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他做了一個更加意外的動作——竟然把自己身上的黑貂外袍脫下來,披在了她的肩頭。
「我只能送你到這裏,夜寒風冷,你自己多加保重。」
那般溫和醇厚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小古眨了眨眼,第一次感到很不自在。
仿佛是感受到她這般目不轉睛的詫異,袁槿不禁笑出聲——琥珀色眼中閃動着溫柔光華,給人如沐春風的清新感,倒顯得他眼角那一道傷疤不那麼突兀猙獰了。
笑意慢慢收斂,化為唇角的一縷複雜情緒——那是混合着眷戀、感慨和失望的線條——
「你我之間有什麼好客氣的?你就穿着吧。」
他勒起轡頭韁繩,調轉馬頭要走,卻又停在原地,就那么半側着身凝視着她。
微弱的燈光只能照出腳尖前尺許的距離,他的面容浸潤在無邊的暗黑之中,神情模糊而曖昧,只剩下那一對幽閃發亮的眸子,宛如混沌世界僅存的兩點火種。
那般的灼熱,卻又無法言明的焦躁不安……似乎要席捲整個世界,又好像只是眷戀着、破碎着,孤獨着,將自身燃燒殆盡。
「如郡……」
他喃喃低語,喊出了她真實的閨名,也打破了這無邊長夜的沉寂。
嗯?
他怎麼會知道?
小古心跳一快,皺起眉正要問個明白,卻見袁槿突然展眉一笑,那般肆意飛揚,風流可愛,隨即她催馬疾馳而去,只在滾滾塵煙之中留下一句——
「保存好我的玉佩,別丟了。」
什麼什麼……玉佩?
小古頓時驚得呆立不動。片刻之後回頭,卻看入藍寧晶瑩壞笑的美眸之中——
「真看不出啊,你跟這位也有這麼深的緣分啊,連玉佩都收下了。」
「收什麼收啊,我根本不認識他!」
「快別害臊了,什麼時候交換信物來着,神不知鬼不覺手腳真快啊!」
「都說了我跟他毫無瓜葛,以前從未見過!「小古哼了一聲,快步朝着別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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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闌到了最深處,四更將盡。書房之中仍是燈影憧憧,廣晟靜坐書桌前,把玩着那柄歐羅巴特製的象牙拆信刀,陷入了沉思,整個人一動不動。
燈光宛如無聲之水,在他身上緩緩流動,他端秀絕麗的臉倒映在刃口上,越發顯得冰冷懾人。
濃若點漆的眸子緩緩的閉上養神,唇角深抿的曲線。卻顯示他正陷入一個棘手的難題之中。
書房的門被輕敲了兩下,這個時間,有誰敢來打擾他的公務?
廣晟沒有睜開眼,只是淡淡道:「進來。」
貓着身子溜進來的少女。手中一直托盤,在寒夜裏散發着熱氣和強烈的香味。
「有什麼好吃的?」
廣晟的嗓音仍是那般淡漠,好似無動於衷,小古卻分明聽出他嗓音中暗藏的笑意。
「是羊肉湯加胡麻燒餅。」
兩碗羊肉湯平放在托盤裏,熟透了的小羊腿肉被切成薄片浸在湯里。上頭擱了青綠蔥花和蒜,一旁的大圓盤裏堆了一摞燒餅,胡麻的褐色顆粒均勻的撒在白麵餅子上。散發着一種誘人的香氣。
「天快亮了,你忙了一夜也該餓了。」
小古眨着眼,自己也是垂涎不已——其實她來回奔波了大半夜,也已經是飢腸轆轆了。
「我們一起吃……」
廣晟的話在看到兩碗羊湯後戛然而止,他不禁失笑,「原來你早就準備了自己那一份!」
小古回了他一個白眼,卻是嫵媚俏皮得讓他心中一甜,「少爺就捨得我餓着肚子為你下廚啊?」
「當然不捨得,可我更不捨得你每晚來蹭我的夜宵,積少成多吃成個小胖妞。」
但凡是女人,從古到今除了唐朝,沒有人不害怕這一個「胖」字的魔咒,小古頓時柳眉倒豎,氣鼓鼓地瞪着他。
「是我不對……你勞苦功高,是該多補補!」
廣晟大笑着連忙舉手告饒,先把湯碗遞給她,又幫她撒了胡椒,調了老陳醋,最後乾脆擼起袖子替她把燒餅撕成小塊。
廣晟先喝一大口羊湯,滿口酸辣加上羊肉爛熟的口感,頓時讓整個人大汗淋漓,渾身舒暢不少,他於是不客氣的大快朵頤起來。
兩人靠着一張茶几,面對面吃着,書房裏一時只剩下調羹清脆的微響。
「少爺,剛剛我看到院子裏有些古怪,一群人神神秘秘的來了又走——是什麼特殊的客人嗎?」。
小古忽閃着眼睛,好似滿不在乎的問道。
一個時辰前,她回到別院的時候,正逢錦衣衛那一大幫人抬着便轎,沉默而迅疾的進入前院。
紀綱並不是突然路過,他竟然是直奔這裏來的!
