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師北門出去之後,第一個關卡叫做燕門關。這個燕門關是京師通往北燕的必經之路,可以說從哪兒走都必須經過這個地方,才能踏上通往北燕的路。燕門關,像老九說的那樣,夜晚是從來不開關的。也就是說,哪怕你人不巧從京師的哪個門出去的話,都少不了要經過燕門關,晚上是跑不出去的。
駐守燕門關的部隊,不是隸屬提督府管轄的了。按照這樣的說法,其實昨晚上,傅仲平沒有皇帝的命令一心着急先關閉了京師四門,起到的只是杯水車薪的作用。說不定,是打草驚蛇了。
昨晚上提督府這個動作,分明被所有文武百官都看在了眼裏,傅仲平的品性暴漏無疑,畢竟那時候李敏在提督府危難之際救過傅仲平的事,朝廷上無人不知。
皇帝偏偏在看到提督府動作之後也不接下來動作,可以說明一皇帝早料到傅仲平不需要他說都會這麼做,二是皇帝認為京師四門關不關其實無所謂。
三是,或許可以認為這是皇帝在驗證京師護衛對自己的忠心。這點至關重要!一旦傅仲平輕易流露出偏袒護國公的做法,皇帝必然心疑其後來會不會助護國公一臂之力反擊京師。所以傅仲平不能後悔自己忘恩負義,誰讓自己一開始上了皇帝和護國公這兩條賊船。
那條護國公府的秘道究竟通到了哪裏去呢?不管通到哪裏都好,護國公不可能把秘道修到了燕門關外,燕門關離京師可是老遠了。而只要燕門關在皇帝的部隊手裏,護國公想要逃出燕門關夠嗆。
薑是老的辣。萬曆爺不是輕而易舉坐上皇位的人,當年和幾個兄弟爭到你死我活,對於燕門關,以及如何利用護國公,甚至帶兵打仗都心裏很有底細。
八爺府上,朱璟喝了一杯濃濃的提神的綠茶。身邊老九斜靠在椅子裏打起了盹兒,呼嚕聲一陣一陣好像老牛喘息。朱璟微皺眉頭,放下茶杯,推了老九肩頭。
老九翻了個身,睜開眼,像是在夢裏:「八哥?你推我做什麼?」
「之前隸王妃說過,肥人多濕,呼嚕聲太大,會哽到氣道。」
老九拉了拉衣袍,打了聲不大不小的噴嚏,瓮聲瓮氣地說:「當大夫的都喜歡聳人聽聞。」
「你要知道,隸王妃到現在,說的每一句話,沒有一個是錯的。」
老九心頭打了個戈登:莫非,連他八哥都認為李敏是神仙了。
「去喊十一爺起來。」看着時辰差不多,朱璟對身旁的管家吩咐。
朱琪在隔壁一間廂房躺着,是一夜都沒有睡着。她翻來覆去,腦海里抹不去那個身影。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眼睛,只記得追隨着他轉。
她知道他是誰,護國公的弟弟,護國公府的順位第二號繼承人。這是相當可怕的一件事。她的四姐,那樣喜歡他哥哥,曾經苦苦哀求自己的母親和皇帝,可是都無濟於事。皇帝一聲令下,四公主嫁給了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人,從此,與護國公的情緣被斷的乾乾淨淨。
皇帝的意思很顯然,皇帝的公主誰都可以嫁,唯獨護國公府,想都別想。
萬曆爺的這個心思,真不是自己的女兒可以理解的。
為什麼護國公府的人不可以?!
