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火錄 第三十五章 星垂曠野

    韓蕭和苓兒從巷子裏出來時，夜已經深沉沒有聲息。兩人徑直回青火去。他們再度經過坊市，發現醫館、酒樓都已經打烊，想來此時已經是子夜。

    到了鎮南，韓蕭心念一轉，牽着苓兒攀上假山。青雲鎮依山而建，環繞着何家的雲埠山莊，有不少這樣低矮的小丘。這一座平坦的小山，坐落在青火東邊大約半里的曠野。

    夜闌人靜，兩人佇立在丘上望去，遠處的古台芳榭、綠樹青瓦，都黑漆漆不堪細辨。一齊抬起頭來，夜空中無數繁星點綴，包圍着一輪羞容半露的圓月。

    苓兒正疑惑韓蕭帶着自己來此何意，卻見他一揚手，舉起那根纖細的髮簪。

    夜風拂過，簪末的那幾粒珠子「泠泠」地搖擺。苓兒正要開口，韓蕭噓聲止住，手裏抖了抖髮簪，示意她沉默細看——

    璀璨的星輝垂落天際，給兩人身周鍍上一層淺淡的光亮。當這光投到四顆彼此碰撞的珠子上時，這幾粒珠子，欣然迸發出道道愉悅的、跳動的訊息，好似一陣歡心雀躍的音符。繼而它們閃亮起來，顫巍巍煥發出星輝一樣的熒光。片刻以後，這幾道微弱的星光漸漸凝聚，瞬息之間變得燦爛耀眼。

    苓兒目不轉睛地凝視着這道奪目的光芒。她微微翹起了嘴唇:「好奇妙的玉！它們怎麼能發出星光?」

    韓蕭見她神色好奇，將簪子遞到她的手中:「我記得小時候聽我娘說，這玉是產自北疆隕石的星玉，全大陸只有葡萄大小的三粒。當年蕭火兒無意間得到了一粒，不小心跌成了碎片。我母親拾取了其中最大的六片，央請姨娘用『巧奪天工』的功法磨成珠子，再配上冰霜冷玉，製成這一柄珠玉簪子。」

    苓兒捻着簪子，心裏暗念着「星玉」二字，靜靜聽着韓蕭的講話。韓蕭環顧四周片刻，心緒時而起伏，流露出深深的懷念。

    他回過神來，與苓兒四目相對:「苓兒，我跟你講講我的身世好麼？」

    苓兒輕輕點頭。兩人在蒼茫的暮色里席地對坐，苓兒側着耳朵，隱約聽見韓蕭低弱的呼吸。

    「我出身中州韓家，其實卻沒見過親生的父母。娘說，她是在西域邊緣的一座活火山口發現我的。我周身不見裹着半點兒衣裳，在石間滾動直到皮膚皸裂。

    「我母親人稱醫仙妙手，蒙她的憐憫收留，所以我在韓家長大。家裏的祖父待我慈愛，姨娘和娘親也對我關懷備至。我們韓家是中州揚名的千年世家，所以舅父持家嚴謹，對待小輩也都苛刻。每一次我頑皮惹事，舅父要對我家法小懲的時候，都是姨娘她們把我護下。」

    說道這兒他眼睛略微濕潤。

    「後來舅父他們到中州城裏落戶，而娘親與姨娘，則留在中州之南，建起名動天下的玉雪門。那時候我已經十歲，宗門裏只招女子為徒，並沒有什麼一起玩鬧的朋友。母親親自教我修煉元氣，並在十二歲時，幫助我凝元聚氣，成為了一名元者。」

    他深吸了口氣，而後又「呼」地哈出。

    「想不到這個當口，她卻突然消失不見。姨娘慌了，找遍宗門附近千里，也沒有發現絲毫蹤跡。半年以後，她解散玉雪門，隻身一人到中州以外尋找。」

    苓兒想不到原來韓蕭的母親就是名動元氣大陸的「雪玉雙姝」，更想不到他的身世竟如此坎坷。她帶着幾分關切，用安慰的語氣問道:「所以，你為了找到失蹤的娘親，南下萬里來到這兒嗎？」

    「我帶着母親留給我的青鋒短劍，也在宗門四處漫遊。那時我才十四歲，不知道怎麼在茫茫人海中生存下去。後來有一位老人，可憐我孑然孤身，對我頗為照顧。他臨終時把手中的遺物都交給了我。靠着這些細軟，我開始南下遊歷，有時在市井之間，靠着為他人幫工度日。」

    他雖寥寥幾語，卻隱含了莫大的辛酸孤苦。但是他沒有難過，反而感到這三年遊歷的寶貴。

    「其實我到昨天以前，都沒有絲毫有關母親的消息。只是在冥冥之中，我似乎認定了母親南下，於是四處遊蕩之際，卻離不開這個方向。這已經是我漂泊的第四個年頭了。一路上幾經挫折，我差點兒就想停步。想不到皇天不負，果然在這裏教我發現了這根簪子。」

    苓兒早已為之動容。她仔細注視韓蕭惆悵的面容，發現無論如何，這張面孔仍掩不住稚嫩。她想起韓蕭年方十七，算起來也只比自己大了一歲。

    心中隱隱有什麼痛楚起來，她輕輕喚道:「韓蕭，不用擔心。我和爹爹一定會幫你。你一定可以找到你娘的，她也一定很想見你。」

    她這番話出自肺腑，星星一樣的雙眼裏流淌着真誠，讓韓蕭忽覺得心中一暖。

    「苓兒，謝謝你。」他站起身來走到山頂，仰望星空，看着無數細碎的光芒閃動。苓兒也跟着仰望片刻，而後她俏皮地一笑，朝着夜空大喊:「星星！」心裏以為這星星太多太密，晃得人眼睛有些生疼。

    「不過」，她心裏想着，嘴裏也跟着念出來:「今晚的星星好亮呢！」

    星光下兩個年輕的男女相顧而笑，韓蕭答道:「是啊，好亮。」

    他對自己說，從沒見星星這麼亮過。源自內心深處的一道聲音告訴他，以後的夜空還會更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