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祿的話很專業,這裏頭牽涉到的是造船的知識。
而事實上,他的話是對的,船隻的建造其實並非是想當然,不是說你想造得有多大就有多大,否則大家又何必要比這船隻的大小?
其實大家都隱隱覺得胡祿的話說得對,再加上這胡祿說得又十分篤定,當着眾人的面自信滿滿,因此不少人開始狐疑了。
比如那些一向見風使舵的藩國使節,此時就露出了狐疑之色。
其餘人的面色各不相同,各有千秋。朱棣忍不住皺皺眉,他倒是並不相信郝風樓欺君罔上,只是對這可恨的胡祿很是氣惱。
胡祿笑了,繼續道:「造船首要額,就是鋪設龍骨,這龍骨幹系的便是整艘船的牢固,龍骨乃是用堅木鋪設,可是木頭終究是有它的極限,鋪開的越大,各處關節就越多,關節越多……」
他所說的造船問題很是細緻,而且極為精準,龍骨確實是關係着整艘船抗風暴的能力,而以現如今的技術水平,這些木製的龍骨畢竟承受能力有限,問題主要是兩個方面,一個是船越大,龍骨也就越大,因此就需要更多木頭拼接一起,拼接得越多,可能出現的問題也就越多,畢竟這時代並沒有無縫對接的技術,多一次拼接,這龍骨的可靠性就越低。
至於第二個問題就在於用料,即便再堅固的木頭,它終究還是木頭,假若只是小面積的木頭拼接一起。或許還能堅固,可是越是越大。在海上承受風浪的力量也就越大,所以某種意義上,像郝風樓所帶來的這艘大寶船,如此巨大,一旦遇到大浪,基本上就要散架了。
像這樣的船,假若只是駕駛在近海,沿着大陸航行。倒也勉強可行,畢竟近海的風浪小一些,其次便是若是遇到大風浪,就可立即靠着陸地躲避。
可是偏偏,郝風樓卻口稱他們並非順着大陸航行,胡祿得出來的結論就是,這樣的海船。以它的結構,是絕不可能在深海中航行的,它的可靠性太低,承受風浪打擊的能力也太低,即便是無風無浪,這上千裏海路走來。只怕也差不多散架了。
因此……這根本不是海船,或者壓根這就是郝風樓和大明天子串通好的,在這附近造出這巨大的艦船來,再命人用縴繩拖着送到這龍江。
各國的藩使們認真傾聽胡祿侃侃而談,見他說得有理有據。竟都忍不住點頭,事實雖然擺在眼前。可是這船實在大的罕見,而胡祿有鼻子有眼,也確實不像作偽。
說到最後,胡祿朝郝風樓冷笑道:「郝大人,其實你們若是將船造小一些,下臣雖然對海船頗有精通,卻也不敢隨意懷疑,可是你們好大喜功,未免也太過浮誇,竟是將船造到這樣的地步,我大食國也曾嘗試過造這樣的巨艦,不過都是失敗告終……」
郝風樓笑了笑,卻是打斷他道:「你意思是說,問題出在龍骨?」
胡祿正色道:「正是。」
郝風樓嘆口氣道:「可是假若這龍骨不是木製的呢。」
胡祿呆住了……
何止是他,所有人都呆住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認知,木頭造船其實就是大家的共識,這世上除了用木頭造船,還能用什麼?
