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殺我?
姜之齊停下腳步,他看着騎在馬上的她,那麼遠、那麼美,就連咬牙拉弓的狠勁兒,都讓人迷醉不已。
七娘,你真的就這麼恨我?
雨水打在箭尖上,粒粒分明。蘇媯手一點都不顫,她看着前方瘦高蕭索的男人,冷笑。
是,每當想起過去的事時,我就忍不住想食你肉喝你血。四年前我本來打算忘記一切仇恨和紀大哥走,可你又使壞,想把我生生世世困在你身邊。
沒錯,我其實可以離開這裏。可是為了年幼可憐的孩子們,我妥協了。
是啊,都是因為孩子。
只是嬋姐已經走了,如果我殺了你,金子真的就變成無父無母的孤兒了。想起金子單純的笑臉,想起銀子粘着姜之齊那依賴的樣子,蘇媯的手顫抖了。
箭嗖地一聲離弦而出,堪堪擦過姜之齊的脖子邊,只不過它的目標,是姜之齊背後那個已經舉起匕首的殺手。
姜之齊一驚,他急忙轉身,果然瞧見身後十步外站着個身材中等、穿着粗布補丁衣裳,偽裝成百姓樣子的殺手。而蘇媯方才射出的箭,並未傷那殺手分毫,只是射穿了他頭頂綰的發包。
「好賊子,膽敢偷襲。」
姜之齊不禁怒火中燒,他俊臉生寒,邁步往那殺手走去。
「若不是夫人機敏,豈不是叫你得了手!」說話間,姜之齊暴喝一聲,大手直抓向殺手的肩。
膽敢摸進回塔縣行刺的,都是事先精挑細選好的殺手。只見這渾身血污泥污的殺手稍一側身,手靈巧一扭,匕首直刺向姜之齊的面門。
蘇媯見情勢危及,不由得喊出聲。
「大齊小心!」
蘇媯四周環顧了一圈,只有十來個精銳將士在鬥戰殺手,其餘的人手持兵器,都自動在邊上將此地團團圍住,看樣子仿佛是要活捉這群殺手。只不過她太了解姜之齊幾斤幾兩了,雖然在戍邊歷練了幾年,可身手連她這個女人都不如,活脫脫一個繡花枕頭。
蘇媯一手控制住馬韁繩,一手拿着長弓指向邊上那個身着重甲、眉宇間儘是殺氣的劉能:「劉能,還傻站着作甚,快去幫三爺!」
可還沒等劉能說話,姜之齊就大聲喝道:「都別管,今天叫你們看看三爺的手段。」姜之齊身子一側,躲過殺手凌厲而來的刀鋒,他大手一揮,濕透了的大袖啪地一聲打向殺手的頭。
衣裳沾了水,本就會變得沉重異常,更何況姜之齊還使了勁兒。只見那殺手被打的七葷八素,連連搖晃着身子往後退。
姜之齊直勾勾地盯着殺手,仿佛眼前這個兇狠狡詐的男人已經成了他彀中之物了。忽然,他腳踏地上的泥水飛身上前,猛地踹倒殺手,還沒給對方半點反應時間,他先踢開那殺手手中淬了毒的匕首,然後一腳踩向殺手的脖子,來回碾,就像碾一隻卑微弱小的螞蟻一樣。
沒一會,見那殺手口鼻中流出鮮血,姜之齊才將腳移開。而其他人那邊也差不多完事了,落網的殺手們,幾乎全都活捉。
「三爺。」劉能這才躬身上前,他漠然地瞅了圈跪在地上、神情各異的殺手們,朝地上呸了口,冷聲問道:「這些敵軍探子,是否斬殺示眾?」
「敵軍?」姜之齊用腳尖踢了踢暈死在地殺手的臉,搖頭冷笑道:「只怕沒那麼簡單吧。」他眼神愈發神秘莫測,不過口氣一如既往地冷硬:「全都收押起來,給我看緊了,不許他們自盡,給我想一切辦法問點東西出來<=".!」
「是!」劉能派人將這群殺手拖下去後,忙上前請示:「那城外的那些孟古縣來的百姓呢?雖說他們中間混入了殺手,可就這麼關上城門,不叫他們進來,這,這,」
這不太好吧。
姜之齊摟住英氣勃勃的千寒,他轉身朝蘇媯走去,一聲不吭。其實他何嘗不心疼無辜的百姓,只不過大局為重,在事情還未徹底查清楚前,決不能放任何人進城。