萬曆爺這是每次想到之前嫁到孝德皇后娘家的那位公主的事兒,心頭生了根刺。嫁出去的女兒猶如潑出去的水,不可以指望這樣的女兒會報答回娘家。尤其是心裏一心一意只想着男人的女兒。
如果是他安排的,頭腦理智的女兒,充當間諜嫁給護國公,沒有關係,可是恐怕護國公不會答應這樣的婚事。而且,護國公都是天下有口皆碑的無雙美男,少有女人能對其不動心的。他照樣信不過他的女兒能對護國公做到至關重要的不動心。
女人都是這樣子的,他萬曆爺自己都糊弄過多少女人,能不知道女人的劣根性?女人,始終耳根子最軟,最經不得男人的甜言蜜語。
護國公手握重兵,與朝廷和他的皇位有分庭抗禮之力,如果自己把女兒送給護國公府,等於白送,到時候自己得心疼。萬曆爺不會幹這種虧本的生意。
對這些皇帝有可能揣着的心思,朱琪聽自己八哥一一述來時,並沒有聽進去多少。她的腦海里,始終在那個人影身上,夢回縈繞,抹不去,捨不得。
她喜歡他,她迷戀他,每次看到他,都像失魂了似的。女子情竇初開的年紀本就比男子小。當她對他開始愛慕的時候,他渾然不知,只當她是個纏人的兄弟。這種曖昧的感覺,讓她的心猶如脫韁的野馬,更加不可收拾。
靠着他,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在皇帝都沒有察覺到她是女人的時候,她多想這樣一輩子粘着他。
只是這是個夢,一個像泡沫一樣隨時時刻破滅的夢。她清楚的,但是,還是不願意醒來。這種痛楚的感覺,不知道天下誰能懂。或許只有戲曲里唱的苦命鴛鴦,能理解她的心境。
夢,在這一刻即將破碎。她伸出五指,看着自己的手,那隻握着弓的手,對着他時,能像平常射箭一樣充滿信心和無畏,鬆開箭弦,讓箭射入他的身體嗎?
眼前的視線變的朦朧了起來,她不確定,她不知道,她很茫然。
「十一爺,十一爺——」管家在門外輕輕地喊着,「到時辰了。讓小的吩咐丫鬟進去幫你更衣洗漱好嗎?」
朱琪收回手指,道:「我自己來,你讓人把東西拿進屋裏,給爺擺放好。」
十一爺有潔癖,不喜歡被人看見自己的身子。這些事,是很多人都知道的。那些下人們對此深信不疑,把洗漱用的臉盆、臉巾、痰盂、衣物等準備好。接着,一群丫鬟都撤出到屏風外面,不敢抬頭往裏張望。
朱琪自己洗過臉,漱過口,拿了衣服換上,昨晚沒有睡着,卻是出了滿身汗,不知道為他還是為自己出的汗。
等她準備好,走到八哥府里的花廳時,兩個哥哥都已經坐在擺滿早膳的八仙桌邊,等她良久的樣子。
「十一弟莫非是叫不醒?」老九笑眯眯地調侃她,「年紀小,哪個不喜歡賴床的。」
朱琪有些尷尬,輕咳兩聲說:「不是,昨晚出了身汗,所以換了衣服遲了些時間。」
「你怎麼和理兒一樣愛出汗?」
老九此話無心,因為誰都知道朱理血氣方剛且好運動,為此整天出汗。可在聽者耳朵里,偏偏在這個不宜的時候提起了不合宜的人,老九來這一句,直接讓屋裏氣氛全凍住了。
只見朱琪坐在那兒一動不動,臉色僵硬。老九像是心有愧疚,喝起了悶茶。
見狀,朱璟招了下手。提着茶壺過來給老九茶杯添茶的秀女,是一身青衣的美麗江南秀女。
老九抬頭,看見是上回在一枝香里剛見過的琵琶女李鳴玉,眼睛一愣,傻眼似的。
朱璟對着老九好像要流口水的模樣兒,不禁咳嗽兩聲:「九弟。」
「哎!」老九被驚到,應聲。隨之眼睛痴痴地看着李鳴玉給自己倒水的那隻手。
女人手背的皮膚光滑如玉,一隻只手指美好的像是什麼一樣,無法形容。
朱琪一樣因他這樣子而被逗到樂不可支,說:「九哥,你這樣看人家,人家以為你要吃了她?」
老九回頭,瞪了她眼睛,不說話,只顧拿起筷子夾桌子上的涼菜。
