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北莊恢復了,只不過看起來和別!村落有點不同,不只是青磚或者黃土色,到處都有黑色痕跡,牆邊,窗根,甚至路邊的小水渠,到處都黑乎乎的,既有廢墟的底色,也有新葺的屋頂,像是新生的綠色剛剛掙脫腐爛的泥。
陸團長的心情很好,儘管深秋的涼風陣陣掀起院子裏的塵土,儘管團部的屋門大大敞開着,他的外套仍然敞着懷,帽子也不戴,在屋裏轉悠來轉悠去的向政委喋喋不休。
「……膽子太大了,真敢扯淡啊,我就納了悶了,高一刀這混賬怎麼跟胡義那個不省心的尿到一個壺裏去了?他倆不是仇家麼?還從北邊扯出友軍一個連來?還代營長了?哎呀我天,不看見這些糧我都不信這是真的!」
陽光斜透進窗,曬在桌子邊,丁得一特意坐在陽光曬得到的位置,擺着他那破茶缸子看閒書,頭也不抬地搭話:「充分體現了團結就是力量這句話。這次,高一刀該記大功。」
「一面之詞,能全信嗎?跟我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自稱指揮有方安排得力,還什麼靈光一現憋出個『借屍還魂』之計,借屍還魂這四個字他高一刀能寫全嗎?雖然我最慣着他,但是貪功我可不饒。」
政委放下了手中的書,微微一笑:「是不是貪功不能憑咱倆定性,等胡義來匯報不就知道了。」
高一刀這人雖然有時魯莽,但他絕對不會傻到獨攬功勞,他敢這麼說,一定是胡義和王朋都認。丁得一不知道王朋是個什麼人,但他猜……至少借屍還魂這招肯定是胡義出的,因為在這之前只有胡義能見到李有德,這次的事,高一刀,胡義,王朋這三個貨肯定是各取所需。高一刀很明顯,他是爭強好勝比着三連的郝平要功勞,胡義是為了什麼?他不是個對功勞有興趣的人,他對李有德的態度似乎有問題,也許只為打李有德的秋風?丁得一一時猜不出來,至於友軍的王朋,這小子又是哪根蔥?他怎麼跟我們獨立團混上了?見都沒見過,當然沒法想。
說曹操,曹沒到,小丫頭來了!站在敞開的門外邊探出了半個腦袋,看着屋裏的團長政委嘻嘻笑。
……
「你說你是來匯報九連情況的?」團長的鼻子都快抽抽到腦門上去了。
「對啊!不行嗎?」小紅纓站在團長面前一雙大眼誠實無辜地眨。
「行!好!咳咳……嗯……我且問你,這次戰鬥誰的功勞最大?」
「高一刀唄!他指揮,二連主攻,打得那叫一個猛,王朋連掩護,我們九連那點人只能看戲,後來幫着打掃打掃戰場,啥都沒幹。」
「……」陸團長直勾勾地盯着小丫頭看。
「幹嘛這樣看我?」
「我是不是認錯人了?」
「我是不是變好看了?」
「咳……咳咳……少打馬虎眼,裝甲車是你們處理的吧?」
「對對,團長大叔,告訴你個好消息,裝甲車上的重機槍被狐狸拆回來了!嘿嘿嘿……」
「什嘛?」團長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高興得兩眼放光芒,瞬間把想要核對戰鬥細節的事都給忘了:「帶回來了嗎?」
「沒有。」
「什麼意思?」團長立即嚴肅了。
「嘿嘿,瞅你這小氣樣兒吧,沒帶回來是因為這機槍沒有三腳架。但是,我想利用這件事,設法讓李響動手,逼他做個三腳架,修好機槍,你看怎麼樣?」
團長一愣,李響?這個大人才師里愣是沒留下,到了獨立團之後,陸團長做夢都想讓李響重拾他的老本行,可這小子不知是嚇破了膽還是怎麼地,一提這事就變了人,鬼上身一樣。
「你確定……他不會又找我來嚷嚷退伍?」
「這事不是一天兩天能成,但是至少我能想辦法逼着他先開始這件事,過段日子再讓他來個別的,一來二去,不信他最後不掉坑裏!要是哪天他真跑來找你說退伍,你就唱紅臉,黑鍋我背,咋樣?」
陸團長哪?道李響的心理狀況已經好轉了些,修修機槍做個三腳架這事他已經願意做了。看着面前滿眼賊光的小紅纓,他想起一句話來,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也說不定,李響要是能重新振作起來,那可用處大了!
