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城門外,西戎的攻打多麼來勢洶洶,坤城之內除了輪值的將士,其餘的人卻都閒適得仿佛只是在看一場熱鬧。即便已經反覆查看過多次,文霽風對自己的陣法還卻是不太放心,執意要去城門上觀戰。虛青勸了兩句沒勸住,只好由着師弟去了。
這樣的陣法,出了這幻境,恐怕也難得幾回見,權當是放師弟去長長見識,虛青心中這樣想着。不過他卻沒有同師弟一塊去,只是囑咐了師弟一句,待西戎的攻勢微弱下來後,便可放出他之前便安排好的幾個叫陣將士。這些人都是虛青特地於坤城所有的將士之中精挑細選的,個個嗓門大如虎嘯,到時候保管能給陷入疲軟的西戎軍隊上一劑猛藥。
至於他自己,則是拉着一眾將官們強行回去補覺,只需回去做個黃粱美夢,待一覺醒來陣法失效,便是他們出力的時候。
然而身處長乘野幻境之中的師兄弟二人卻不知,因損耗過重被玄沖觀列為禁術的八門陣,此時被正擺在玄沖觀的三清大殿之前,壓陣之人正是他們的師父沖陽子。
玄沖觀中|共有三名長老,為玄沖觀初代弟子,加之以掌教沖陽子為首的二代弟子六人,此時九人以身為祭,各佔一方,周身靈力蘊出白光,交相呼應。無數劍影由靈力催出,盤桓於八門陣中,劍鳴錚錚。
而引得玄沖觀嚴陣以待的敵手,卻不過將將兩人。身穿灰袍的青年站得略路靠前,披散的長髮隨着靈力鼓動肆意紛飛,眉眼間儘是漠然。另一人看來是少年模樣,身上的黑衣繡着火焰紋路,神情僵硬如木偶一般,眼中更是如同一潭死水。
&臂當車,你們若是跪下求饒,尊上或許還會饒你們一命。」開口說話的是那個黑袍少年,他的聲音十分奇異,帶着微微重鳴。
八門陣中,九人聽得他的話,面上的神色卻沒有絲毫動搖。沖陽子厲聲道:「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只要我玄沖觀存在一日,便要困你們一日,不死不休!」
少年譏笑道:「迂腐!」話音剛落,少年上前一步,一線赤火朝八門劍陣直衝而去。劍陣之中,八人輕叱,劍影流竄,片刻將火焰絞碎。少年見一擊不成右手一揚,五指之中吐出五股水流,盤旋擰成一股水龍,朝着劍陣猛撲過去。
&柳生於弱水,噴吐之水含有劇毒,諸位小心!」陣中一位鬚髮皆白的道人揚聲提點。九人齊念法訣,合力引着劍影幻化出一道劍牆,將嘶鳴的水龍抵擋回去。水龍於劍牆上拍亂飛濺,所到之處草枯花謝,一片焦土。九人合力支撐的劍牆也被這水龍消磨了不少劍氣。
少年揚起衣袖,於周身劃出一個禁制,沒讓一點水珠濺到身邊的灰袍人身上。幾個不過修煉了幾十年的凡人便攔下了他的水火,少年僵硬的臉上透出一絲不滿。他冷哼了一聲,揚手又要攻將過去,卻聽得身邊的灰袍人開口道:「以一敵九?」
少年的動作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神采,年少清朗的嗓音頗為開心道:「回稟尊上,以九敵九。」說完,少年身上便竄出數道黑紅魔光,立時化成了八個身着黑紅衣衫的童子。五男三女,俱是一般無二的面容,只是男童着黑袍,女童着紅衫。分出這數道靈光之後,原本站着的少年便軟軟倒了下去。灰袍人衣袖一揮,一團魔氣將少年包裹於內,懸浮於身後。
八個童子團團圍住了劍陣中的九人,雖為相柳一人所化,這八個童子卻各有情態,有哭有笑。一個身着紅衫的女童頗為生氣道:「還有一個怎麼還不回來,害得我們只能奪了一個凡人的軀殼用,真是麻煩透頂。」
另一個身着黑袍的男童卻說道:「你忘了她當初執意追着雲磡那個臭道士去了。說是要為尊上報仇,卻是以卵擊石,如今恐怕是再也無法回來咯。」明明是九位一體的分|身,卻不見這男童有絲毫擔憂,倒是幸災樂禍得很。
女童苦悶道:「可你找的這具軀殼未免也太差勁了些,呆在裏邊渾身都覺得不舒坦!」
另一男童嗤嗤笑道:「既然如此,那便破了這個劍陣好了,這些臭道士雖然長得難看,根骨卻一定不差,咱們一人佔一個,絕對不會擠得慌。」
七個孩童嬉笑着齊聲應道:「說得是!」
水火交雜,從八方朝八門陣襲來,陣中人以指引劍,紛涌而出的劍影將劍陣圍成一個鐵桶,不肯將這些水火放入絲毫點滴。
九人之中以沖明的修為最為薄弱,沖陽子於陣眼中壓陣,均衡靈力之時自然要幫上沖明一二。相柳化九嬰,這些攻勢分散後雖然弱了不少,卻也漸弱了劍陣的威力。沖陽子除了看護沖明,還要隨時防備灰衣男子出手。九嬰只剩餘八個都如此難纏,那面前這個潛心花費了千年破陣而出的魔頭,該有多大的威能?而他積蓄千年的怒氣,是如今的玄沖觀可以承受的嗎?
