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沖觀乾天殿內,沖陽子正和師弟沖和子執子對弈。紋枰之上烏鷺交錯,局勢膠着。執子的二人,面上卻沒有半分心焦之色,都帶着隱隱的笑意,養氣靜心的功夫可見一斑。香爐中的千和香,香霧縹緲,嗅之寧神。
殿門外走進來一個弟子裝束、神色嚴肅的青年人,他朝二人低聲稟報:「師父,掌教師伯,沖明師叔回來了。」
正落完一子的沖陽子笑道:「他現在何處?算起時日來,他這回已經下山有半年了吧,總算是捨得回來了。」
那人答道:「師叔回房更衣去了,過會便到。」
沖和子道:「師兄又不是不知道沖明的性子,成天靜不下來,當年師父讓沖明修有情道,不正是吃透了師弟的心性麼。」修道之人大多清心寡欲,修身克己,無欲無求。如沖明這般以有情入道者卻是寥寥無幾。情之一字,包含甚深。無情,有情,絕情,專情,箇中皆含道法。要對萬物有情,遠比無情道更為艱難。
沖陽子點頭:「雖是如此,只是他修行年歲已經不淺,若是在這麼成天胡鬧下去,只怕以後會孳生心魔,不利於修行。」何況此時,玄沖觀適逢多難之秋,正是需要所有弟子齊心協力的時候。一想到紫陽峰下的那個封印,沖陽子心中便不免生出幾分擔憂。
沖和子寬慰道:「各人自有各人的緣法,師兄思慮過多也是無用。順其自然,若是師弟有什麼錯漏,只需要點撥出來便是。」見沖陽子神色緩和了幾分,沖和子又道,「要說起胡鬧來,虛青那孩子自小便喜歡跟着沖明,以後恐怕是個比沖明更愛胡鬧的模樣。」
提起這個讓自己頭疼的徒弟,沖陽子無奈地搖搖頭:「這孩子天資不淺,心性卻叫人捉摸不透。如今年紀漸長,更是冷情冷性了許多。只願他此次下山歷練,能尋到自己的一門道法。」沖和子點頭稱是。通報消息之後,就一直垂手靜立於一旁的虛檀卻是暗自腹誹,大師兄成日裏沒個正形,在掌教師伯眼中卻是冷情冷性。如若真是這樣,那文師兄豈不是白首山上雪水化成的妖怪,能直接將人凍死的那種。
二人正說着,便聽到門外傳來步步生風的腳步聲。沖明換了一身深色的道袍,儀容規整,不似同虛青他們玩鬧時那樣不修邊幅。他朝兩位師兄行禮:「掌教師兄,四師兄。」
沖陽子頷首:「坐吧。」他轉而又對虛檀道,「我同你師父師叔有話要談,虛檀你先下去吧。」虛檀不敢多問,朝三人行了弟子禮退了出去,還十分貼心地幫他們關上了殿門。
眼見着最後一絲透過門縫的光亮消失,沖明便立刻急切道:「師兄這麼着急將我找回來,卻讓我將虛青和霽風哄出去,是怎麼回事?」沖明原本是想處理完了錦源城的變故,便帶着兩位師侄一起回來的。誰知傅丹生天劫前一晚,他意外收到了師兄的傳信,讓他將這件事追查到傅丹生處便停止,還讓他將虛青和文霽風二人支使出去。沖明心知,師兄做事自有章法,也定然不會拿他兩個弟子開玩笑,是以照做了沖陽子信上的話,心中卻憋了一肚子的疑問。如今有了機會詢問,終於一股腦地全問了出來。
沖陽子撫須而笑:「沖明,切莫急躁。」沖明胸口梗着一口氣,他這位師兄什麼都好,就是說話總是這慢吞吞的模樣。
沖和子道:「你記不記得師父生前曾和我們說過一個故事,幾千年前,咱們玄沖觀的開山先祖曾降服一隻魔物,還就此飛升成仙?」沖明點頭,卻一時不知這件事同師兄的做法有什麼干係。
沖和子接着說道:「我也是不久之前才從師兄處知道,這件事的真實面貌。」
那位先祖天縱英才,當年執劍江湖四處闖蕩,正遇上那魔物肆虐人間。這魔物乃天地魔氣匯聚而生,正道人士想盡辦法均是無計可施。先祖不忍生靈塗炭,以身殉道,最後也只能將這個魔物封印在了仙室山下。
&印在仙室山下?」沖明一時接受不能,倒不是說他對開山祖師一直以來的敬仰有了什麼損傷。只是他在仙室山修行這麼多年,從未察覺到這裏有什麼魔物的蹤跡,更不要說封印了。
&沖觀立派之初,也是為了聚集志士仁人看守這魔物封印。原本一直相安無事,幾代傳承之後,仙室山封印有魔物之事便漸漸沉寂了下去。只是三代以前的掌教偶然發現,祖師留下的封印出現了鬆動,這麼些年過去,這魔物被封印此處竟從未放棄衝擊封印。」沖陽子緩緩道,「此事一旦散佈開,必會引起觀中弟子的恐慌。只是發現的時機已晚,無奈之下,先代掌教效仿先祖以畢生修為加固封印。」
