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萬諒山軍,宛如長蛇,隨同徵調的數萬民夫,浩浩蕩蕩的衝過了關卡,進入憑祥縣。*
而這各處的明軍大營,本該嚴防死守的將軍們,此時此刻,眼下卻是作聲不得。
竟只能遠遠看着這隊伍蜿蜒向前。
而這些人,哪裏只是行軍,倒更像是搬家,無數的車馬,用氈布蓋着的物資和火藥,還有用馬拉着的火炮,每個諒山軍官兵都背着行軍的棉被,腰間懸着水壺和火藥袋子,配着長刀,腿上綁着乾糧袋子,背後挎着火銃,走起路來,咣當作響,他們顯然也是有戒備的,手中的長刀都沒有離身,兩側還有偵察營的騎兵在兩翼觀察,後隊和前隊,都有專門的作戰人員,火銃沒有離身,裝填好了火藥,一旦遇到緊急情況,可以立即反擊,同時給中軍足夠應變的時間。
源源不斷的車馬,由專門的民夫輸送,他們緊跟着軍隊,推車糧食和各種物資,慢吞吞的蠕動,將這官道,碾壓出一條條的痕跡。
到了飯點,一聲令下,隨後大家便都原地盤膝坐下,拿出乾糧,乾糧都是那種曬乾的炒米,或者煮熟曬乾的肉脯,還有一種干餅,比石頭還硬,需要拿水浸泡之後,才能下咽。這種行軍的口糧,無論是口感和營養都難以下咽,唯一的好處就是容易保存,不易腐壞,即便是十天半個月,亦可下肚。攜帶也方便一些,只要將水壺中的水泡着吃,便不成問題。
軍用口糧。已經由郝家的工坊,專門的批量的製造和供應。為的就是滿足軍隊的需求。假若是自行讓軍中去負責,卻不知會有多少的麻煩。
靠在這支軍隊最擅長的便是吃苦耐勞。平時操練,什麼樣的苦沒有吃過,他們的忍耐力,向來是超凡脫俗的。
因而只需一道命令下來,大家便以小隊的方式,席地而坐,旋即便拿出行囊中的乾糧,有人專門負責去取水,然後就地架起一個篝火。拿鐵盆子煮了熱水,大家先裝滿了自己的水壺,隨即便拿自己的飯盒放入熱水,用乾糧浸泡進去,而後半柱香時間,大家填飽肚子,小小休憩片刻,就可啟程。
諒山軍最講究的就是章法,用讀書人的話來說。就是禮。所謂禮,便是一切都按着規矩來,吃飯有吃飯的規矩,操練有操練的規矩。睡覺有睡覺的規矩,即便是行軍,也是由天策府根據以往的一些舊有習慣以及經驗心得。制定出一套專門的規矩出來,頒佈實施。一旦貫徹,這些東西。就烙印進了每一個人的骨子裏,成為了他們生活中的一部分。
行軍繼續開始,就在朝廷軍馬的眼皮子底下,雖不是雄赳赳氣昂昂,卻也還算是精氣十足。
附近的官軍自然是不敢怠慢的,許多游騎在附近來回打轉,只是靠近一里之外時,卻不得不原地打轉,裹足不前,他們也怕引起麻煩,只負責監視,而絕不敢滋生衝突。
看着這些可笑的游騎,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郝風樓不禁笑了。
如今已經深入了廣西境內數十里,幾日之後,大軍便可抵達桂林,而這廣西距離金陵有數千里遠,這裏的人做不得主,就少不得要飛馬請朝廷處置,等到從朝廷打個來回,朱高燧和朝中的大臣磋商之後,只怕沒有十天半個月,不會有回覆。
而到那時,自己已經在桂林乃至於整個廣西站住了腳,請神容易送神難,那朱高燧為了安撫郝家,拿了個空頭的桂王出來,如今自己要做的,就是得到現實的好處。
郝家在廣西經營了許多年,這裏靠近諒山,士農工商,都與郝家息息相關,成為了利益共同體,自己只要抵達了桂林,又有雄厚的群眾基礎,那朱高燧,現在這個節骨眼上,是默認自己造成的既成事實呢,還是痛定思痛,決心反目呢?