寧肯錯殺三千,不能放過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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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比下午那會兒小了很多,可還在淅淅瀝瀝地砸向人間。屋子裏不怎麼亮,只點了一盞燈。
「啊切!」不語到底是弱女子,白天受了涼,這會兒正盤腿坐在炕上,裹着被子一個勁兒地抽鼻子,她臉頰緋紅,倒另有一股嬌媚之姿。
蘇媯沒好氣地用手指戳了下大女兒的腦門,她手附上孩子的額頭,有些燙,可身子卻涼颼颼的。
「叫你別來,偏不聽,給我張嘴。」蘇媯端起才剛熬好的老薑湯,不由分說地就給女兒灌。
不語才喝了一口,就撇過頭,不滿地哼哼道:「你要燙死我呀,不喝,辣死人啦。」
蘇媯俏眼一瞪,兇巴巴地將碗沿兒湊到女兒口邊,大發雌威:「燙也得喝!」她強逼着女兒喝了大半碗,又氣又心疼:「老薑湯最能驅寒,喝完後蓋上兩床被子,悶出一身汗明兒就沒事了。」
看着不語睡着後,蘇媯這才躡手躡腳地出門。城裏如今空空如也,幾乎全是回塔縣的精兵。她推開隔壁屋子的門,囑咐守夜的幾個心腹將士,好好保護小姐,不許她偷摸出去。
「夫人您儘管放心,一切有在下呢。」
一陣不懷好意地鬨笑聲響起,蘇媯仔細看向面前的男人們。果然,在一群三大五粗的老爺們中間,那來自青州的羅公子,單弱的有些突出。
羅公子這點小心思,明眼人都能明白。
「語小姐,她,她沒事吧。」羅公子說到後面,聲音不由得低了。他麵皮有些紅漲,一點都不好意思抬頭看蘇媯。
「呦~」
「羅公子再大聲些嘛。」
「夫人肯定沒聽見。」
……
蘇媯乾咳了幾聲,她笑着搖搖頭,故作兇狠地斥責那幾個小將:「你們這些混小子,不要欺負羅公子啊。」
其實她知道,這位羅公子好像是對語兒很有好感。蘇媯不由得再次打量眼前的羅公子,這少年比語兒大了幾歲,眉宇間倒是英氣勃勃,人模樣也是百里挑一的好,就是出身不怎麼樣。富家子弟什麼樣,她見得多了,大哥蘇人義,不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二世祖麼。蘇媯想到這兒,搖頭嘆了口氣。低頭一聲不吭地拿起傘,喚了劉能帶她去縣衙找姜之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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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裏各處都亮着火把,腳步聲與鐵甲摩擦聲不絕於耳,空氣里夾雜着各種味道,泥土、血腥、汗臭……
縣衙並不大,甚至可以用磕磣來說。黑瓦經歷了太久的年歲,有點發青;早都掉了紅漆的柱子上隱約提着幾個遒勁有力的大字;屋檐下的石階,有一排被滴水穿過的小洞。
在來的路上,蘇媯聽劉能說起白天的事。
夕月國與歸塢族大軍壓境,而孟古縣在最邊上,一旦打起來必然會深受其害。所以在地動發生之後,前線的利昭便下令,准許百姓撤向回塔縣,說到了自有三爺接應。
果然,最先到達回塔縣的百姓里混入了殺手。這些殺手的目標再明顯不過,一個是三爺,另一個就是糧草。好在安置糧草的地方一向派重兵把守,只損失了一小部分。
走到一間燈影綽約的房屋前,蘇媯揮手讓劉能先下去。她剛準備推門進去,卻聽見裏面姜之齊和寒兒在說話。
「好孩子,難得你還惦記着我,不顧危險回來保護我。」
「齊叔,那些殺手您準備怎麼處置?」
隔着紗窗,蘇媯看見姜之齊給寒兒蓋好被子,他坐在床邊,嘴角勾着抹淡笑,小指在耳朵里掏了掏,然後放在嘴邊輕輕一吹,道:「寒兒,你說齊叔該怎麼辦。」
寒兒看起來很累,他眼皮直往下垂,大大地打了個哈切,喃喃困道:「頂多痛打一頓,然後遣送回國。」