沖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眼眶突然泛紅:「這麼說來,師父突然離世,也是……也是……」沖陽子嘆了口氣,點頭。修為散盡的結果便是油盡燈枯。
沖明道:「我過來的時候,看到許多弟子下山,想來是師兄想了不少藉口,叫他們下山避禍吧。」他早該想到的,年輕弟子接二連三地被遣下山,定然是觀中要起什麼變故。
沖陽子道:「幾代掌教的犧牲雖然暫時穩住了封印,封印鬆動的間隔卻越來越短。如今連下一代弟子長成的時間,都未曾留下。」沖陽子甚至不知,自己的修為能堵住這個破口多久。
沖明急切道:「難道師兄就找不到別的方法了嗎?」沖明自幼父母雙亡,師父對他有養育之恩卻早早仙逝,是師兄沖陽子教養他法術武功。如今師父的事已無可挽回,他不希望師兄也步師父的後塵。如若可以拖延封印沖開的時日,他知道沖陽子絕不會吝惜自己的修為同性命。
沖陽子笑道:「師弟,若是有其他的辦法,前幾代掌教會選擇玉石俱焚嗎?」沖明默然,眼前沖陽子豁達的模樣,叫他更為難受。
沖和子看他沮喪的模樣,開口寬慰道:「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只是這個法子太過看中機緣,師兄不敢將賭注都壓在上邊罷了。」
沖明心中一喜:「是什麼?」無論這方法有多艱難,他若是能做到,必定竭盡全力。
&情一道艱難,悟道之後卻能遠超於其他。從前師父將期望,寄託於你。如今……」沖明明白了。
沖陽子笑嘆:「當務之急是將封印守住,需得我們師兄弟齊力同心了。」沖和沖明具是稱是。
沖明心中暗嘆,只願虛青那倒霉師侄別像他這般,這麼多年都摸不到法門吧。
說到虛青,此時的他正和師弟兩人,待在荒山野嶺的一棵大樹下乘涼。日薄西山,逢魔時刻,虛青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無聊地靠着師弟的肩膀。文霽風一臉淡然地在面前的土坑裏搭着拾來的乾柴。
等最後一絲日光都磨滅於天際,文霽風已經生好了火,他烤了幾個饅頭,將包袱里存着的醃菜末夾進饅頭裏,遞給虛青。
虛青就着他的手直接將饅頭叼了過來,看着夜空上一輪細細的月牙,嘆了口氣。
文霽風咬着饅頭道:「不過露宿一晚,師兄不必嘆息。」
虛青覷了文霽風一眼,估摸着師弟到底是真的如他說的那麼淡然,還是心口不一。
「……」文霽風有時候是真的拿這個師兄沒轍,「師兄,當真無礙。」
虛青咯吱咯吱嚼着饅頭道:「師弟不生氣便好。都怪師兄好奇心重,聽了茶攤大娘的話還是不信這裏鬧鬼,害得師弟露宿荒野。」
今日晌午時,趕路的師兄弟在一家小茶攤歇腳,正好用個午飯。擺茶攤的大娘健談,虛青又是個閒不住嘴的,兩人攀談聊天,說起了他們要走的這條路。
五年前,這條路上有一個小村莊。那年瘟疫肆虐,整個村子的人都染上了時疫,官府無法,只好將村子封了,不許人進出。村中人跡絕滅之後,官府一把火將所有的東西都燒了乾淨。來往過客都不敢靠近這裏,近兩年才有大膽的行商會從此處經過。只是這些客商常常遇到鬼打牆,此處鬧鬼的傳聞便散播開了。有人說,被困鎖在這裏的時候,曾見過一個白衣的女鬼,只不過一直也沒出過什麼大事,這話被當做笑言,不了了之。
虛青邊吃邊說話,嘴角沾了一小粒菜末:「咱們挑了陽氣最足的時候經過此處,卻還是着了道,不曉得這女鬼長得好不好看。」
文霽風忍了忍,還是沒忍住伸了手,想將虛青嘴角的菜末抹下來。虛青臉上感覺到師弟的指尖擦過,偏了偏頭,將菜末嘬進了嘴巴里。
文霽風的手僵了僵,虛青砸吧了兩下嘴:「師弟,你手上有泥土味兒。」
文霽風:「……」
耳邊突然聽到草葉被踩倒的聲音,師兄弟二人抬頭,來人一襲白底藍裙。
長得……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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