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着所有人的面,徐景明寫好了一封書信,緊接着便教人拿了信封來,上書郝風樓親啟,旋即打上火漆,大剌剌地對着一個府中之人道:「你去韶關交給本地守備,讓他用箭射下城去。」
「好啦,看什麼看,當老子是戲子麼?老子寫一封書信,卻要你們眾目睽睽的看,這舞文弄墨之事,老子雖然擅長,可是你們這樣看着,也不怕老子會不好意思,散了,散了,都散了去。」
大家咋舌,那傳旨的太監不敢逗留,立即回宮復命去了。
那一封書信自是飛快的傳送出去。
徐景明卻顯得心情不好,如今突然成了榜樣,一時間可謂是好評如潮,可是他卻是落落寡歡,直接就躲入了公府的書房裏。
到了書房,門窗都關緊了,他卻從袖子裏抽出一封書信來。
這封書信竟就是方才他當着大家的面寫的。
原來他當着所有人的面寫下一封咒罵郝家父子的書信卻是在裝信時掉了包,在他的袖子裏早就藏着另外一封書信,他當面寫下一封書信,卻用另一封書信掉包,一封真正書信飛馬送去了韶關,至於這封在眾目睽睽下書寫的書信,如今卻還在手裏。
徐景明此時沒有在人前,竟是幽幽的嘆了口氣,捏着手裏這封書信,用燭火將它燒為了灰燼。
只是他的心情依舊沒有平復,嘆息連連,愁眉不展背着手在這書房中來回走動。
說也奇怪。好生生的朝廷鑼鼓喧天,對這位公爺如此禮遇。上下一致誇他是人中龍鳳,忠義無雙。更有無恥文人宛如後世的狗仔隊,抒寫他的生平事跡,什麼生下來時雷聲滾滾,宛如武曲星降臨,什麼少時宅心仁厚,攙扶老嫗過路,雖出自富貴之家,卻好讀書,不喜飛鷹逗狗。又或者他年幼時,家中有一樹,定國公見狀,持斧砍之,此樹乃其父至愛也,父怒,小定國公畏父責之,卻還是挺身而出,勇於承認自己的錯誤。於是其父非但未惱,反而大喜,曰:「爾能實言告之,吾心甚慰。吾雖愛樹,奈何樹有千萬,未及吾兒誠言矣。吾兒有大勇。來日必為棟樑。」
徐景明他爹雖然經常瞎眼,就比如燕王靖難。大傢伙兒都等着燕王進了金陵再去抱大腿,這廝不一樣。燕王沒來,他就和燕王私通,於是建文大怒,直接把他剁了。可是通過這個小故事可以得出,他爹還是很有眼光的,不管怎麼說,現在的徐景明實在是棟樑中的棟樑,如此上下一致的好評,上到宮中,下到市井百姓,乃至於那些鼻孔朝天的士林讀書人,此時都將他視做了扶大廈將傾、挽狂瀾於既倒的柱國之臣,不但擁有極好的品德,不但誠實可靠,還宅心仁厚,兩袖清風,滴酒不沾,不近女色,忠心耿耿,智慧過人,勇氣可嘉,不說他是人中龍鳳,那實在沒有天理。
可是這位仁兄,竟是有悖常理,鬱鬱不樂,乃至於躲在書房裏,幾個時辰都沒有出來。
一開始,大家還以為依着公爺的性子,多半是躲起來偷樂,可是時間流逝,大家就曉得不是這麼回事了。
於是書房門被打開,有人進去。
進來的乃是劉氏,劉氏是徐景明的髮妻,性子恬然,這世上,怕也只有這位嬌弱的女子受得了徐景明的脾氣,徐景明和她的關係是極好的,幾乎任何事都沒有瞞她。
劉氏看了一眼地上的灰燼,頓時明白了什麼,她微微一笑,道:「公爺,何故鬱鬱不樂?」
徐景明背着手,又是搖頭又是嘆息,道:「自太祖開國,世風日下,為夫憂心忡忡,每每茶飯不思。」
劉氏蹙眉,心說莫非是朝廷嘉許,一下子讓他轉了性子?這憂國憂民的徐景明,實在讓她覺得有些稀罕。
不過心病尚需心藥醫,劉氏順着他的話道:「卻是不知公爺所慮何事?」
徐景明顯得更加惆悵起來,感嘆道:「今日外患內憂,吾今之患,在吾民智不開。」
劉氏一頭霧水:「公爺的意思是。」
徐景明只好通俗易懂的道:「說來說去,只是傻子太多,騙子不夠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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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宮中傳旨的人前去回復。