多半,還是會忍氣吞聲的。
因為在此之前,郝風樓就做了充足的準備,一方面,他派出了許多使節,前去聯絡各鎮藩王,朝廷不可能沒有察覺,郝家與藩王聯絡,雖然只是假動作,可是在朱高燧沒有徹底削藩之前,是絕不敢輕舉妄動的,一旦和郝家反目,朝廷和諒山之間,肯定要進行曠日持久的鏖戰,這個時候,若是藩王們趁機打着為先帝報仇的旗號動兵,朱高燧可就真是麻煩纏身了。
即便是朝廷內部,朱高燧還未徹底將自己的親信安插進最重要的崗位,同時排除掉一些不足以取信的異己,朱高燧顯然,還需要時間。
而這個時間,就是郝家先賺取一點利息的時候。
郝風樓的目的很簡單,拿下桂林,佔領它,經營它,藉由桂林府,徹底拿下整個廣西全境,將沐晟的人馬,徹底排擠出廣西去,本來朝廷的軍馬,都佈置在廣西至諒山一線,現在背後多了一顆釘子,怎麼還敢似現在一般重點在憑祥縣佈防,他們必定是要收縮起來,以濟寧為基地,進行佈置的,如此一來,桂林府,乃至於半個廣西,就都成了諒山的緩衝區,不只是如此,廣西和交趾、定南不同,這裏雖也土漢雜居,可是漢人佔了絕大多數,這就給了郝家充足的人口,未來和朝廷的戰爭,某種程度,就是人力和財力的對決,廣西數百萬漢人,為郝家增加的人力,決不可小看,即便是這裏的土人,也和還未同化的定南的暹羅人不同,他們絕大多數,雖保留了自己的一些特點,卻大多都已經漢化,對漢家的政權,更為忠心。
而現在!
「老子終於來了,來了就不打算走了!」郝風樓厚顏無恥的想着,夾在隊伍之中,尾隨着這蜿蜒的隊伍,徐徐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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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隊經過了憑祥縣城,不過卻沒有入城,而是繞城而過。
只是這時候,反應過來的沐晟卻不得不採取了措施,一方面,他已經向朝廷發送了急報,希望朝廷立即處置。
而他自己,這樣的大事,卻實在做不得主,是戰是和,終究不是他來決定,而郝家的『理由』,也是堂而皇之,簡直挑不出任何瑕疵。
另一方面,他帶着一隊官兵,出了城來。
出城自然是要交涉,做最後一次努力,希望郝風樓能夠懸崖勒馬,也是他做出最後一次的警告。
沐晟一出城,立即便有偵察營的人馬報知郝風樓,郝風樓帶着一隊護衛,亦是迎上去。
老友重逢,雙方相隔不過數丈,二人後頭各自的護衛都是磨刀霍霍,一個個神情緊張,拔劍張弩,生怕有一丁點的閃失,可是兩個主角,卻都含笑致意,不管怎麼說,大家的交情還是有的,當年的時候,二人一道進軍安南,也算是惺惺相惜,沐晟對郝風樓,也曾有過不少的幫助,而郝風樓對沐晟,亦是敬重不已。
「定南王殿下,一別經年,別來無恙否?」
郝風樓在馬上欠欠身,道:「尚可,卻不知沐將軍,可好?」
沐晟嘆息,當年的時候,大家碰面,大致也在廣西一線,如今山還是這山,水還是這水,只是不曾想到,物雖是,人已非。
他慢悠悠的道:「倒也過得去。不知令尊可好?老夫一直駐南寧,公務纏身,雖距諒山不過數百里之遙,卻一直不能探望,實在遺憾。」
郝風樓道:「家父身體康健,倒是沐將軍有心。」
沐晟沉眉,猶豫片刻,突然道:「郝家可以退兵麼?」他突然說出這番話,便有些後悔,因為人家這是蓄謀已久,怎麼可能自己一番話,就隨意退兵。說出這等話,實在與自己的身份不符。
郝風樓莞爾一笑,臉上帶着敬重,卻是斬釘截鐵的道:「郝家沒有退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若是踟躕不前,則萬貫家業,毀於一旦,還要遺禍子孫。」
沒錯,郝風樓十分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雖是逆水行舟,可是身後就是萬丈深淵,縱是他想退,別人肯讓他們急流勇退嗎?事到如今,無論是沐晟還是郝風樓,其實都已不可能自主了,大家都像是滾滾江水中的一葉舟船,方向已經不是他們所能決定,他們唯有依靠着這水流的衝擊,飄蕩而行,任何人都已不可能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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