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鳥獸驚飛,樹叢晃動,枝椏上的樹葉撲簌撲簌地掉落。
璟流伸手扶住阿媚,阿媚搖首道:「我沒事。」說着,掙脫開璟流的手,捏動法決,微光籠罩,任憑地晃,她自巋然不動。她眯着眼打量周遭,沉聲道:「小心,有一股力量朝我們而來。」
話音未落,一道氣流破空而來。
璟流的眉頭微不可見地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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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媚登時變得警惕,不過她心底是半點也不害怕,反而有幾分興奮。
要曉得在妖界裏,短短二十年內,如今願意跟她交手的妖屈指可數。她這性子估摸着遺傳了她爹,她還記得剛回妖界的那幾年,她爹有事沒事就來跟她切磋。
每回都是她輸,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她輸了,可她爹的眼神還是惆悵得很。後來聽妖宮的奴僕說,她爹以前很愛找人打架,妖界裏的高手就沒哪個沒跟她爹交過手的,就這一點看來,她絕對是親生的。
不過後來她爹迷上了煉丹,跟之涼走得很近,倒也不怎麼熱衷跟人交手了。好一段時間,她都暗搓搓地懷疑她爹是不是個斷袖,畢竟之涼生得眉清目秀的,而她爹又是個風流人物。
她左右打量,又對身後的璟流道:「璟流,你跟着我,來者修為不淺,我們得小心應付。」
璟流遲遲沒有回應。
她側過頭,身後空無一人,心中大驚,就在此時,一道極其刺眼的亮光襲來。待她的眼睛適應之後,她驀然發現周遭早已變了個樣,不是漆黑可怕的森林,而是陽光明媚仙氣繚繞的山林。
她詫異極了。
&流?」她迭聲喚了好幾回,偌大的山林間並無人回應,只有蛙鳴鳥叫聲。莫非少陽派的這片森林藏有乾坤?由不得她多想,步子已然邁開,探尋四周。
&流……」
&流……」
依舊沒人回她。約摸走了一刻鐘的功夫,四周的景致並沒有多少變化。唯一能感受得一清二楚的,是這山林間愈發濃密的靈氣,越往裏頭走,氣息便越濃厚,連最尋常的樹木得靈氣灌溉滋養,也得幾分生氣,再過些年月定能成靈。
倏然間,阿媚停住腳步。
二十步之外,有一顆參天大樹,枝椏婆娑,冠蓋如傘,端的是雄姿英發,而樹蔭下有一株斷腸草,翠綠與黃花交錯,微光瑩瑩,與大樹相偎相依,不停地汲取天地靈氣。
阿媚着着實實愣住了。
這株斷腸草於她而言,太過熟悉,正是她的原身。
她爹曾經告訴過她,回妖界之前,她曾在外界晃悠過,因意外喝了之涼的孟婆水,將過往忘得一乾二淨。她仔細瞧着自己,靈氣雖然充沛,但修為不夠,還不足以化成人形。
她再打量四周的一切,只覺心底隱隱升起了一個熟悉感,這兒估摸是她以前的棲身之所。
她頓覺古怪。
倏然,有說話聲響起,阿媚擔心是少陽派的弟子,下意識地躲在一旁。只見不遠處有兩道人影漸行漸近,兩人都是青色布袍,身後背着一個竹簍子,裏面裝滿了藥草。
&兄有所不知,峚山上的藥草比別的山頭要好,入藥的話功效也是事半功倍。」
&次多虧了閔弟,若無你,我也上不來。這峚山的藥草是好,大家都知道,但是能夠毫髮不傷地進出的人也只有你一個了。」
&兄不必客氣,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父親近來頭疼發作得厲害,我再去采兩株川芎便立馬下山。」
&閔弟,你看看,那是不是斷腸草?據說斷腸草劇毒無比,我家中這幾日老鼠多,正好采了毒老鼠。」
阿媚探出半個腦袋,眼睛都瞪圓了。
她堂堂一株斷腸草,竟然用來毒老鼠!殺雞焉用牛刀!這兩個有眼不識珠的凡夫俗子!
