色未改:「是軍中要事,適才去玄明殿時,正有人覲見,才不得不暫且擱置。」他說罷視線抬起,並未在阿追身上停留半分,只向戚王道,「還請主上借一步說話。」
嬴煥循循地吸了口氣,意味深長地看看雁逸,又看向阿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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