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一開始,所有人都預料到,一場爭辯勢在必行。
而事實上,雙方都已經打好了腹稿。
只不過郝風樓運氣不是很好,很明顯,他在和整個朝廷做對,甚至於那楊士奇,也斷然不會此時跳出來支持他。
畢竟,流官制牽涉到的,是許多人的利益,楊士奇即便反對,那也只是關起門來反對,絕不會在廷議中堂而皇之跳出來。
註定了,郝風樓今日只能孤軍奮戰。
不過,郝風樓並不慌忙,只是淡淡道:「不知這位大人是誰?」
其實此前,方敏就已經自報了家門,可是郝風樓卻還是再問一遍,這顯然有對方敏不屑的意思。言外之意是,你是什麼東西,也出來胡說八道。
當然,這不過是小把戲而已,並不傷筋動骨,無非是增長自己氣勢罷了。
方敏倒是不卑不吭:「下官方敏,忝為吏部郎中。」
郝風樓道:「不知方大人是哪裏人士?」
方敏道:「下官乃是福建漳州人。」
郝風樓笑了:「方大人方才所言,看似有理,其實卻是荒謬。陛下方才說,交趾是新附之地,莫非這閩粵和廣西,是新附之地?交趾人桀驁不馴,眼下尚且不知王化,敢問方大人,莫非你們福建,也是新附之地,不通王化麼?假若是如此,那麼本侯倒也無話可說。」
這顯然是一個陷阱,若是方敏說福建和交趾沒有區別。那麼不免,就給自己的老家抹黑了。這要是傳出去,一個福建人說福建是蠻荒之地,方敏將來錦衣還鄉,少不得要遭人詬病了。
方敏撇撇嘴:「那又如何?交趾即便不通王化,那就更該派遣流官,悉心教化。」
郝風樓冷笑:「胡說八道,什麼悉心教化,方大人在這廟堂。可曾去過交趾麼?郝某人說看到的流官,哪裏有心思教化,除了剝皮敲骨,壓榨百姓,設卡盤剝,便是如狼似虎,欺凌士紳。這是教化麼?敢問方大人。這是哪門子的教化?這樣的教化,只會使這交趾人人離心,人人對朝廷恨之入骨,而朝廷並沒從中受益,反而是中飽了一群狗官的私囊,你說的這些大道理。說了又有什麼用?方大人若是敢保證,靠你這所謂的教化,能使交趾上下官吏規規矩矩,能使這些官吏知道什麼叫做愛民如子,讓他們以己之身。以身作則,那麼派遣流官。倒也無妨,可是方大人能保證麼?殿中諸公,誰敢保證?敢保證異日又有人貪贓不法,又有人設卡攤派,又有人不知廉恥,惹得民怨四起,這又怎麼說,諸公可敢用身家性命擔保,敢嗎?若是誰敢,就站出來,今日立個軍令狀,異日若是再有變故,便自乞死罪!」
這一下子,沒詞了。
方敏當然不敢,他不是傻子,且不說他的所謂流官制可不可行,即便是可行,以郝家在交趾掌握的資源,若是要整自己,那還不是玩兒一樣,今天他敢承諾,明天郝家一個管事,暗中一挑撥,就有人跳出來,後天他的人頭就要落地。
這種事兒,誰信誰傻。
方敏的氣勢一下弱了,倒不是他的水平不如郝風樓,實在是郝風樓所掌握的資源,還有在交趾的資歷,遠遠比他高的多,所謂眼見為實,人家可是從交趾一路過來的,那兒的情況,可比只看邸報的方敏要清楚的多。
郝風樓見方敏不答,其他人也不做聲,便冷笑道:「怎麼,有人提倡流官,卻無人肯負責麼?不負責,卻是誇誇其談,口若懸河,說破了天,又有什麼用?說破了天,這些所謂流官,天高皇帝遠,寡廉鮮恥,照舊是虎狼,說破了天,交趾百姓,照舊還要反。今日反,明日反,朝廷能彈壓一次,就能彈壓第二次?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朝廷難道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小小的交趾上頭?這樣下去,朝廷如何負擔?」
郝風樓一番話,倒是教人說不出話來,那方敏倒是愣了,其實他就是個前台的馬前卒而已,眼下既然沒有無法辯駁,便終於決定撕破臉了,他冷冷一笑:「郝大人說的倒是冠冕堂皇,可是下官倒是想問,郝大人為何非要支持土司制。」
既然被人詬病了流官制,那麼索性,就不和郝風樓硬碰硬,反不如這時候,找土司制的麻煩。
郝風樓淡淡的道:「自然是為了交趾穩定,讓朝廷少操一些心。」
方敏冷笑:「不對吧,下官怎麼認為,郝大人如此,是有私心。」
