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
她喊了一聲,嗓音也沙啞得不成話,卻是堅持問道:「初蘭呢?」
廣晟把碗湊到她嘴邊,一邊餵她,一邊回答道:「初蘭沒事,雖然流了點血,卻是沒有傷到骨頭,休養一陣就好。「
他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卻是滿含關心與情意,「倒是你,自己險些被牛筋收縮勒死,還敢去給她敷藥,你的脊椎和手骨被捆得太久,需要每日矯正運動。」
小古這才感覺到自己的右手手肘一下完全麻木,好似全無知覺,背上的脊樑也是一動就格格作響,非常可怕。
「我的手不會廢了吧?」
她皺起眉頭,濃若點漆的眼眸之中生起擔憂的波光,那波光粼粼氤氳,幾乎化為水霧。
「別哭啊……你不會有事的,大夫來看過了!」
廣晟頓時手足無措,他能橫刀獨對大軍將首,也能再天子面前從容奏對而不變色,偏偏看到她泫然欲泣的模樣,整個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古伏在檀木桌上,瘦小的脊背好似在聳動,廣晟怕她哭得傷心,連忙上前勸慰,「大夫都給你看過筋骨了,只要連續敷藥三個月就沒事了……這次是我連累了你們,一定會替你們討回公道的!」
他急得心間一陣鈍痛,拿出帕巾俯下身來替她擦淚,卻發覺她笑意盈盈,臉上哪有半點淚痕——
「好啊,連少爺我都敢騙!」
小古用右手抽過他的帕巾,姿態調皮輕俏,雖然速度慢了些,但動作倒是自如無恙。
「放心吧少爺,我的手還成——」
話音未落,她的臉因痛楚而扭成一團,筋骨被折動的感覺簡直是非常可怕。
廣晟見她雖然疼痛卻強顏歡笑,心中怒火更盛,站起身來朝外揚聲道:「來人啊,都死了嗎?」
頓時有兩個丫鬟和三個婆子涌了進來,廣晟很不客氣的揚眉吩咐道:「再給她敷藥,那爐子上煎好了沒,快去端來——還有你,今後就貼身伺候她!」
被他指中的丫鬟連點頭如搗蒜,其他人也一副殷勤惶恐的模樣,對廣晟和小古都是畢恭畢敬的,與往日的怠慢冷遇全然不同。
他們告退之後,小古心中越發疑惑,開口問道:「少爺,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你終於問到了啊!
廣晟得意洋洋的略彎了完唇角,那般看似矜持而故意顯擺的花孔雀模樣,讓小古又好氣又好笑——看他這輕狂樣兒,想必是發生了什麼好事。
她沉吟,緩緩猜測道:「難道是……」
你猜,你使勁猜!
他端起茶杯故作姿態,卻是更加得意的朝她眨着眼示意,眉眼亂飛簡直要迷死天下少女。
「難道是少爺姿容無雙,終於把二夫人迷得神魂顛倒,決定痛改前非,好好痛惜你這乖孩兒了?」
「噗——————」
廣晟嘴裏的清茶險些噴出,整個人嗆咳不已,他狠狠瞪了小古一眼,突然伸出手來呵她的癢,「看你還敢調戲少爺我——」
小古的脊椎不便行動,左右躲閃卻仍逃不出他的魔掌,雖然隔着重重衣裳,她脖頸和腰間的痒痒肉卻是異常敏感,整個人笑得亂顫,蜷縮成一團——
「放開我——哈哈……」
她整個人又氣又囧又好笑,卻偏偏躲不開他那祿山之爪,只覺得這孔雀男真是鬧得過分了——
熟歸熟,怎麼能動手動腳呢!
廣晟原本只是單純的捉弄,卻在湊近時感受到她周身的少女溫熱,他漸漸的靠近——
那清澈黑耀的眼眸,好似最純淨懵懂的山間小鹿,卻又似最無邪妖媚的鬼魅狐妖,勾得人心煩氣躁;那柔軟可人的腰肢左右躲閃着,不盈一握卻又像能在床上做出各種柔韌高難動作——廣晟禁不住瞳孔一深,一顆心都禁不住漏跳了一拍。
不知不覺間,他舔了舔唇,壓制她的手腕微微用力,整個人越發靠近,幾乎要貼着她的臉——
在無限接近之時,他伸出舌尖,緩緩的、細細的舔上了她的朱紅菱唇。
這本是少男少女之間的玩笑,卻在這一刻染上了奇異的香艷曖昧。
這、這是瘋了嗎?!!