李鳴玉像是都不知道自己剛才被皇子盯着的場景,給桌上另外兩個皇子一一添完茶水,接着對朱璟說:「八爺要是沒有其它吩咐,民女先退下。」
朱璟揮了揮手。
老九嘴裏嚼着涼菜,悄聲問:「八哥,你這算不算是金屋藏嬌?人家知道你把李鳴玉給收進自己王爺府里了嗎?」
對此朱琪可不信自己正直的八哥會做這種事,瞪了老九:「九哥,你把八哥看成是什麼人了?」
朱璟慢吞吞的,紋絲不亂的,夾了只餃子進了自己碗裏,對老九說:「如果你喜歡,我今晚上就讓她到你府里去。」
「八哥——」老九被嚇了一跳的樣子,可眼裏寫的卻不是這回事,心裏是挺想的。
朱琪冷冷地看着老九,冷笑一聲:「九哥,女人都是蛇蠍,你小心被咬了,你又不像八哥有本事。」
「沒事兒。」朱璟溫吞吞地笑着,「李鳴玉,其實對九爺也很傾慕的,自上次回來後與本王說過,說九爺是難得一見的真情漢子。」
老九聽到這話馬上樂了,嘿嘿嘿,嘿嘿嘿,一直笑着,笑到嘴角都彎成了壺柄一樣。
朱琪與他們兩個對這事兒話不投機,乾脆吃自己的。吃飽了,才可以上路。
等到他們三個出了王爺府準備騎馬的時候,朱琪才想起:「八哥,我們這是往哪裏走?」
照理說,護國公要逃到北燕去,肯定是走北邊,往北邊追人就是了。可是,說不定,皇上早已在北邊佈置好了。哪裏輪得上他們去湊熱鬧。
護國公呢?知道自己往北逃,皇帝肯定在路上設關卡,自己人少皇帝人多的時候,總不能硬拼。正面對抗不行,繞個彎路總可以吧。
「八哥分析過了。東邊肯定不是的。護國公的秘道不可能修到東邊去。東邊是碼頭,有運河擋着路。只剩下西邊了。」老九的說話聲順着風,進了朱琪的耳朵里。
西邊是皇家的射場,也是他最喜歡的地方,每天早上必然到西邊去溜一溜,成為了他每天的必行功課。她不知道有多少次,都是偷偷藏在西門口等着他騎馬過來。
朱琪的眼皮跳了一跳。
她不想遇到他,卻是總想着希望遇上他。
他們一行抵達西門的時候,天未全亮,與他們猜想的一樣,提督府在知道護國公可能都逃走了以後,不再設禁門令了,到了時間正常打開城門。
等着進出城門百姓,早在城門口排隊等候,並不知道昨晚上的異常。朱璟他們皺褶眉頭,複雜的眼神看着這些毫不知情的百姓,不需要排隊檢查,直接穿過了城門出了京師。
皇家射場,平常沒有主子來的時候,只有一個老兵,守在門口打哈欠,反正,裏頭根本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不會有人來偷,只要幫主子守好門,不讓小孩子進裏頭玩耍。
射場往東,是矮小的丘陵地帶,那些起伏的山脈都不高,再過去,東北方向是平原了。有一條河谷,是東西方向的走向,延綿到了京泰山。
由於天氣乍冷還暖,清早容易起霧,濃郁的白霧,像是障眼的一層白網,鋪天蓋地地灑在了丘陵和平原。人抬頭,是看不見丘陵的山頭,只見團團白霧猶如仙氣在丘陵的腰間圍繞,像是砍去了丘陵的腦袋。人低頭,卻是連腳下的步子都看不見,一雙腳都好像邁進了白色的泥沼里,一不小心,踏入陷阱是輕而易舉的事。
一隻灰色的兔子,從灌木叢里跑出來,在試圖穿過濃霧尋找自己回家的路時,不小心撞上了一根柱子。抬頭看清楚是馬腿,兔子驚慌失措剛掉頭要跑,被人一把揪住了脖子後面的軟肋,束手就擒。
「二少爺,是只兔子,肥肥的。」侍衛阿金咧開亮晶晶的牙齒,好像是對兔子流起了口水似的說。
坐在馬鞍上的少年,冰冷的墨瞳在掃過兔子那確實肥的流油的身軀時,張唇吐了一聲:「放了。」
阿金看出自己的小主子心情不好,趕緊把兔子放了,不敢挖心思逗主子玩。
