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選擇了在武樓召見郝風樓。
奉天殿東西分文樓、武樓,它像一座亭子,四面出檐,滲金圓頂,殿頂上還綴有碩大的金球一顆。殿旁東有中左門,西有中右門。四周通達,種植了許多松柏,此時是炎炎夏日,綠樹成蔭,又通透無比,風直接灌進來,吹得朱棣的衣袂飄起。
朱棣凝視着遠處雄闊的奉天殿,不發一言。
南京的紫禁城,建築樸素,注重實用,當年建起這宮殿時,洪武皇帝便召集廷臣,再三囑咐:但求安固,不事華飾……使吾後世子孫守以為法。
在這種方針之下,宮中的建築雖然追求高闊,卻實在沒有美感可言,唯獨這武樓卻因為靠着奉天殿,皇帝經常要在這裏小憩,所以才勉強修葺得體面了一些。
只是這些華美的裝飾在朱棣眼前不值一提,某種意義來說,他和太祖皇帝骨子裏是一樣的,不重華飾,但求安固。
朱棣眯着眼,眼角處延伸出幾道尾紋,隨即,他走動兩步,笑了:「朕記得,太祖當年在這裏召集眾皇子考校文韜武略,朕頗為出彩,可是太祖卻只是淡然處之,反而對太子稱讚有加,朕當時不忿,太祖皇帝見狀,便將我叫到西暖閣去和朕說了一句話。」
郝風樓迎風站着,並沒有顯得多麼的卑躬屈膝,他的眼睛眺望着周遭的美景,不發一言,認真傾聽。
朱棣繼續道:「太祖說,你文韜武略盡都優於你的兄長,可是你太聰明了,你並非太子。將來便是臣子,做臣子的,怎麼能比儲君更加聰明呢?這樣做是為了你好,是為了將來你們兄弟能夠和睦,有些時候。人要學着裝糊塗。」
朱棣踱了幾步,淡淡的繼續道:「朕聽了這些話,當時心中很是憤然,朕在想,莫非只要朕在皇太子之下,聰明也成了朕的過錯?等到太子薨去。朱允文這小兒立為皇太孫,朕心裏又想,若是太子,朕尚且服他,可是一個黃口小兒,不過是側妃所誕。難道也要服氣他?難道他做了天子,朕還要裝糊塗?朕做了他的臣子,就要裝瘋賣傻?不對,這不對,朕沒有錯,錯的其實不是朕,縱然全天下人都認為是對的。朕也絕不認這個錯,有人生來就是如此,朕就是這樣的人。」
郝風樓心裏猜測,朱棣說的這些話想來是心裏話,只是言辭之中似乎對太祖有些不滿。自己聽了去,實在有點忌諱。只是郝風樓不得不聽,他知道,其實這些話在朱棣的肚子裏憋得太久,無人傾訴,縱是他身為天子。也絕不敢肆意說出這樣的話來。
朱棣幽幽的嘆了口氣,繼續道:「可是現在,朕也面臨了一個問題。郝風樓,你呀,也是太聰明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朕在想,朕是不是該把太祖說過的話來對你說一遍。告誡你,你是臣子,不該這樣聰明,理應去裝糊塗,裝了糊塗才能長久,你看,文淵閣和翰林里的那些大臣,哪一個不聰明呢?解縉……楊士奇、楊榮、胡廣這些人,俱都是人中龍鳳,他們難道不聰明嗎,可是他們有時候也裝糊塗,在朕面前裝糊塗,即便是太子,朕是知道太子的,此子雖是行動不便,卻也是大智之人,可是他懂得大智若愚,他也懂裝糊塗。唯獨你這個傢伙,太聰明了,朕曉得,你有時也會裝一兩下糊塗,可惜太蹩腳,這是故意賣弄,每每事到臨頭的時候,你這蹩腳的糊塗就不見了蹤影,非要跳出來,於是鋒芒畢露。」
朱棣旋過身,似笑非笑的看着郝風樓道:「可是朕思慮再三,太祖的那番話,朕還是不必用來告誡你了,你聰明就聰明吧,一個聰明人不是什麼壞事,這一次你做得很好,讓朕鬆了口氣,朕要的就是你這樣的聰明人,朕帶你來這裏看看,不是因為這裏環境優美,這些美景,朕不稀罕,朕更喜歡北平,更喜歡關塞,喜歡那千里無人煙的大漠,白山黑水的遼地。朕帶你來這裏,是因為從這裏看奉天殿的位置最佳,你來看看,這奉天殿是否很是雄偉?」
郝風樓凝視遠處的奉天殿建築,在他看來,古代的建築再雄偉,相比於他這後世之人也不值一提,可是在他眼帘之中,那古樸和厚重的建築坐落於太陽的餘暉之下,籠罩在琉璃瓦折射出來的光暈之中,這孤獨的建築卻有一種浩然之氣,使人感覺到自己是那麼的渺小。
郝風樓忍不住道:「這不是雄偉,陛下,臣以為,奉天殿在臣的眼裏斷不是雄偉。」他連用兩次相同的話來肯定自己的觀點,隨後道:「微臣看到的是一股氣,天子居所,天下中樞,政令皆出於此,千萬人為在此站有一席之地而爭得頭破血流,武官流盡了鮮血,文人懸樑刺股,為的也不過在這裏有個立錐的地方罷了。」
