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遙雖然排行老七,但他武功高強又義薄雲天,人脈廣手腕足,眾人都對他很是信服,可以說,在金蘭會中,論起聲望和地位,他是僅次於大哥的第二把交椅。
「各位兄弟姐妹,此事確實棘手,大家有所猶豫也是人之常情,但就這麼把人送走,未免過分涼薄。」
他的話說得很是從容和緩,也正中大家的心思:既不想把人踢出去送死,卻也不想就此殃及整個金蘭會。
「七弟,不能就這麼把她們趕回家鄉——萬一再落到朝廷手上,我們於心不安啊!」
老四低頭看着自己掌心的老繭,一拍大腿毅然道:「我們還是儘量把人藏起吧。」
大家連聲附和,有些是發自真心,有些卻是眼神忽閃,言不由衷。
秦遙早就料到是如此局面,作揖之後又道:「十二妹也是一片仁心救人,不能讓她前功盡棄——因此我向大家請求,此事就由我和她來負責。」
他環視四周,態度誠摯和讓人信服,「我們一定會找出妥善辦法來解決這事的,請大家暫且信任我們一回。」
秦遙的話並未說清具體怎麼辦,眾人卻反而覺得吃了顆定心丸,紛紛表示同意。
紗帳後輕咳一聲,景語開口了,「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給七弟和十二妹了。」
第一件事橫生波瀾,卻終於就此決定。
秦遙深深的看了一眼紗帳後的男子身影,繼續道:「大哥,第二件事,跟樓上那幾位有關。
「哦?他們討論的,無非是老話題而已,只是最近有人蹦躂得厲害,所以上面那三楊開始坐不住了。」
景語藏身在幕後,輕聲笑道:「這個所謂的太平盛世,也不是處處光鮮,有水災匪亂,有官逼民反,這些大人們最在意的,卻永遠只有東宮二字。」
「東宮安則朝綱不亂,文官們無論如何都是要爭一爭的。」
秦遙想起樓上那幾人的秘密議論,不由的無奈搖頭。
「已經死了一個解縉,他們仍然前赴後繼……這該說是氣節呢,還是在用性命身家投注?」
景語的語氣譏誚,卻帶着他自己也難以捉摸的複雜——文官們力挺太子,這種行為跟他父親當年如出一轍。
都是一樣的寧折不彎,義不畏死
不過究其本心,卻未必都能與景清相提並論了——他是在明知建文帝已經覆滅的情況下,仍然謹守臣節,慨然行刺篡位暴君。
而眼前這些人,雖然有捍衛太子之心,卻也只是維護正統名分,若是朱棣真正屬意的乃是漢王,只怕有人願意肝腦塗地,更多的人卻是要改弦易轍了。
「無論如何,解縉是為了翼護太子而死的——朱棣這個暴君,即使是殺人也要惺惺作態,紀綱這個儈子手他用得順手,將來必定是要兔死狗烹的!」
景語說的這事,發生在去年年初正月十三,錦衣衛指揮使紀綱依例呈上囚籍,成祖看到有解縉的名字問了一句:「縉猶在耶?」
解縉一直以來維護太子朱高熾,當初奉命寫立儲詔書的也是他,因此漢王朱高煦深恨解縉,屢次設局誣陷他,朱棣也認為解縉逢迎東宮,離間他們父子關係,所以將他下獄。
朱棣這話的意思非常耐人尋味,你可以認為他還掛念着解縉,也可以認為他不想再讓這個人活下去。
總之,天子喜怒無常,聖心難測。
而聽到這一句的紀綱,則是自動認為是後一種。他立刻趕回獄中,假意置酒祝賀,將解縉灌醉,活埋於雪中。
這件事在朝野都引起巨大波瀾,本來已經落於下風的漢王黨羽又開始興風作浪,。而支持太子的文官們則開始惶恐猜疑。
景語說起紀綱,聲調卻染上一重熾熱凜然的殺意——
「所謂刑不上大夫,就算要殺人,也不該用這種殘忍惡毒的手段——紀綱這個屠夫儈子手,他的末日也不遠了!」
小古聽到這,冷冷的插嘴,「紀綱的命還真是挺硬的,沒有死在你派出的紅箋手上,真是讓人遺憾啊!」
想到那次爆炸,平寧坊遍地哀鴻,死傷的大都是眷屬婦孺,她就覺得憤怒而不安,於是自己還沒意識到,就開口將嘲諷之語說出。
「這次用了替身假扮,下次他就不會有這種幸運了!」
冷笑聲中,景語的殺意在這一刻達到最盛,小古甚至覺得,比起殘殺他父親和全族的暴君朱棣,景語對紀綱的仇恨,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是為什麼呢?她心中存下狐疑。
見兩人之間一問一答,氣氛又開始詭異,秦遙連忙打斷,把話題轉回之前,「今晚的堂會,是夏元吉發起的,他請的幾位雖然官位不算高,但或是天子近臣,或是六部的主事郎官。方才上場之時,我雖然沒有全部聽清,但也聽見了隻言片語。」
他停了一下,眼中閃過凝重光芒,「他們要聯手造勢,把漢王趕回封地去!」