他們一隊人後面傳來了馬蹄聲。所有人立馬按照部署分散開來,藏進樹林裏面。只等那匹單槍匹馬跑過來的褐色馬進入他們的視線時,阿金率先從樹丫子上跳了下來,喊:「伏燕!」
策馬追來的人,正是伏燕。
看到是大哥身邊的人,朱理從濃霧中現身,取下蓋在頭頂上的斗笠,問:「我大哥呢?」
伏燕從馬背上翻身下來之後,抹了把汗,說:「王爺說了,讓奴才來追二少爺。一切按照計劃進行。」
這樣說,他哥也走了。
朱理的嘴角彎起一抹詭異的弧度:「好。」
其餘人看着他這個表情,只覺得他那張從昨晚上一直冷冰冰僵硬的好像岩石的臉,突然裂開了條縫。這塊崩開的縫隙,流出來的是一股濃厚的嗜血的味道。
他人是不知道,他朱理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
知不知道為什麼歷代皇帝都那樣害怕護國公?因為,朱氏兄弟真的是流民草寇起家的。朱氏人的血液裏面,流淌着北方的野蠻人的血。
攻打京師,建都立國,成為了大明王朝的皇帝以後,成為皇帝的朱氏兄,與中原血液混合,迎娶江南女子為妻為妾,基因里逐漸摻和進去了柔軟的血液基因。可是,成為護國公的朱氏弟不是。護國公的祖訓是絕不忘記朱氏根本。他們紮根北燕,立足北燕,與北燕廣闊的冰天雪地有着血濃於水的深厚情感。
護國公的血液里,永遠流的都是北方野蠻人的血液。
朱理從小生養在京師,聽的中原人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對着他們護國公背後說的最多的一句,無非是:野蠻人!
對此,尤氏耿耿於懷,總想着如何融合進去中原。他朱理卻不是。
這些懦弱的中原男女,一方面嘲笑他們護國公是野蠻人,一方面,卻只能懦弱到尋找他們護國公保護他們的國土,並且,說什麼話,都只敢背着他們護國公說。
一群可笑至極的懦夫。
他朱理,早就忍無可忍了!
「二少爺。」負責放哨的一名侍衛,隨即來到朱理跟前,小聲匯報,「如二少爺所預料的,他們進入林子了。」
伏燕在旁聽見,大吃一驚。莫非朱理是故意在這裏等人,難怪他追過來時用的時間不長。本以為朱理的隊伍因為天氣不佳走的慢些。
眼角掃過伏燕臉上那抹驚詫,朱理冷冷地說:「我總得幫大哥大嫂收拾一部分,免得這些死纏爛打的,真以為護國公都是一幫只會跑的懦夫。」
伏燕似乎在這一刻,能理解為什麼自己主子要讓他來追二少了。二少爺能力是有,勇氣和自信都也是爆棚,唯一就怕做事魯莽一些。不過,自己主子有交代,不要輕易去打亂朱理的計劃。
以後,朱理一樣要帶兵打仗的,如今,剛好是鍛煉人的機會。伏燕記得,在朱隸是朱理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在前線跟隨父親衝鋒陷陣了。一個士兵,一個將士,沒有真正經過血的洗禮,永遠只會停留在紙上談兵。
即便如此,伏燕對於此刻朱理臉上流露的那股冷酷的表情,還是深深的一驚:護國公府的主子,全都是一個樣。
朱理旋身,身上披的那身白色大氅,宛如這地上林子裏充斥的白霧,將他全身包裹,不會兒,他整個人沒入了仙氣裊裊的白霧之中。
出來追獵逃犯的朱琪一行人,穿過西門射場以後,見前面的路,全都是霧,不由一呆。
這種情況,倒是出乎了他們的意料。連老謀深算的朱璟,伸手拉住了韁繩,座下的馬蹄顯得在白霧面前猶豫不決。
「怎麼會是霧?」老九驚訝地喊。
朱璟忽然記起李敏之前貌似在哪裏說過的話,這個季節,天氣變動多,要是雪沒來,霧反而會來。
不知道預料到霧氣會來的人是誰?是她,還是護國公的謀士?