小古徹底呆住了,一雙杏眼睜得很大,廣晟也被自己的行為驚住了,兩人面面相覷,一時都震驚失了神。
「啊——!」
小古尖叫一聲,用力把人一推,廣晟整個人頓時從床上跌了下去——他雖然身手高明,卻正是渾渾噩噩的呆頭鵝狀態,毫無反抗的跌了下去——
然後,順理成章的以頭着地,發出砰的一聲鈍響。
外間有腳步聲,猶豫着好似要進來看個究竟,廣晟沒等從地上爬起,忍住疼痛低吼一聲,「滾!」
頓時外間伺候的人惶惶作鳥獸撒。
小古這時已經恢復了平靜,她心中怒氣上涌,狠狠瞪着四腳朝天狼狽爬起的廣晟,瞬間想起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
那一次,她妝扮成一個清麗可人的小家碧玉,當街巧計殺人後匆匆奔跑,卻被他壓在牆上一陣啃吻輕薄——原本以為那次是他逛了青樓喝醉了酒,沒想到他這次居然故技重施,真正做了一次登徒子!
明明平時只是當她是個小丫頭,雖然親昵但都是對待幼妹般的玩笑捉弄……
等等,這不對啊!
她不禁摸上自己的臉——雖然柔滑,卻並不是原本的吹彈可破,欺霜賽雪,這般略黑不起眼的容顏,也能讓他起了色心?
這不可能啊!
廣晟從地上爬起身來,看着神色茫然呆滯的小古,感覺她瞪着自己的模樣無比古怪——
「少爺,你是喝多了吧?」
小古沒等他回答,自顧自的說道:「你喝醉了居然偷舔別人……呵呵。」
呵呵你個頭啊!
廣晟幾乎想大喊出聲我沒醉,卻見小古別過臉去,臉頰雖然緋紅,卻不願直視他的目光,自顧自的繼續問道:「到底是出了什麼好事,讓你喝了這麼多酒?」
喝什么喝,你見過迎接旨意還敢喝酒的嗎?不要命啦!
廣晟如此腹誹道,卻見小丫頭仍然別着臉,根本不願轉過頭來看他。
這是還在尷尬啊……
終於醒悟到自己的行為有多魯莽唐突,他也老臉微紅了下,很是默契的以其他事情轉移話題——只見他從桌上拿出一道明黃色的精繡捲軸,在小古面前一展打開,「你看看便知。」
這、這是貨真價實的聖旨啊!!!
小古一眼就認了出來,隨即她的心頭湧起的不是興奮,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驚慌——下一瞬,她的小臉變得無比蒼白!
這般重錦繡紋的華貴緞料、這熟悉而猙獰的龍形、冰冷而漆黑的字跡,以及那落款處嫣紅宛如鮮血的印章……這一切在她眼前逐漸模糊、暈染,幻化成她當年記憶中的那一幅——
「胡閏犯上作亂,大逆不道,罪不容誅……。」
隨着那一道聖旨,在她心目最可恨、也是最可怕、亦是最親近的男人——原本該稱為「父親」的那人的屍體,就這麼直挺挺被丟在眾人面前。
他的屍體被粗繩五花大綁,披頭散髮,面目猙獰,牙齒顆顆被剝落,口部鮮血淋漓卻已經乾涸,觀之宛如厲鬼一般,他生前寵愛的側室李姨娘嚶的一聲就嚇得死了過去。
據說,朱棣在朝堂上讓他換去孝服,而胡閏不從,朱棣命力士盡碎他滿口牙齒,而他仍然不從,於是被活生生縊死。
那些軍士殘暴大笑着,拉動繩子把屍體亂甩,對她們這些女眷解釋道:「聖上大恩,着他死後浸於石灰水中,脫皮以乾草填之,懸於武功坊。你們見了這最後一面,我們還得把這屍體拖回去呢!」
隨之而起的,就是無盡的哭喊、尖叫聲,以及虎狼般沖入擄掠捆綁的軍士……
那是一場最深、最長的噩夢!
「小古、小古你怎麼了?」
廣晟的呼喚,讓她從哪駭人的記憶中醒來,她看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聖旨,禁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嚇着了嗎,這就是皇帝陛下的聖旨。」
廣晟以為她被赫赫龍威震住了,於是主動拉了她的手撫摸着聖旨的面料和字跡,「你看,這東西又不會咬人吃人,沒什麼可怕的,做得倒是挺精緻的。」
觸摸到那墨黑端嚴的字跡和鮮紅璽印,小古的手好似被針刺了一般,閃電般的縮了回去。她略微恢復了些清醒,問道:「這聖旨是給你的?」
「那是當然!」
廣晟隨意將它捲起,唇邊露出一絲欣慰笑意,眼中卻是閃耀冷厲鋒芒,「這是我出生入死拿命換來的。」
他隨即看向小古,又添了一句,「也險些把你搭進裏頭,這功勞也有你的一份。」
小古看向他,目光閃動,卻是頗為驚異,「皇帝對你也未免太好了,居然升你做什麼武略將軍兼旗手衛副千戶!」
旗手衛掌大駕金鼓、旗纛,是皇帝親近信重的京衛之一,廣晟這次確實立有功勞,但一下子就把他升到這麼一個重要位置上。
估計整個京城都要因為這道任命而議論紛紛了!
小古這才明白,為何原本對廣晟慢待的眾丫鬟僕婦,如今會這麼馴服聽話。
(幫另一位作者兩個核桃推一下她的《悅農門》,喜歡這類題材的可以去看一下)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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