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眼新娘 第六章逃不掉了
這天，老郭叔來找奶奶，問他家的那頭老黃牛丟了，是誰牽了去？村里村外都找遍了，也不見蹤影，要到哪裏去找才能找得回來？
奶奶坐在村口的老槐樹下吧嗒吧嗒地抽旱煙，就是不吱聲。老郭叔耷拉着腦袋站在奶奶面前等着。末了，奶奶敲了敲煙袋鍋子，起身走了。老郭叔很失望，還是耷拉着腦袋沒精打采地走了。
奶奶的話越來越少……
我經常看見她一個人坐在那棵老樹下抽煙發愣，或是在想念誰，我不敢問。只覺得奶奶的背影越來越佝僂了，顯得蒼老可憐。奶奶已經不再給人看相、解簽了。我想她是累了、倦了，不想再看了……
又是大晴天，晌午知了就開始叫個不停了，叫得人心裏煩躁得慌。
我在院子裏餵雞子，剛撒了幾把碎穀子就開始大汗淋漓。這天怎麼了？突然就這麼熱了！我仰頭看了看，太陽濃烈得要把大地烤熟。要是來場大雨就好了，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若惜！」院門是被急匆匆地撞開的，海哥哥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快！有沒有什麼降暑的東西，雪梨中暑了！」
「啊？」我一愣，馬上反應過來，「煮綠豆水加佩蘭、薄荷，哎呀，昨天阿園的爹中暑了，我把家裏剩的綠豆都給他了。海哥哥你先別急，先帶雪梨姐姐回來吧！院裏水井的水是涼的，你先給她擦擦身子降下溫，我現在就去阿沅家借綠豆、薄荷和佩蘭，她家也有現成的。」我放下餵雞的碗就往外面跑。
阿沅家住在村北頭，要穿過一片果園子。我腳下生風，跑得很快。雪梨是給村裏的娃娃們上課中暑的，她來了即是客人，我要照顧好她。我一門心思地往北邊趕，根本沒注意到我身後有人在跟着我跑。有一隻大手灌着風力就向我推來了，我撲通一聲就栽倒在地上。好疼！我咬着牙揉了揉痛感在火辣辣升騰的膝蓋。一回頭就看見了一雙賊眉鼠眼。我大驚，剛爬起來又猛地摔倒了。「二……二匣子？」
二匣子流里流氣地搓着兩隻手，對着掌心裏啐了口吐沫：「小丫頭往哪兒跑？可讓我逮着你了。」說着就像黑壓壓的山倒了一樣橫撲過來。
「啊！」我驚慌恐懼地往一邊躲閃。他撲了一個空，那二百斤肉掉在地上還一顫一顫的，估計也夠他疼的。我爬起來就要跑，二匣子騰起一腳就把我絆倒，就勢抓住了我的袖子。
啪的一聲，我的袖子被撕裂。
「二匣子！你幹什麼？」我驚恐地抱住肩膀，「你敢欺負我！我告訴你爸！讓他打死你！」我的白底小藍花的襯衣在他面前就像蟬翅一樣薄弱，薄弱得不能掩蓋我的恐慌和顫抖。我死命地咬着下嘴唇，要把眼淚憋回去。死二匣子！我才不要在王八羔子面前掉眼淚。
「嘿嘿！」他還得意，「好啊！你去說正好。你就說我把你欺負了，我馬上讓我爹去你家提親去，反正欺負你了你不就是我媳婦了嗎？」
「你……」我戰慄着縮起身子試圖再次逃跑，又被他壓了上來。他那沉甸甸的死肉壓在我的腳背上，讓我痛得錐心刺骨，「死二匣子你起開……」我死命地推他的巨型肉彈，根本無濟於事，「救命！救命！！！」我豁着嗓子使勁地叫喊，胳膊肘厭惡地頂着他的油膩膩的大腦袋，「救命！救命——救命——」
「嘿嘿！沒用！接近大中午了都回家避暑歇着去了，這會兒你叫破喉嚨也沒用……」他稍一使勁就把我的胳膊別在了後面，那肥頭大耳就要舔上來了……
「救命！！」我在絕望地嘶喊，眼淚還是忍不住地奪眶而出了。
我猛然間想起了那個夢——
兩天前我做了一個夢——夢裏一頭黑色的大熊凶神惡煞地撲向我，我在夢中大哭大叫：「救命！！！」我的夢又昭示了即將發生的事情——二匣子就是那隻兇狠的大黑熊。在方言中「瞎子」就是熊啊！
我大哭，哭泣中看見一雙人的大腳，有人來救我……有人來……
海哥哥！我從淚濕的枕頭中醒來，我沒有看到來救我的人是誰，但是從我心裏希望那個人是海哥哥！
「救命！！」我仍然死命地大喊。我的心裏更是在大聲叫喊：海哥哥！快來救我！快來救……
嘭的一聲！是金屬拍在肉皮上的聲音。
在二匣子湊上來撕扯我的衣裳的時候，他隨着那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倒在了我身旁……
我咬着自己的手背，堵回委屈的傾瀉，我的聲嘶力竭一定很難聽。我在淚眼中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卻不是我的海哥哥。
「鐵柱哥哥！」我忍不住還是哭出了聲。
鐵柱手裏拿着一個刨地用的鐵杴，剛才就是用它把二匣子砸暈的。他蹲下來把二匣子沉重的身軀從我的腿上挪開。「沒事了！有哥哥在呢！」他沖我笑着。
我第一次看見鐵柱也有那麼憨厚的笑容。