不,恐怕護國公的謀士都沒有這個策略,能精確預料到今早會起霧。
其實這邊起霧,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但是,一般人,到了射場玩玩以後,溜達回去了,哪裏知道,再過段距離以後的環境,完全是另一回事。朱理經常來這邊玩,有的時候兜的遠些,卻是知道這地方是經常起霧的。
後來與自己大嫂說過,李敏給他分析,這地方,由於地勢低,四周群山環繞,濕氣重的時候,暖氣流全窩在這裏來了,容易起霧。
在這個時候,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祖先富有遠見和高明。知道這個地方有這樣獨特的地理環境,結果把秘道出口修在了這裏。皇帝不能不說預計不到,畢竟皇家射場都安設在了這兒,難免成為一個監視把守的場所。可是,護國公更高明在,把秘道口修的比皇帝預計的更遠一些。
這片平原再過去,由於是燕門關,皇帝也就想着,哪怕護國公真的從西門修了秘道跑出去了,在燕門關上俯瞰平原動靜,是最容易不過。問題在於,如果清晨起,本來視野遼闊的地方,突然起了一片濃霧,只怕什麼動靜都瞧不見了。
朱璟他們在濃霧四漫的丘陵附近停步的時候,遭遇到了一隊奉命前來搜索的官兵。
「八爺!」帶隊前來的軍官,看見皇子在這裏也是吃了一驚,隨即跳下馬向八爺抱拳。
「你們是哪個部隊的?」朱璟問。
「回八爺,末將是東廠的。」
朱璟一眼望過去,由於剛才在濃霧裏看的不清楚對方的衣飾,只等對方再走近幾步,快到他馬頭前面的時候,方才看的清楚對方身上穿的錦衣衛服飾。
在他身邊的老九和十一,都是心裏一驚:皇帝把自己的人都派出來了。
「燕門關的人,說是這邊起霧了,所以公公讓末將帶人過來看看。」其餘的話,軍官並不多言,想必八爺出現在這裏,一定是知道他們為什麼事而來。
「霧氣騰騰的,本王只怕,這會兒進去,怕是得不償失,不如等霧消散開去,再說。」朱璟細緻地考慮着。
東廠的人,儼然不同意,道:「公公知道有霧,才派遣末將帶兵過來,為的正是製造出動靜。生怕燕門關的人看不清楚。」
朱琪的臉色驀然一肅。皇帝是要把這些人當餌,引蛇出洞。
朱璟謹慎着,繼續勸道:「前面的路,什麼都看不清,只怕沒有遇上人,都先摔到了哪裏。」
「末將不會讓八爺、九爺、十一爺進去冒險。還請八爺、九爺、十一爺在此等候,由末將帶人進去便可。」說完這話,那軍官一抱拳,轉身離去。
不會兒,馬蹄聲從朱琪他們身邊經過,一路進入了前面濃霧的地帶,初步聽來,最少有上百匹馬的規模。
按照京師里的規定,護國公進京師的話,並不能帶自己的部隊駐京,所以,護送完護國公以後,護國公的部隊都是回自己駐地去了。護國公在京師里所擁有的親衛隊,應該不多。
倘若再加上一些護國公府里老弱婦幼需要保護,恐怕,護國公有幾百人的親衛隊,都難以保護這所有的人。東廠這邊派出一百名的精兵,其實足以與護國公的隊伍遭遇的時候一拼了。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聽着這些皇帝的精兵經過自己身邊時,朱琪的心裏並不踏實。
「八哥。」等了約一刻,朱琪忽然道,「我要和他們進去。」
「哎?」老九訝異一聲。
緊接,不等朱璟回話,朱琪的那匹褐色馬突然從他們中間急策而過,衝進去了前面被濃霧團繞的森林。