朱棣大笑,道:「這裏將來會有你站腳的地方,哈……或許三五年,或許十年,朕也說不準,其實你的命運掌握在你的手裏,你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和自己息息相關,學士解縉有意讓你去安南,隨軍遠征,好立下戰功,不知你可願意嗎?」
郝風樓頓時警覺,猶豫片刻道:「一切都憑陛下吩咐,陛下要讓臣去,臣只好奉旨。」
朱棣背着手,淡然道:「可是你看上去很不情願,怎麼,不願意磨礪一二?」
郝風樓搖頭道:「微臣有自知之明,行軍打仗並非微臣所長,若是隨軍不能立下寸功,豈不是教陛下失望?」
朱棣又笑了,道:「對,朕也是這樣想,不過你會去安南的,不是現在,而是一年之後,等到大軍平定了安南,朕要讓你送那陳王子回國,你想必明白朕的意思吧?」
郝風樓猶豫片刻,道:「陛下真想讓陳王子總攬安南軍政?我大明十萬將士浴血奮戰,豈可為他人做嫁衣?」
朱棣搖頭,苦笑道:「你呀,太斤斤計較了。朕方才還說你是聰明人,你看,你現在卻真正的糊塗了,朕既然讓你送陳王子去安南……自然……哈哈……」
郝風樓頓時明白了,所謂的送,其實就是控制,自己的任務是借陳王子安穩安南國內的局勢,同時,也絕不能讓陳王子完全失去掌控。這裏頭得有個度,既不能做曹操,也不能讓他來做重耳。
郝風樓道:「微臣明白了。」
「而眼下呢……」朱棣淡淡的道:「等這陳王子大病初癒了,你便去看看他,和他聯絡一二,他的性命畢竟是你救的,無論他心裏怎麼想,總得對你感激,借着這個功夫和他打打交道,摸清楚他所有的底細。還有,神武衛那邊也不能放鬆,你去安南時也需要一批神武衛,你那東城的事,眼下倒是步入正軌,朕聽說你現在做了甩手掌柜?」
郝風樓微笑道:「陛下,微臣這不是甩手掌柜,這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是千戶,自然不能事無巨細都去過問,除了一些大事上拿主意,其他的事自然是讓一些有擔當有能力的人去做。」
朱棣不由嗤笑,道:「一個千戶也有這樣的官威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話說得好,你是這樣做,朕也是這樣做,前幾日有人彈劾有御史奏劾甘肅總兵官左都督宋晟擅竊威權。朕就下旨他們說:任人不安,則不能成功。況大臣奉命邊塞,豈能盡拘文法;今當與宋晟講明,使其釋疑。朕還敕諭宋晟:御史奏你專擅,此言官欲舉其職,而未諳事理。為將不專,則事功不立。朕既命你督理邊陲,事有便宜,即行而後奏陳。何況朕知你甚深,而委以重任。希望盡心邊務,始終如一,建功立業。」朱棣說到這裏,不由笑了:「你覺得如何?朕和你看來也是有共通點的。」
郝風樓抿嘴道:「陛下聖明。」
朱棣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道:「那麼現在,咱們就談正經的事吧,說了這麼多廢話,想來你也厭了,朕老了啊,話頭確實多了一些,可是你年輕,朕年輕的時候就不喜歡別人無邊無際的說一些閒話。」
他頓了一下,才繼續道:「今日,你為何要針對寧王世子?」
郝風樓也收斂起其他心思,全心全意的道:「微臣這樣做,不過是想使安南人露出破綻。」
朱棣搖頭道:「不對,你這分明是故意為之,你要使安南人露出破綻可以有其他辦法,可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羞辱寧王世子,想來這是你的私心吧。」
到了現在,郝風樓不得不承認了,硬着頭皮道:「微臣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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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謝謝大家的關心,除了還有一些感冒的症狀外,老虎的身體已經好多了,第三章已經更完,老虎去休息了,大家也早點休息,注意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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