「鐵柱哥哥！」我像個號啕的孩子，抱住他的脖子，任憑眼淚灑了他一脖領。
我望着他身後的方向，期望那個身影出現，可是什麼也沒有出現。我的眼淚除了發泄我的恐懼和委屈，還有一點失落。海哥哥現在一定是守在中暑的雪梨身邊，又怎麼會顧慮到我。
「啊！對了，雪梨，我……我還要到阿沅家去拿綠豆薄荷……」我突然想起來了，焦急地看着鐵柱，掙扎着想站起來，「哎……」
「怎麼了？」鐵柱驚了一下，「你還有哪兒受傷了？」
「沒事……腳，我的腳扭着了，有點疼……」我指了指被二匣子壓腫的腳背。
「呀！還有淤青。」鐵柱看看我，很嚴肅，「你上來！我背你回去。」他轉身蹲着，攤開兩隻手，示意讓我上去。
「那怎麼行？我還要去阿沅家……」
「別去了，你現在還操那心，先顧你自己吧！你看你的衣服都扯破了，你見人怎麼說？趕緊的，我背你回去，找點兒藥擦上。」
「可是雪梨……」
「別雪梨了，雪梨沒事兒！」鐵柱胸有成竹，「那兩個笨蛋，遇到事就慌了。雪梨來的時候帶了幾個大箱子都不知道找一找，我記得她跟我說過她帶的有藥箱，連阿莫西林都全着呢！我已經找人丹讓索海餵她吃了。這又不是什麼要命的事，還搞得雞飛狗跳的……」
哦……我釋然了一下，乖乖地爬上鐵柱的脊樑，讓他背我回去。
「鐵柱哥哥！」我趴在他耳朵邊小聲嘟囔。
「想說啥？」
「你怎麼會來找我的？」其實我想說的是海哥哥為什麼沒來……
「不是找到藥了嘛！來告訴你不用白跑了。幸虧我來這一趟，看看，多懸……」
「鐵柱哥哥！」
「嗯？」
「今天的事你能替我保密嗎？」
「行！」他回答得很爽快。
「還有……」
「啥？」
「謝謝你……」
回到家時，我把那半截撕掉的袖子套在胳膊上，一隻手按在上面。鐵柱扶着我，我一隻腳跛着進了奶奶的臥室。
「她怎麼了？」我聽到海哥哥的聲音。
「沒事，跑得急被樹樁子絆了一跤。」鐵柱在幫我敷衍着，「雪梨的藥箱子呢？我用一下。」
「怎麼了？你不是說沒事嗎？」
「是沒事，小事。她腳扭了，我給她找點藥。」
「你剛才怎麼不說？我去看看她。」海哥哥的聲音有些焦躁。
「別吧！您還是專心一點兒，先把你這位姑奶奶照顧好了再說吧！」鐵柱把海哥哥擋在屋外，他自己提着藥箱子進來了。
「鐵柱哥哥！謝謝你！」我知道鐵柱是好心，他不想我這副狼狽的樣子讓海哥哥看見。
「沒事兒！」鐵柱衝着我眨巴眨巴眼睛，「咱倆誰跟誰啊？鐵哥們！」
我呵呵地笑了。
忽然覺得，其實很多時候鐵柱都很睿智，他只是在用潑皮的外表掩飾着自己的真誠。
晚飯過後，我在縫補我的半截袖子，我的針腳細，補好了不容易看出來是撕破過的。奶奶從外面回來了，她的三寸小腳穿千層底走路極輕，好像沒有聲音。
我嚇了一跳，針扎到了手上我都沒注意。
「奶奶你回來了，又去老姨家串門了啊？」
奶奶沒吱聲，只是看着我發愣。
「奶奶……你怎麼了？」我有點發毛。
她長嘆了一口氣，慢吞吞地嘟囔了一句：「我的寶貝孫女……我還能保得了你幾時啊！」
接着又是一聲長嘆。
我糊塗了。
「奶奶你說什麼啊？我不是挺好的嗎？你看我在你身邊長大多快樂啊！」
奶奶兩眼發直地看着窗戶台子：「你這孩子，陰氣太重。這些年我一直罩着你，那些鬼魂一直沒能靠近你，你還算安穩地長到這麼大……可以後呢？我老了，離入土也不遠了，以後誰護着你呢？」奶奶說着落下兩行渾濁的淚。
我聽着難受：「奶奶，誰說您老了？我哪兒也不去，我就守着你。」我撒嬌似的抱着奶奶。
她又長長地嘆了口氣：「我自己的陽壽自己知道……」奶奶憐惜地梳理着我的頭髮，她的手早已是枯藤朽木一般模樣，我看着風燭殘年的奶奶，心裏一陣陣地發酸……
「若惜你不屬於這裏的，你早晚會離開……離開了就不要再回來了……」奶奶仍在說着我聽不懂的話。我無聲地看着她，說不出什麼，從小就是這樣。奶奶的話總是透着禪機，高深的話聽來總是神秘莫測……我從不刨根問底，不是不想探究，而是靜靜地等待答案到來。
其實我一直覺得這幾年我過得比較太平，是不是因為我在奶奶身邊的緣故，而奶奶是不是真的設了什麼屏障保護我，那就不得而知了。村子裏還沒有人覺得我不是普通的孩子，這幾年我也沒撞見過鬼……雖然我有小小的忐忑不安，但在奶奶身邊我已經平靜了很多……
這時候，雪梨一推門進來了。
今天下午她都睡在海哥哥那邊，海哥哥一直守着她。這會兒晚了，那幾個大男生也要睡覺，她肯定是要回來和我們擠在一個炕上的。
看得出來，她還有點虛弱，依在門上還軟塌塌的。
「雪梨！你還好吧？」我下了炕過去扶她。
雪梨把我的手撥向一邊，自己徑直走到炕邊躺下。
她還是不喜歡我。
奶奶不吭聲也沒有任何反應……我悶悶地躺在自己的位置上，仰着頭，看着奶奶臉上的溝溝壑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