姜之齊盯着寒兒的睡顏,看了好久,才無奈道:「你這孩子,心太直了。」
他將燭台端放到一旁的桌子上,這才開門出去,瞧見蘇媯呆呆地站在門邊,他嘆了口氣:「是不是來接寒兒回家?怎麼不進屋,外邊還下着雨,怪冷的。」
確實挺冷的,蘇媯搓了下自己的肩,不想卻碰到劍傷,她輕哼了聲,皺着眉低頭,不說話。
姜之齊從懷中掏出個杏黃色的粗瓷小瓶,他將蘇媯拉到燈籠下,一點點地替她抹藥,時不時地會吹一下,他怕弄疼她。
「我今天想殺了你,你知道不。」
姜之齊苦澀一笑:「我知道,可你放棄了。」
蘇媯想起白天這男人對付殺手的乾脆狠辣手段,哪裏是個繡花枕頭,分明厲害的很。
「這三年,你故意讓着我,其實你的身手強過我很多。」
在回塔縣的三年裏,她經常欺負打罵這個男人,而他呢?大多數情況下笑着跑開,實在被逼急了,也會咬牙握拳,準備和她大幹一場。可最後,還是被她揍的很慘。
姜之齊低頭笑笑,他站在蘇媯身邊,看着黑黢黢的前方,聽着淅淅瀝瀝的雨聲,輕聲道:「男人本就該讓女人,況且,我覺得日子過得很幸福。」說罷這話,姜之齊忽然俯身湊到女人面前,他聞着她的冷香,柔聲道:「七娘,咱們分分合合吵吵鬧鬧快十年了吧,你能不能」
正在此時,影壁後轉出幾個小將,他們身上帶着軍人獨有的氣質,冰冷的雨水砸到盔甲上,彈奏出一曲叫鐵血的樂章。
「三爺。」為首的正是陸讎。「屬下依您之計,在地牢支起鍋子,給刺客們餵對方的肉,再讓他們親眼觀賞同伴被剝皮,削肉,有人扛不住,招了<=".。」
姜之齊用餘光掃了眼身邊的蘇媯,他眉頭有些微皺,暗罵這陸讎真真是塊木頭疙瘩,好不知趣,怎麼能在七娘跟前說這話,不是顯的自己很殘忍麼。
「咳咳。」姜之齊乾咳了幾聲,沉聲道:「都起來說話。」
起身後,陸讎忙道:「三爺,您料事如神。這幫殺手不全是敵國的,還有,長安來的。」
「哼!」姜之齊不屑地從鼻孔冷哼一聲,他伸出左手,接住從屋檐上滴下來的冷雨,然後甩開,淡漠道:「姜勉之早在回塔縣安插下自己的人,他恨我入骨,只等着這種特殊時機到來,送我一份大禮。」
一聽這話,蘇媯便瞭然。糧草之地,屬於軍事機密,就算敵國殺手有通天的本事,不可能在姜之齊眼皮子底下如此迅速地放火燒糧,除非有內鬼。前太子姜勉之深恨姜之齊屢次算計他謀害他,定是趁此機會,想要報復回來。
正在此時,一名中等身材、敦實魁梧的小將瓮聲瓮氣道:「三爺,利大人送來的加急密信。」
就着檐下的燈籠昏暗之光,姜之齊忙打開封了火漆的信,皺着眉頭看完,半響沉默不語。
「利昭是不是讓你派援兵、運送糧草?」蘇媯知道此番軍情緊急,戍邊雖說兵強馬壯,可與傾巢而出的夕月鐵騎,實力還是差了點,更別說還有歸塢蠻人咄咄相逼。
「恩。」姜之齊咬着唇,一聲不吭,他在廊子來回走了幾步,停下看了看等吩咐的將士,又開始踱步。忽然,他走到方才來傳信兒的小將跟前,沉聲道:「回去告訴利大人,讓他拼勁全力,先行抵擋。」
小將一聽這話,急道:「三爺,蠻人勢不可擋,我軍損傷慘重。」
「問我要兵,我也沒有啊,都派出去送那幫達官貴人了。」姜之齊低頭思索片刻,咬牙道:「這樣吧,我先派一千精兵,然後今夜就叫人去利州向賀連山調兵,糧草出了點小問題,我想辦法在十日之內一定解決。」
那小將知道三爺說會解決,肯定有了妥當的主意,他朝姜之齊恭敬行了一禮,迅速退下。
「陸讎,你附耳過來。」姜之齊湊到陸讎耳邊,窸窸窣窣不知說了些什麼。
只見那平日裏不苟言笑的黑面將軍陸讎臉色難看的可怕,他不禁抬頭看向姜之齊,磕磕巴巴道:「三,三爺,您真要?」
姜之齊將額上的雨水抹去,冷笑道:「你怕了?」
陸讎聽了這話,身子一顫,忙單膝跪地,堅決道:「末將萬死不辭!」