「哦?」
景語的嗓音充滿重視和興味,「這倒是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但具體怎麼做,還要看他們下一步的動作——所謂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漢王手下有驕兵悍將,只怕這群秀才公未必能如願呢!」
已經快到四更了,秦遙的馬車在路上轆轆而行,車中坐着他和小古。
夜風捲起窗口的棉簾,街角的孤燈映入眼中,滑曳出流光火影,刺得人眼發花,一陣疲憊和無力湧上心頭,小古不禁閉上了眼。
「累了嗎?」
秦遙問道。
小古搖了搖頭,乾脆靠在他肩上閉目養神兼取暖。
秦遙這次的白狐披風,混身上下竟然沒有一絲雜色,銀針晶瑩剔透,穿起來不顯臃腫卻溫暖如春,小古把小臉靠在上面摩挲着,半晌才咕噥道:「我是心裏難受。」
她喃喃說起了兩人之間的關係,眉間湧上無窮憂悒,「我想到,『大哥』竟然就是阿語,更沒想到,他遭逢劫難,竟然心性大變到這般地步!」
她想起他最後的那句話,心中更是針刺一般疼,嗓音也顯得激動嘶啞,「他說他已經不再是我心心念念的阿語了……真是荒謬!」
秦遙默默聽了,替她掖了掖脖子上的毛領,開口道:「無論他變成怎樣,他都是你認識的景家公子,不是嗎?」
小古深呼一口氣,點頭道:「七哥你說的對。」
寒夜裏,她突然睜開眼,雙眸含着痛楚和憐意,「他變成現在這樣,是因為遭遇了殺父滅族的血海深仇,受了這麼多年的苦,並不是他本性就這麼狠毒。」
她想起景語那陌生而冰冷的眼神,那斷情絕義的一句,心中痛不可抑,但隨即眼前浮現的,是他在黑暗中那微微一笑,那凝視着她的發光眼眸——
我把那庚帖燒了,也傷了你的心——可你難道以為,我就是那薄情寡義的人嗎?」
不,絕不是!
她心中越痛,那股近乎執拗的勇氣和力量卻也越強,火辣辣的燃燒着,「我不能讓他變成這樣的人,讓他繼續傷害、犧牲那些和他一樣的人,因為我知道,每一次他那樣做,最心痛的必定是他自己!」
「我不會放棄他,更不會讓他放棄自己!」
黑暗之中,她的嗓音帶着哭泣過的嘶啞,卻是無比鏗鏘自信,巴掌大的小臉上浮現堅毅颯然之氣,映着那一身純白縞素,宛如暴風雨後的一枝梨花,晶瑩高潔卻又惹人憐愛。
秦遙的眼眸在這一刻變得更深,眼中浮現的情緒複雜而糾結,卻也更快的消失了,在她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恢復了平素的淡然清貴,「這樣的話,你就要跟他斗到底了?」
「是的……我不眼睜睜看着他害人害己——我們金蘭會成立,不是為了把大家送到一條死路上去的。阿語身為會首,如果非要這麼做,我只有儘自己的力量阻止他。」
小古說到這,心中已是確定自己要走的路,情緒也暢快了些,她看向身旁的秦遙,半是撒嬌半是期待的說道:「七哥你會一直幫我,站在我這一邊的,是嗎?」
少女黑眸閃亮,眼波流轉,秦遙不禁笑了,寵溺的颳了她的鼻頭,「小無賴!」
小古回嘴道:「都是你教的好。」
兩人對視而笑,仍是和從前一般默契。
車子轆轆而過,速度很快但坐着不覺顛簸,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濟寧侯府外一條街的角落,小古正要下車,卻被秦遙扯住了,最後在她耳邊叮囑道:「小心,你們府上的二老爺沈源,今天也是來堂會聽戲的,他的車駕剛回不久,那些守門當差的必定還沒歇下,你小心別被人看見了。」
小古默默點頭,突然脫下身上的素白孝服,翻轉過一面重新穿在身上,整個人頓時化為煙霞灰,幽靈一般絲毫不引人注目。
她跳下馬車,悄沒聲息的離開了,秦遙深深看一眼她的步伐,終於放下了厚重的棉緞車簾。
時近四更,王氏的清渠院中仍是燈火暗熄,寂靜沉睡。
論起孝道,她本該早起洗漱,然後去老夫人的萱潤堂等候請安。但老夫人藉口娘家帶來的規矩,是要到卯時三刻才起的,王氏剛嫁過來時吃了無數次閉門羹,甚至有站在寒風之中被凍病的前例。她也是厲害倔強的風雷之性,久而久之就乾脆踩着點才去,倒也沒人敢說她不是。
沈源帶着一身疲憊和風霜寒意,讓人敲開了院門,也不用親隨,自己提着一盞燈籠就走向了正房。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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