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理解此時六清和尚的心中到底有多複雜。
六清死死攥着手中那串已經辯不出顏色的串珠,喉間嘶嘶作響。
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邪僧,他害人性命,食人血肉,累累白骨。
他離經叛道,從一開始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的那一刻起,對佛門表現出來的便只有徹骨的恨意和怨念。
甚至於自己今日模樣,佛心動搖,心障橫生,也全拜這邪僧所賜!
可是,就在方才,那老祀巫居然說,這邪僧,他梵志從始至今之所求,竟然只為尋回那曾經的問佛之心……
諷刺,天大的諷刺啊!若真是如此,與他梵志相比,自幼遁入佛門的自己如今的模樣,豈不更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六清和尚思緒萬千,面色時紅時白,鬍子拉碴的胖臉上,只片刻豆大的汗珠便掛成了一副珠簾。
最了解六清和尚的,自然非李夢凱莫屬。
所以李夢凱在察覺到了六清和尚不對勁的時候,就大驚失聲道:「和尚,不可亂了心神!」
可六清和尚哪裏聽的進去,張口時,牙縫中竟然滲出了殷紅血漬,嘶聲吼道:
「梵志!梵志僧!妖孽,你若殺我便殺,可為何如此戲耍洒家?」
對於六清近似瘋狂的憤怒,梵志盯了半晌,突然捧腹大笑,面露譏色:「嘿,我耍你?我何時曾耍過你?」
啪嗒嗒,也不知是六清太過用力的緣故還是如何,那小拇指粗細的珠子,竟被六清捏的碎了一地。
六清眼珠子通紅:「你口口聲聲因果虛妄,佛門虛偽,可是最虛偽的是你才對!你即然摒棄佛門,又為何如此執着於問佛之心?既然如此執着於問佛之心,又為何道一個參不透悟不出的「因果虛妄」給我?你如此做,不是戲耍於我,又是什麼?啊?是什麼?你今日不與我道個明白,洒家今日誓不與你干休!」
「不與我干休?如今的你拿什麼不與我干休?哦對,你有冷七幫你!」
梵志話語中的譏諷之色更重了。
六清一張臉因為憤怒顯得有些扭曲。
沒等六清和尚開口,梵志的譏諷之色卻漸漸的消失了,深深的看了一眼六清。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梵志突然輕輕搖了搖頭,神色複雜:「小和尚,你當真以為從始至終,我只是在耍你?」
這話從梵志口中說出來,不知為何,讓在場所有的人突然愣在原地。
六清的憤怒,就那麼僵在臉上,甚至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不……不是嗎?」
梵志突然仰天長嘯,身上的血氣幾乎化為實質。
梵志眼中閃過一抹掙扎和痛苦,最後竟然有些失望落魄:「罷了……你走吧!是我高看你了!我終究還是難逃解脫,既如此,那便繼續讓我受這折磨吧……」
六清和尚更加彷徨了,吭吭哧哧半晌:「該解脫的是那些因你而死的無辜之人吧?」
梵志神色更加痛苦:「我若真是如此嗜殺,若真能夠摒棄佛門,你真以為你能活到今日?」
說到此處,梵志神色突然猙獰,猩紅的血水從他身上滾滾而落,蔓延到地上,草木皆枯。
「真正陷入心障的,是我啊!小和尚,我才是真正被那因果虛妄四字所困之人啊,我引你入我當年之幻境,不是我欲害你!只因我是如此迫切的要尋出能解我心中困惑之人!」
梵志張着血紅的嘴,整個身影幾乎被血氣淹沒。
六清和尚震驚的看着梵志,眼中儘是不敢置信,良久,六清和尚突然艱澀的開口道:「所以……這幾年,我在長沙,你便也寸步不離長沙,只為了看我到底有沒有從此心障中走出!若我解開此困惑,困了你無數歲月的心障也將因我而解開?解開心障,你便也就找回了當年問佛之心?」
梵志眸子也變得血紅了,慘聲說:「你可知被這無盡的血氣和殺孽折磨的渾渾噩噩,是怎樣的感受?此心障不解,我手上沾染的血氣只會越來越多……我受夠了……我早就厭惡了!都說佛門渡眾生,渡苦厄,小和尚,你為何就偏偏不能渡我?為何不能渡一個陷入心障自知不自醒的梵志僧?為何便不能給我一個解脫?小和尚……你還……覺得,我從始至終只是在戲耍你嗎?啊?」
梵志的話,徹底顛覆了冷七等人之前對於梵志認知。
這樣的梵志,突然很難讓人恨起來。
六清和尚更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梵志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原本的憤怒被一股不知名的東西代替了,說不清道不明。只是壓的六清和尚抬不起頭來,臉上火辣辣的燙。
梵志澀聲道:「你說我對佛門只有徹骨的恨意和怨念,若當年那老僧肯多為我懷一份慈悲,哪怕只是為我念一聲佛號,我如何會悲苦至此?佛曰慈悲,我也未見他憐我一分?你讓我如何不怨,不恨,不失望?」
六清踉蹌跌倒在地,面色慘白,囁嚅良久,才艱聲問:「既如此,你為何又如此執着於尋回當年問佛之心?」
梵志整個人已經完全被血氣淹沒了,空氣中甚至都已經瀰漫了一股滔天的血腥味兒。
梵志此刻似乎很艱難,很痛苦,對於六清和尚所問的話,梵志回答的模糊不清,就像喉嚨間堵了一口血水,咯嘍作響:
「佛心無我,我心有佛!」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1s 3.9636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