「團長大叔,你說話啊?」
「呵呵,我不信你是這麼孝順個孩子。」
「嘿嘿,那重機槍我們九連不要,是團里的,但是在我們那暫時放着,隨時聽候調遣,行不行?反正抬回來也一時用不上,不還是擺設嗎。」
「你確定有辦法逼他就範?」
「你得先讓我試試看吧?不行我就把重機槍直接給你送過來。」
陸團長重新坐下了,靜靜看着灑進門口的陽光,短暫琢磨了一會,朝小丫頭正色道:「回去的時候,把團里那個壞的重機槍三腳架帶上,也讓李響修了!」
一對小辮兒屁顛屁顛跑了,丁得一收回瞭望向院子的目光,笑道:「二連揚名立萬,九連悶聲發大財。老陸啊,你確定不打算卸磨殺驢,修完了機槍再抬回來?」
陸團長一笑:「重機槍是有了,可眼下咱全團能把重機槍使好的愣是扒拉不出來,只有胡義這一個現成的老手,把重機槍放他那,他是不可能看着機槍生鏽的,好歹也得等他給我帶出些會用重機槍的人來吧?嘿嘿,說不定……順便把李響的事也解決了。」
丁得一呆了呆,隨即又看了看已無小辮兒身影的院子:「我還看什麼書呢?看你們爺倆演的西遊記就夠了!」
陸團長終於得意忘形地大笑起來。
……
渾水河依然是渾水河,在陽光下,寧靜流淌;岸邊那棵樹依然是那棵樹,在秋風中,蕭索地響;她依然是她,在水邊,在樹下,任耳邊的秀髮紛亂着飄。
沒有查到任何結果,她只能以失足落水這個理由將羊頭計劃暫埋,所以無事可做了。這種感覺讓她覺得空虛,空虛得時常在這裏發呆。
衣服已經洗得不能再洗,桌子已經擦得不能再擦,過度勤勞已經無法再遮掩內心雜念的滋生,逼得她只能來這裏安靜。
「不要輕生,河水很涼。」
她回過頭,看到一個白大褂飄擺在身後的風中,醫生那張艷麗的臉正在陽光微笑,她一如往常將雙手都抄在白大褂兩側的口袋裏,悠閒地走來,一副灑脫的成熟魅力。
她不得不笑笑,但是美麗的笑容在陽光下仍然略顯清涼。
「他們說你常來這裏。」醫生來到樹下,來到水邊,來到她身旁,並沒有站得很近,也沒有站得很遠,與她一起看陽光下的粼粼波光。
齊頸的短髮在風裏飄,白色大褂的衣擺也在風裏飄。
「你喜歡水?是了,你肯定喜歡水。」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你比水還涼,如果你跳下去,冬天就來了。」醫生說完了便開始笑,笑聲被風吹向了對岸,爽朗,慵懶。
「我真羨慕你。」
「羨慕我比你大?」
「不是……我是說……」
醫生忽然又笑,蘇青終於發現自己太認真了,有點不好意思,微頷首,下意識抬手攏而後凌亂的發。
醫生注意到了她這個自然的動作,慢慢收住了笑,用揣在口袋裏的手裹了裹飄擺的白大褂,重新去看面前的河:「這條河看起來好靜。」
「不止是靜。」她仍然看着河說:「也有洶湧,也有奔騰。其實……相對於岸,水是奔騰,相對於水,水也還是靜的。如果理解了這一點,就不再恐懼,就可以隨着它一起奔騰,那感覺像飛翔,像……」
她忽然不再說了,漂亮的黑瞳瞬間失神了一下,然後變得複雜。
「你會游泳?」
醫生略帶不解地看她,她淡笑一下,輕搖頭:「我只是……曾經在這條河裏漂流過。」
「周阿姨!」遠處的喊聲讓水邊的兩位同時回首,一對小辮兒顛簸在風中接近。
「丫頭,你回來了?」
小紅纓朝周晚萍笑着,但是先跑到了蘇青面前:「團部到了你的兩封信,一封是師里來的,一封不知是哪來的!」
蘇青聞訊匆匆離開。
丫頭隨後對周晚萍說:「狐狸說你要帳篷,這回給你帶回來五個汽車篷布,在衛生隊外頭呢。」扭頭確認蘇青已經走遠,又繼續道:「一壇半酒,我放你那屋裏了。」
周晚萍並沒回應小紅纓,而是盯着正在遠去的美麗背影,忽然說:「她喜歡他。」
「誰喜歡誰?」漂亮大眼看看面前這位,又瞧瞧遠去那位,聽不懂。
「小屁孩,你不懂。」
「就是不懂我才問啊?對了,上回在禁閉室,你跟狐狸到底幹啥了?不許說換繃帶!」
「……」
「不許說驗傷!」
「那你問他去得了!」
……
來自師部的消息大意,近日有三名隸屬不同的人員莫名失蹤,提醒各部提高警惕,一旦發現線索及時反饋,信中同時附帶了失蹤人員的資料。
另一封信來自梅縣的情報組織,梅縣憲兵隊近日收押了一個特殊犯人,疑似我軍同志,因取證困難,詳細情況未知。
兩封信都在蘇青的辦公桌上,她雖然深皺眉頭,心情偏偏好了很多……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98s 3.915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