這已經到了抹黑對手的地步了,雖然有些讓人不恥,不過朝中論政,向來如此,假若辯駁不過對方的觀點,那就扣大帽子就是,先潑你一身髒水,即便你說的再動聽,連人格都受了別人的懷疑,那麼說服力就有限得很了。
郝風樓倒是心平氣和:「何以見得?」
方敏昂然道:「郝家在交趾可謂一呼百應,下官聽說,交趾士紳豪族與郝家走得很近,郝家本就鎮着交趾,而令尊碌國公如今又敕命交趾副總兵,軍政、民政,大多握在郝家手裏,本來朝廷派遣流官便是相互制衡的意思,而如今若是實施土司,那麼分封的土司又是何人?無非……就是那些交趾的豪族士紳罷了,這些人做了土司世襲罔替,又和郝家親昵,那麼……朝廷呢?這交趾名為大明疆土豈不成了國中之國?朝廷的政令如何實施,與其如此,下官以為,索性連土司都不必設置,朝廷直接封郝家為安南王罷了,也省得這般繞彎子。」
誅心之詞,這絕對是誅心之詞。
這分明是說郝家有分疆裂土的野心,任何一個臣子都絕不能這樣想,畢竟這和謀逆已經差不多了。
方敏顯然是打算撕破了臉皮……而且仗着背後有人支持,完全沒有將郝風樓放在眼裏。
滿朝文武都露出了**的表情,所有人目光深沉,似笑非笑,這是一種看熱鬧的心態,反正看熱鬧的不怕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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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朝議牽動人心,朝野之間本就沒有太多的界限。書生們論政也是稀鬆平常的事。
國子監里,照舊是如此。
所以每日這個時候都有錦衣衛和東廠來這裏坐探,看着這些傢伙。可即便如此,這些膽大包天的讀書人也顯然沒有將這些人放在眼裏,照舊是繼續自己的高談闊論,你若是覺得不動聽,那又如何?敢拿人麼?
誰敢拿人,保准天下震動,即便這是風氣還沒有開放的太過的永樂朝,人家照舊敢和你鬧。
因此在這兒當值的東廠番子和錦衣衛校尉卻是真正的苦差事,出了事,他們得倒霉,可是事情嘛,他們又不敢管,管了還是他們倒霉。上憲終究不是全能,一旦鬧得滿城風雨,即便是東廠督主和錦衣衛都指揮使,也會為了息事寧人,毫不猶豫的將他們犧牲掉。
張能和劉進就是這麼一對難兄難弟,本來嘛,近來這東廠和錦衣衛是勢同水火,可是在這裏,東廠的張能和錦衣衛的劉進卻是格外的抱團,大家相敬如賓,平時都是湊在一起,不被同僚撞見的時候,說不準還要湊一起喝幾口小酒。
這裏是真正的苦差啊,每天遭這些讀書人鄙視,遭那些教諭、博士的白眼,任何人都將他們當作隱形人,當着面破口大罵你的上憲,什麼王安沒有廉恥,什麼錦衣衛都某同知如何如何,你還得屁都不能放一個,權當什麼都沒有聽見。
他們卯時點卯,旋即便到這裏來,如老僧坐定一般乖乖地坐在角落,聽那些讀書人講課,聽他們發牢騷,甚至聽他們指桑罵槐。
今日的氣氛從一開始就不太對。前幾日吧,這裏的讀書人鬧的很厲害,有罵內閣閣臣,也有議論交趾事的,而議論的最凶的,反而是一個東西——周禮。
周禮這東西吧,反正張能和劉進也不太懂,就聽他們之乎者也,一個個情緒激動,既然聽不明白,其實倒也省事,反正他們多數時候都是睜眼瞎,只要不鬧事就好。
可是……怕什麼來什麼,這周禮醞釀了這麼多天,突然一下子出事了……
就在明倫堂里,一個三旬的監生站在了書桌上,在他的四周圍滿了諸多的生員,這些生員一個個情緒激動,像打了雞血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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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到,老虎得繼續求月票,不求不行呀,求了也就是那麼點,不求更悲劇了,難道老虎現在真的那麼討人厭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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