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冥界,並非陰森森的,其實很熱鬧。就說轉輪王殿,來此領帖轉生的眾生魂魄不計其數。有單足的、有雙足的;有四足的,有多足的,有無足的。那死去的牛犢魂魄,早已被司畜神拘來,投入一群準備轉世的眾生魂魄之中。它等候了許久,才移至轉輪王辦公案前受轉生帖。轉輪王把轉生帖懸在手裏,交付之前,問它有什麼話要講,它說有很多話當講我不講,只講一句話,我想隨母親投生的去向投生而去。轉輪王看一看牛犢的面貌,掐指一算,笑道:好哦!你與你過去世的母親緣分未盡,可以隨她投生去。牛犢拿着投生帖好生喜歡。那投生帖是那麼神奇,拿在手裏竟然沒有了,漸漸地,眼前現出一條大道。它一直往前走,繼而不能走了,前面是一片蒼茫大海。這是什麼地方,它概然不知。突然好像找到一種感覺,它棲息到一條漁船上的桅杆上,波濤洶湧的大海讓漁船不停的顛簸,一個老翁卻能自如地駕馭,還看風向似的,很老練地在適當的位置撒網,把網拉上船時,裏面總有些海魚,最少的時候也有六、七條;最多的時候,他弓下身來可撿半個多小時的海魚。牛犢陰魂沒有興趣觀察老翁撒網捕魚,歇在被風搖動的桅杆上令它驚詫不安。這時,一群海鷗從桅尖上飛過,其中有幾隻雌海鷗正與公海鷗發情,相依飛至四面是海水的一座小島,它打算投生海鷗,便離開桅杆,隨一隻雌海鷗飛了一段路,正要隨之落在一棵椰樹頂端的窩巢時,被司畜神逮住。司畜神吼道:轉輪王發給你的投生帖只能在水族中投生。牛犢陰魂說我打算隨母親投生而去,可一直見不到母親。司畜神說你再回到那條魚船,將會與你的母親邂逅相遇。
牛犢陰魂顯得無奈,只好返回到漁船,對那個老翁已經特別有印象了——他滿頭白髮、滿臉皺紋、滿手硬繭、滿身魚腥味兒。忽然船艙里爬出一個瘦個少年,指着遠處一個漩渦說,爺爺,你看,那兒必有大魚,快撒網。老翁一愣,站起身來,定睛看少年所指的水面,卻不見波浪了。可是在牛犢陰魂看來,那波浪涌動之處有一頭雌黃牛在奔跑,雌黃牛的腹部還吊着一排鼓嘟嘟的奶子,與生下牛犢不久的牛媽媽一般無二。牛犢陰魂認出來了,它就是自己過去世的牛媽媽。就在一閃念間,牛犢陰魂再仔細看時,它已經不是一頭黃牛了,而是一尾在海水間懷春逐浪的大鰻鱺。牛犢陰魂非常激動地投入它的子宮,繼而成為一粒鰻鱺卵,葡萄一樣綴在一串胎衣之上。
鰻鱺在深水中遊走,它的小腦袋上長着兩顆珍珠樣的大眼睛,正在四處觀察,隨時準備襲擊、捕食蝦米之類的小動物,因為它很需要營養,現在就要產卵了。可是小動物不是那麼容易捕食,在小山脈一樣的紅珊瑚中穿行的,還有海蜇、烏賊,它們都是與之搶食小動物的競爭對手。弄得不好,還會遭到比它更龐大的海獅什麼的襲擊,要是運氣不好,沒有逃脫,就會成為異類的肚中之物了。鰻鱺在微浪中機警地游弋,因為只有微浪才表明前方或周邊沒有更大的動物危及自己。在產卵期,它注重自己的安全,也就是對其後裔的庇護。忽然,前面一群龍蝦在遊動,它加快游速,準備捕食其中的一隻或兩隻。可是那群龍蝦卻從水底朝水上浮游,那樣容易暴露目標,風險太大了,難保不被紅嘴鷗或海鷹盯梢上,這種外來的勁敵相當厲害,它們的尖嘴朝水裏一插,十有八九叼走水中的動物,即使沒有叼走,水中的動物受到觸碰,也會傷及皮肉,甚至會慢慢地死去。鰻鱺盯着那些上翻的龍蝦,有些顧慮,並且突然停下來,沒有再追。
這時,深水中鼓起一團巨浪,鰻鱺警覺起來,朝下作鳥瞰狀,發現一條鱷魚潛伏在它的下面,離它不過兩米遠。它不敢冒昧地朝下遊走,只好朝海面上游,要不,很可能就會成為鱷魚襲擊的獵物。
海面上那隻漁船伴隨海浪的起伏在顛簸。老翁還在揀拾拖到舢板上的濕漉漉的魚網裏的海魚,銀光閃爍的一片,他陶醉在收穫的欣喜中。瘦個少年斜靠着桅杆,目光炯炯地掃視海面,忽然一陣夾帶着咸腥味兒的海風撩起他的劉海,他看見一簇海浪跳起來也像一道劉海,不哦,不像劉海,分明是一尾鰻鱺從海水中跳起來,引起他的注意。他迅速走近蹲在舢板上的老翁,拉起他,手指海面上正在浮游的一尾大魚悄聲說:爺爺,你看。老翁手搭涼棚,以避強烈的海日逆光,看個仔細,對瘦個少年講:海軍,你可知那是什麼魚?海軍搖頭,老翁說,那是鰻鱺。別驚動了它,我要一網把它打撈起來。
為擺脫鱷魚的追擊,慌亂中的鰻鱺搏動雙鰭朝水面上遊動,水面上並不安全,但此刻也只好鋌而走險。是哦,前面有一條漁船,讓它感到恐懼,正掉頭之際,一卷黑壓壓的網絡狀的東西從船上撒下來,阻住了它的去向。它朝斜刺里溜,可是溜不走,有個小孔兒,它的頭鑽進去了,身子卻出不來。它只好掙扎着後退。這會兒,卻由不得鰻鱺,分明有一股挾持水浪的力龖量把它拖近漁船,它不停地顛動翅鰭,漸漸地它被收束的魚網綁住了一樣,即使動彈也是無可奈何,它的嘴翕動着,魚網已經懸空拉起。忽然又沉進了水裏,但是依然逃脫不了魚網的羈絆。
原來從海里打撈鰻鱺的老翁正在收網,卻發現從大海的深水處鑽出一條鱷魚,他火速將魚網的綱領遞交海軍,並讓他暫緩收拉魚網,魚網又沉進水裏,這無疑對有可能襲擊漁船的鱷魚設下了障礙。果然鱷魚衝撞而來,漁船搖晃顛簸,海軍驚訝,卻不敢叫喊,已是面色如土。
老翁非常鎮靜,旋即在舢板一側拿起一柄丈許長的鋼叉,對準正在船舷下向龖上攀爬的鱷魚奮力刺去,鱷魚項背負痛,掉轉頭鑽進海里,倉皇逃竄。此刻,翻起的海浪還夾帶着鱷魚背部涌流出的鮮紅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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