沖陽子只是想着,心中便是一陣沉重。但即便如此,沖陽子心中也沒有絲毫動搖這魔頭再難纏,他們也決計不能輕易將他放下山去。心中有了決斷,沖陽子以指為劍,手心中落下殷紅血液,融入腳下陣法,催出的劍影都隱隱帶上了一層血光。
&教師侄?」一位長老低喚了一聲,他和另兩個師兄弟修為更深,原本三人爭執想做壓陣之人,卻被沖陽子以掌教的身份壓下。現下的狀況,還未到要靠血祭維持陣法的時候,沖陽子卻早早便以精血催陣,看來是早就存了死志。
只是即便看出了沖陽子的意圖,他們也無法阻止他,便是他們自己爭搶陣眼,不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另一長老開口道:「轉守為攻吧。」先前那位長老擔憂地看了沖陽子一眼,沖陽子卻十分堅定地朝他頷首。
盤旋的劍影忽而一轉,劍影朝八方激射而出,除沖陽子外的八個道人,無需言語便有無聲默契,一人攻向了一個孩童。至於原本困擾着他們的水火則被一層暗紅光幕抵擋,無法入侵。
見此情狀,灰袍人一直垂於身側的右手動了動,劍陣中的沖陽子目不斜視,死死盯着灰袍人。只是那人抬手後,卻並未有什麼舉動,只是朝着自己張開了掌心。
灰袍人右掌的掌心之中,有一道暗青色的符文。這符文如同被風霜剝蝕過一般,殘缺不全。灰袍人眼中閃過一絲冷意,恨聲道:「雲磡,你已死了千年了,還不肯放過我!」
手心符文忽閃,發出淺薄的白光,仿佛在嘲笑灰袍人,他捏緊了手掌,憤恨卻無可發泄。
&過沒關係,即便我不能對你的徒子徒孫動手,我也能讓相柳,將他們一個一個送下去陪你!」
幾百道劍影刺穿一個男童的身軀,九嬰尖嘯一聲,潰散成數道紅影。陣中一位長老張口噴出一口血。
灰袍人眉頭皺了皺,伸手一招,將紅影納入袖中。他方往前了半步,便突然想到了身邊被九嬰棄下的少年。灰袍人冷笑一聲,閉上了眼睛,片刻後,被藏於魔氣之中的少年便緩緩睜開了眼睛。
長乘野幻境。
文霽風正神色淡然地看着城門下前仆後繼送死的西戎士兵。他身邊站着幾個普通士兵,此時正聲如洪鐘地說着些不堪入耳的話。城下的西戎兵雖然各個勇猛無匹,卻也不是不知死活的莽夫。接連用了那麼多方法攻城,於坤城卻沒有絲毫的損害,待熱血上頭的狂怒退下去之後,他們便一個個清醒過來。
圍而不攻。
這樣的狀況,虛青一早便料到了。只是虛青更明白,這圍而不攻只是暫時,坤城於西戎而言如同雞肋,食之無味,又不得不攻。西戎缺衣少食,若是打不下坤城,莫說是足以挨過冬季的糧草,便是繞過坤城趕到下一個城池的糧草,他們也拿不出來。這些事,西戎可汗應當心中十分清楚,虛青派人過來叫罵,除卻是為了引得西戎士兵喪失理智,更是要給西戎可汗一個台階。
早早了結了這戰事,無論於虛青還是於西戎都是一件好事。
&好了!大事不好了!」身後傳來一個高聲叫喊。文霽風回過頭,卻見一個身着玄鐵軍衣的士兵騎馬狂奔而來。那士兵下了馬後,一面疾跑,一面大聲呼號:「文道長!大將軍臨陣逃脫,軍中如今群龍無首了!」
文霽風心中一驚,電光火石間拔出手中佩劍,朝那士兵身上飛劍刺去!
文霽風的動作突然,這士兵呼號的嘴還未閉上,便一臉驚詫得仰面倒在了石階之上。身邊守城的將士起了些許騷動,文霽風冷聲對停下了罵陣的士兵道:「停下做什麼!繼續執行軍令!」
幾個士兵如夢方醒,朝着下邊的西戎兵破口大罵。文霽風神色淡然地從屍體上拔下自己的長劍,朝着城牆上其他的將士高聲說道:「不過是西戎奸細動搖軍心的假話罷了,領着你們上陣殺敵的元大將軍,會是逃跑的孬種嗎?」
心有疑慮的將士們被文霽風的話一震,即刻醒悟過來,他們的將軍是什麼樣的人自然不需要旁人來告訴他們。一時之間,城牆上的叫罵聲紛雜強盛起來,這些守衛士兵們紛紛痛斥西戎無恥下流,企圖用這麼拙劣的謊話妄圖抹黑將軍。
文霽風將劍收回劍鞘之中,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手背上。他低了低手腕,袖子掩住他微微發抖的手。方才法陣略有震動,確是有什麼人從坤城中出去了。他心知卻不能說出口。
不過倘若那人是師兄,便定然還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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