胡祿淡淡地道:「不用木頭,莫非是用鋼鐵不成?」
這本來只是一句恥笑的話,在他看來,眼前這個青年未免過於可笑,雖說初生牛犢不怕虎,可若是連造船的常理都沒有,卻還在這裏大放厥詞,不免讓人覺得可笑。
只是……他似乎是太過低估郝風樓的『可笑』,因為郝風樓下一句卻是點頭:「不錯,正是鋼鐵打制的龍骨,其強度是木頭的十倍,如此強度,莫說是這樣的大船,即便是再大一些也能在海上安全無虞。」
胡祿下巴都要掉下來了,隨即大笑道:「你說什麼?你用鋼鐵做龍骨?哈哈……郝大人,久聞你的大名,知道你是大明新銳,可是現在看來,聞名不如見面,你實在教我失望,你連船的常識都不懂,卻還敢如此大言不慚。我只問你,這鋼鐵最容易生鏽、腐蝕,而這船下了海,鋼鐵雖然包裹在木製的船身里,可是終究還是會沾染水汽,你可知道這鋼鐵生鏽會如何麼?一旦這鋼鐵的龍骨被腐蝕,那麼你這船就立即土崩瓦解,用不了數月便要自行散架。」
胡祿所言是極有道理的,莫說是鐵,即便是尋常的鋼材,照樣不耐海水腐蝕,所以在這個時代從來沒有人想過用鋼鐵去製造龍骨,而現在,郝風樓居然說出如此昏話,實在可笑。
其實現在取笑郝風樓又何止是胡祿,那些個使節即便不懂其他艦船知識,可是這海水腐蝕鋼鐵的可怕之處卻總是知道,於是不少人暗暗偷笑起來。
那些文武百官,有的人心中竊喜,也有人臉色凝重,覺得有些不像話,無論你郝風樓從哪兒得來的船,可是你這傢伙說出這樣的話來,實在是大失朝廷體面,徒惹人笑話。
郝風樓卻是嘆口氣道:「你說的很有道理,尋常的碳鋼當然是容易遭海水腐蝕,可是你卻不知道,這世上煉鋼之法不只是一種,若是在鋼中添加一些其他原料,便可使它耐住海水,況且龍骨搭建之後,我還命人在這龍骨之上刷上了一層油漆,再命人用油布死死包裹,這龍骨想要腐蝕,只怕不易。」
郝風樓當然不指望這些人會相信自己的話,他也不可能將這種耐海水的鋼材方子公佈於眾,這自然是大明造船的殺手鐧,一旦可以用鋼材來造船,這絕對是跨越時代的進步,想想看,假若從前的木製龍骨能夠承受一百斤的力量,而現在的鋼材卻可承受八百一千斤,單憑這個,對於一種海船的穩定性和壽命來說就是一個飛躍。
至於耐海水的鋼材,郝風樓倒是略知一些,碳鋼的耐蝕性能低,為提高其耐蝕性,後世在鋼中添加少量的鉻、鎳、磷、銅、鋁、鉬和錳等金屬,便可使剛才耐海水腐蝕。不過郝風樓的記憶並不清晰,對於碳鋼的耐蝕性能低,為提高其耐蝕性,在鋼中添加少量的鉻、鎳、磷等礦物的開採和提煉也是知之不詳。不過他有一個很笨的辦法,就是神武造作局開建之後,他便專門的組織了一批鐵匠,讓他們進行琢磨。
這些人並不負責任何生產,每日要做的就是進行各種鋼鐵熔煉的實驗,這裏頭牽涉到的不只是尋常的碳鋼,郝風樓甚至鼓勵他們去開採各種的礦石,再將這些礦石摻入鋼水之中,而後記錄下數據,比如嘗試他們的強度、韌性,甚至於將它們浸泡於水或者海水之中,查看它們的抗腐蝕性。
這些匠人們長年累月的,不知實驗了多少次,看上去好像是折騰,而且也確實讓造作局破費不少,可是收益也是巨大,一方面,煉鋼的技藝在這種人的努力之下得到了幾次改進,與此同時,各種稀奇古怪的『特種』剛才也應運而生,比如這種抗海水腐蝕性的鋼材,造作局那邊就有好幾種數據,最後郝風樓拿定了一個最佳的方案,通過試製,最終才用在龍骨上頭。
這種鋼材等同於秘方,如今便捏在郝風樓的手裏,而作用在海防船廠所產生的艦船上,極大地提高了船的強度。
郝風樓笑吟吟地繼續道:「如若不信,胡先生大可登船去看,其實胡先生只想到了腐蝕,卻不曾想到用鋼鐵做龍骨還有一個問題,鋼鐵沉重,若是所用的鋼料太多,這海船就不容易浮起了。鋼材畢竟比木料要沉重,若是用尋常的鋼材,這龍骨就已比一艘大船還要重,到時下水,如何裝載貨物和人手?以眼下的鋼材,當然做不到這些,所以海防的船塢為此專門設計了龍骨用鋼,在儘量減少鋼料的同時,最大地增強鋼材的強度。這造船選料最是關鍵,可笑的並不是我,而是你們,抱守殘缺,還自以為是,胡先生,現在你死心了麼?」
胡祿一時之間有點不甘心,可是郝風樓一副任你登船參觀的樣子,卻讓他反倒有點生疑了。
這時,郝風樓厲聲道:「納賽爾!今日本侯抵京,本是喜事,可是你既然非要撞上來,正好本侯這裏有一筆卻是要和你算算。」
胡祿不及多想,臉色一變,道:「你待如何?」
郝風樓冷笑道:「敢問你此番出使奉的是誰的授意?是你們國主,還是大食的文武官吏?」
這個狀況太突然,以至於胡祿一時間有些慌了:「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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