「不錯。」姜之齊過去扶起陸讎,眼裏滿是讚許,笑道:「具體事宜,你和蘇人玉將軍商議,此事只你二人知道,萬萬不可泄露出半點消息,否則功虧一簣,後果不堪設想。」
「是!」
陸讎果斷回答,正當他準備帶人退下時,忽然被姜之齊喊住。
「等等。」姜之齊摸着自己的下巴,笑的有些不懷好意:「糧草的事總要解決,你去把羅公子請來。」
小院又恢復了黑暗和沉靜,蘇媯看着姜之齊的背影,她忽然發現當年殘忍可怕的小王爺,仿佛已經變成獨當一面的男人了<=".。
姜之齊走到蘇媯身邊,他想擁着心愛的女人回房取暖,忽然發現自己方才在雨地里站了會兒,身上已然濕成一片,他將胳膊放下,訕訕一笑:「你先回房吧,夜深了。」
「為什麼要向羅公子借糧?」蘇媯不解,不是說糧草只燒了一小部分麼,這些年的屯糧,不算小數,應該可以撐過這次的危局。除非,是姜之齊不想要這批糧。
「不是借,是買。」姜之齊難得頑皮一笑,他彎腰湊到蘇媯身邊,親昵地咬耳朵:「先打個白條,買他家的糧。」
聽了這話,蘇媯不禁莞爾。得虧把羅公子留在回塔縣了,否則這招半訛半借的空手套白狼,還真沒法使出。可還是那個問題,姜之齊為何要做出這種缺糧缺兵的假象。
蘇媯絞盡腦汁想,實在想不通這男人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藥。如此緊急時刻,一定要先趕着給戍邊派兵運糧,怎麼他這般推託。不正常,他一定在憋壞,可西州沒他的對手啊,他究竟想對付誰?剛才聽見他跟陸讎神神秘秘的說了幾句話後,那陸讎就嚇得大驚失色。
是了!
想通後,蘇媯一抬頭,誰知這男人這會兒一直彎着腰,湊近了看她,她沒防頭親到了他的,嘴……
「哈哈哈。」姜之齊舔了舔自己的唇,色眯眯地笑道:「甜甜的。」
「笑什麼。」蘇媯甩開男人抓她的手,冷聲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
「哦?」姜之齊也來了興致,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確定沒有人偷聽後,不懷好意地捏了捏蘇媯的下巴,低聲笑道:「那你說說,說對了,今晚我就是你的。」
蘇媯頭撇到一邊,道:「你當年用毒糧陷害姜勉之,他今日就派細作來火燒你的糧草。」
「恩,沒錯,其實我三年前就知道姜勉之安插細作在我身邊了。」
怨不得姜勉之這麼多年一直干不過姜之齊,姜之齊雖遠在西州,可清楚姜勉之的一舉一動。
「我記得你昨天早上也像方才那般,偷偷吩咐我哥做什麼事,起先我懷疑你要對付賀連山,可又想着賀連山手握重兵,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掰倒的。」越想越清楚,蘇媯接着說道:「可方才我見你又這般囑咐陸讎,我便猜想,你此番肯定要動賀連山了,是不是?」
「不錯。」姜之齊點點頭,淡笑道:「其實我就愁姜勉之不下手,哼,終於讓我等到了。至於賀連山嘛,如果不拿下這座山,姜勉之還有機會當上皇帝。」
這話不假,只要有了外戚兵權的支持,可以說等於登上了一半的皇位。只不過賀連山久在利州,就連姜鑠都忌憚他幾分,憑你一個被貶的皇子,能動的了他?
許是瞧見蘇媯眼裏的不信與擔憂,姜之齊笑着拉女人回屋,他輕笑道:「別擔心,你見我打過無把握之仗?別忘了,父皇還給了我一封密折。」
姜氏父子行事一向詭秘周全,蘇媯不禁問道:「是什麼?」
姜之齊扭頭看了眼搖晃的白燈籠,殘忍笑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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