小古看着他們進入前院,這才拉着嚇出一身冷汗的藍寧回到寢居。
她躺在床上卻是毫無睡意,乾脆去了廚房,搗鼓出這一頓熱騰騰的宵夜。
此時她忽閃着清澈無翳的眼眸,坦坦蕩蕩的問起,反而不惹人懷疑。
果然廣晟微微一愣,雖然笑意轉淡,周身的凜然之氣更盛,卻也沒有迴避問題。
「那是錦衣衛的人。」
他低聲說道。
「什麼,他們來做什麼?」
小古一副擔憂着急的模樣,卻引得廣晟輕笑出聲,「放心吧,他們不是來摘桃子,搶我的功勞的。」
「那也肯定沒好事!」
小古很不樂意的嘟起朱唇埋怨道:「他們一來,少爺你的臉就耷拉下來了,連笑容都變得陰森難看起來。」
這丫頭,還真敢說啊!
完全沒有察覺到她是在套話,廣晟笑着颳了一下她的鼻子,莞爾道:「官場上的事你不懂。」
「少爺不說,怎麼知道我不懂!我看啊,他們就是一副討債上門的模樣,很討厭呢!」
小古看似天真的話語,卻在廣晟的心中引起陣陣漣漪,他嘆了口氣,不禁想起一個時辰前,紀綱突然前來時的情景——
妖異猩紅的殘月下,那人緩緩從普通的青布便轎中出來,一身湖藍精棉直綴外罩銀鼠外袍,仍是隨意挽着個道髻,白皙面容上狹長鳳眸慵懶而笑,開闔之間卻是神光自盛!
唯一變化的,是他的臉色更白了,額頭也比初次見時更多了三道深紋。
看到廣晟愕然急急奔出的模樣,他的笑意更深,眉目之間的微醺倦意也越發濃了,「多日不見,為何盯着我看,好似見到鬼的模樣?」
廣晟當時就反應了過來,連忙行禮道:「大人平安無事,卑職欣喜若狂,一時失態了。」
紀綱嗤的一聲就笑了,上下打量着廣晟,「你難道真的以為,那種預謀的爆炸能夠取我的性命?」
「屬下並不敢小看大人,但現場的那具殘屍,卻讓前來援助的錦衣衛人心渙散,所以屬下並不願過分冒進,寧可停留京郊,以待上命。」
「是嗎?這樣穩紮穩打,可並非你的作風啊?那些錦衣衛小旗們的聒噪擔憂,何時又被你放在心上了?」
紀綱的笑容轉冷,盯着廣晟的目光有如實質,好似要看透他的五臟六腑最深處,「才幾個月沒見,你睜眼說瞎話的本領見長啊——你之所以保守行事沒有冒進,是因為關鍵的證據全部丟失,這案子,只怕定不下來了!」
當時廣晟的心咯噔一聲,好似墜入冰窖,但他仍然站得筆挺,神態安閒平靜,毫不躲閃的迎上紀綱,「大人料事如神,屬下也沒什麼可說——只要有一絲線索在,必定要追回那些黃金和兵器鎧甲!」
「哦?你有什麼可以倚仗的?是我的看重,是你沈家那破爛的爵位?還是你這文武雙全的大好前途?!」
紀綱的追問直截了當,近乎冷酷惡毒,「若是找不到兩邊交易的東西,這所有的一切,都會灰飛煙滅,沒有一件靠得住——你的小命,頃刻之間就要沒了。」
他突然大步上前,來到廣晟身前,閃亮的雙眸宛如靈蛇吐信,直逼而來,「羅戰勾結外敵私賣軍械,這事我早就知道——讓你來就是為了查出實打實的證據,可你現在卻要告訴我,你兩手空空,正在繼續追查?!」
這樣尖銳不留情面的話,宛如狂風暴雨一般,紀綱無形而酷狠的氣場籠罩了整間書房,連門外廊下伺候的其他緹騎們,都嚇得面色發白,躬身不敢大聲呼吸。
廣晟雙眼的光芒更加明燦,卻仍然沒有露出絲毫懼怕和窘迫,「我願意立下軍令狀,限期——」
他的話,被紀綱冰冷的大笑聲打斷,「你啊,還是太嫩了!」
面對廣晟微微詫異的目光,他漫聲道:「記得我們初次見面時,我跟你說過的話嗎?」。
「我們錦衣衛的人出馬,沒有證據你難道不會做假?有什麼罪名黑鍋只管往別人頭上扣,誰能反駁,又有誰敢於反駁——我這句話,你轉眼就忘到腦後了,白白浪費了好幾日,就為找那什麼證據?!真是蠢透了!」
仿佛在呼應着他的狂妄和魔邪,夜風呼嘯而入,書房裏幾盞明燈都接連吹滅,昏暗一片之中,唯有紀綱的雙眸閃亮宛如天上星辰——
那是最微妙的悲憫,也是最邪意的殺戮!
「現在,你明白證據在哪裏了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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