&
兩個男子仿若未聞,徑直走前。
&們眼睛瞎了是不是!我是斷腸草!竟然讓我去毒老鼠!簡直是羞辱我的一生!喂喂喂,你們別摘呀!聽不懂草話是不是?啊啊啊,打住!打住!你們這是扼殺一株有天賦的仙草!」
阿媚大喊大叫的,就差跳腳了,兩個人卻半點反應都沒有。
此時,阿媚察覺到不對勁了,伸手在兩人的眼前晃了晃,收回來時,兩腮鼓起。
&看不到我?怎麼會這樣?」
然而,她來不及思考,其中一個男子已經準備辣手摧草,無情地握住了她纖細的腰身,相信只要微微用力,就能拔根而起。阿媚沒眼看了,捂住眼睛。
過了許久,她才漸漸鬆開五指。
指縫間,是刺眼的白光,還有極其濃郁的仙氣,以及一道低沉的嗓音,帶着剛剛睡醒的沙啞,在半空中響起。
&人擾我安眠?」
阿媚睜大了眼,都沒看清白光包圍中的人影,只能看到一抹華光溢彩的衣袍,從仙氣看來,不用多想便知是一位仙界的上仙。兩個凡夫俗子嚇懵了,跪在地上討饒。
&株斷腸草本君一直惦記着,豈能讓你們覬覦?速速下山去,以後不得再來。」
&多謝仙人指點。」兩人連忙磕頭,竹簍子上的藥草都顛出了大半,散落在地上,兩個人看也沒看一眼,屁滾尿流地落荒而逃。
在阿媚的認知里,上仙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善人,以天下蒼生為己任,倒是頭一回見着說話這麼不客氣的上仙。她擦擦眼,想要看清楚上仙的容貌。
白光依舊刺眼無比,她上前數步,而就在此時,手臂猛然一緊。
她回過頭,黑暗驟然降臨,仙氣繚繞的森林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少陽派的烏黑森林,還有璟流急切而又擔心的臉龐。她回過神,問:「發……發生什麼事了?」
&獸侵入了你的魂識。」
&幻獸?」阿媚驚愕地道:「這裏怎會有幻獸?」
璟流道:「此地不宜久留,幻獸的出現驚動了少陽派一眾,他們已經往這裏趕來,走,我們離開再說。」長劍出鞘,兩人化作一抹流光消失在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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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重回客棧。
阿媚拍拍胸口,心有餘悸地說道:「沒想到少陽派里竟然有幻獸!」幻獸不是一般的妖物,極其兇殘,根據上古典籍記載,幻獸生於雪山之巔,虎頭龍身鳳尾,擅長幻術。
璟流倒了杯茶溫茶,遞給阿媚,才說:「聽聞幾百年前,幻獸忽出雪山,少陽派掌門與幾位長老傾力剿滅,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幻獸鎮壓在迷霧之林中。想必方才我們進入的森林就是少陽派的迷霧之林。」
阿媚道:「璟流當真博學。」
璟流看她,笑道:「餓不餓?餓的話叫小二做點吃的過來。還想吃烙餅嗎?」
她眉眼微動,笑意斂去幾分,多了認真的神色,她招呼璟流坐下來,也給他倒了杯茶,才道:「璟流,我們認識好幾日了吧?」
&天。」
她說:「有些事情我覺得還是說清楚比較好,不管我與你的那一位故人有多像,她是她,我是我,你對我的好有多少因着故人,我不會計較,只是我從來不當任何人的替身,也不想扯上這種斬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她微微一笑,又道:「璟流,你不是散修吧。你的修為在我之上,不然你不可能比我還快從幻獸的控制中逃出。人界有句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向我隱瞞,我覺得挺正常的,你也不用告訴我,各自有各自的身不由己。我還是那一句,不該有的感情就該趁早掐斷,免得陷得深了,萬劫不復。」
話音一出,阿媚自己愣住了。
末尾的那一句,她自然而然地就說了出來,仿佛自己說過無數遍似的,那麼順口,那麼熟悉,明明是一句陌生到極致的話,可偏偏能夠扯動她胸腔里的心弦。
握住茶杯的修長五指漸漸僵住。
短短五日就被她看出了端倪。果然是他太急切了嗎?
&有替身之說。」他緩緩站起,又道:「今夜早點歇息,明早再去少陽派。」說着,不給阿媚任何說話的機會,亟不可待地離開房間。
他是真怕了。
那一個望他時眼裏會有星辰的阿媚,那一個喝得微醺時滿臉溫柔的阿媚,好像……回不來了。
如今的她冷靜得可怕。
阿媚進了黑海水牢後,他也不曾後悔過,那一日儘管非他所願,可緊要關頭他只能退一步曲線挽救。他先放手,登上三十三重天后再救出阿媚,從此兩人廝守萬年。
之前沒有後悔過,總覺得自己初心不變,她亦不會變。然而此時此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後悔的滋味。
那一句「萬劫不復」如同刀子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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