朱高燧已經沒有多少興致去管徐景明了,徐景明只是個牌坊,當然不必花費多少心思在上頭,他滿腦子思慮的終究還是他的軍、他的國。
只是宮人回復時有件小事倒是惹起了朱高燧的注意,徐景明這廝居然當面寫了書信,要送去給郝風樓。
徐景明可是朝廷立的忠義典型,朱高燧還指望他能喚起軍心民氣,現在一聽書信,便不由打了個激靈:「書信里,寫的是什麼?」
「陛下,奴婢是親眼所見的,都是一些稱讚聖君,勒令郝家早日懸崖勒馬的話。」
朱高燧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對於徐景明這個傢伙,他是真正的怕了,其實若不是實在沒有其他的人選,朱高燧是萬萬不會把徐景明這廝提上來的,只是偏偏,如今這廝既然已成了大明朝遮羞的牌坊,那麼自然而然,他的一言一行都要極為小心,否則……
這個後果,朱高燧不敢想像下去。
等到得知徐景明是當面寫下的書信,而且還是眾目睽睽,朱高燧倒是放下了心,看來這姓徐的還是個聰明人,他這樣做,多半是想藉此趁熱打鐵,想要表一表忠心,既然他愛演這齣戲,顯露一下立場,順便痛罵一番那郝家逆賊父子,倒也任由他去。
於是朱高燧道:「到時候給馬鈺一個條子,將這個小子看緊一些,切莫讓他再胡鬧出什麼是非出來。」
「是,奴婢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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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金陵那一出大戲相比,韶關這兒早已被夷為了平地,這千瘡百孔的關牆,終於是守不住了,明軍只得後撤數十里,退去了梅關。
這梅關地處南嶺境內北部、西部、南部地勢崛起,中部與東部凹陷,形成三面環山,朝東敞開的丘陵盆地,地勢西高東低,西北部、西部和東南部層山疊嶂,又是一處雄關,自郝家起兵之後,朝廷便將這裏視作是軍事要塞,一直都在修築,如今諒山軍奪了韶關,這梅關自然而然,也就成了至關重要的地方。
諒山軍不能長驅直入,卻也多虧了嶺南的地形,自贛州到韶關起,這裏是山巒起伏,連綿數百里的深山,諒山軍再如何犀利,終究寸步難行。
此時交通不便,只要在這崇山峻岭中,守住一處處的關隘,便能拖延時間。
而關隘下的郝風樓,卻也只有罵娘的份,這嶺南、嶺南,他娘的便是山嶺之南,偏偏這山嶺無窮無盡,諒山軍的火炮都難有施展的空間,若是能到平原,倒是能發揮十成的威力,而在這裏,雖然也能攻城拔寨,可是想要有什麼大的進展,卻有些為難了。
在這裏接近半月,如今已到了夏日,天氣有些潮熱,夏裝剛剛運來,官兵們換了裝,雖沒什麼怨言,卻依舊辛苦。
既然一時攻不下關,那麼練兵卻是必要的,郝風樓隨時要求部眾在神經緊繃的狀態,不過靶子也是現成的,都是朝着關隘那兒狂轟濫炸。
緊接着,廣西的消息來了,雲南沐家降了諒山,老爺子敕封沐晟為黔國公,率本部人馬取川貴二省,看到這消息,郝風樓終於鬆了口氣,頓覺輕鬆無比,他倒不指望沐晟能隨時奪取什麼川貴,最重要的是,雲桂二省已徹底落入郝家之手,諒山終於有了足夠的戰略腹地,不再隨時都岌岌可危了。
如今諒山軍佔了雲南、兩廣,又有定南和交趾二省作為後援,有這五省之地作為基礎,人丁足有三千餘萬,佔了天下土地和人口的三成,有了這個基礎在,進可攻退可守,戰事有利,則可奪取天下,戰事一旦不利,便可退居韶關一線,自立為王,亦可稱雄一時。
其實郝風樓也預感到,眼下戰事之所以踟躕不前,和擴張太急也有巨大的關係,廣東雖是拿下,可是距離諒山太遠,現在許多弊病已經顯現出來,從前在廣州,尚可以從海路源源不斷輸送物資,而如今數萬大軍到了韶關,一下子,諒山軍的補給就不得不通過最原始的狀態來進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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