「十一弟——」老九不敢喊大聲,怕被敵人聽見,低低地撕開嗓子喊了下,見到十一頭也不回,那個焦急抓住他五臟六腑。
同時間,朱琪那隻抓着馬鞭的手揚了起來,狠狠地一抽馬腿。
前面的霧,好像她在市集裏見過的鬼怪故事,像是隨時冒出了個鬼魂來。她的心口撲通撲通直跳。
不知道這樣騎着馬漫無目的地往前沖了多久。一根枝丫忽然橫出在她面前,閃躲不及之時,她乾脆從馬背上滾了下來。自己的馬徑直往前沖,像是一時被霧蒙住了眼睛,都忘了她這個主子。朱琪的手,不假思索地摸到了自己背上背着的弓:在。
現在,可能只有弓和箭,可以讓她撲通的心跳變的緩慢一些。
四面八方都是白色,什麼都看不清。她只能摸着地面往前匍匐着。
走到半路,突然摸到了一件東西,摸一摸,像是衣服。揮開眼前的霧,睜眼看清楚以後,發現是身着錦衣衛服飾的一個士兵。這個士兵已經是死了。口角流血,一支箭插在士兵正中的心窩口上。可見是一箭斃命。
朱琪深深地吸口氣,再往左右一看,見地上最少在她不動的視野範圍內,有五具以上的錦衣衛屍體。
前面,忽然傳來一陣刀劍相擊的聲音。倏然,一把冷箭削過寒風,像是抓住了她的身影,沖她腦袋而來。朱琪往後翻滾,一個慌然的趔趄,才逃過這道箭。
結果這道箭並不是對準她,只聽一聲無聲的悶哼,據她後面幾尺遠的地方,有人應聲倒地。朱琪對此似乎不用求證,都知道死的是錦衣衛的人。
那樣的箭氣,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朱琪記得,只有他擁有這樣可怕的箭氣。
他在這附近。
心口某個地方突然被什麼抓住了的樣子。朱琪感覺心如刀割一樣。他在這附近,如果遇上,她要怎麼辦。
「十一爺,十一爺。」
兩聲急促的叫喊聲,來自於剛才率隊義無反顧衝進濃霧裏的軍官。
朱琪回頭的時候,只見那個軍官忽然沖她撲來,把她一下子按倒在地。忽的,又一道箭過來,直接射中了軍官撲擋在她面前的那條胳膊。
熱燙的鮮血,一顆顆,圓滾滾的落在了她額頭上。
那軍官在她頭上喘着大氣,臉色像紙一樣的白,說:「快走,十一爺,我們中埋伏了。」
他們是來抓逃犯的。哪知道那些逃犯居然不是想着逃之夭夭,是在這裏佈下了天羅地網在等他們自投羅網。
好可怕的人,敵方軍官的那種膽識,不是他們能預計到的。這就是,護國公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力量嗎?
朱琪大睜眼睛,沒有來得及伸出手摸一把自己額頭的血。那個軍官忽然像是用盡力氣把她一推。朱琪被甩了有幾尺多遠,重摔在泥土裏。
抬起頭,見到一張漁網罩住了那個軍官的身體,接着,在那個軍官被吊了起來。
朱琪手持弓,摸到了箭,瞄準漁網上收緊的麻繩,一箭出去,啪,麻繩應聲被削成兩半。
軍官直落在地,趕緊穿着漁網往旁邊躲。
可正由於這樣,她暴露了自己。
朱琪只覺,樹叢里,一雙雙幽冷的眼珠子,像是北方的狼一樣,鎖住在她身上。她喉嚨里像是被什麼梗住,她要叫,放聲大叫:「理兒——我知道你在這兒!你出來!」
「二少。」伏燕的手,按在了少年的肩頭上,額頭冒出了一層熱汗。
朱理手持的玉弓,對着那個坐在草地上,身着皇子服飾的絕美少年,不,不是少年,是少女。
「二少。」伏燕的心口跳了一下,眼看自己家二少是玩真的,嗓眼裏因此差點失火,「那是十一爺——」
「我知道。她從來就是護國公府的敵人,從來就是。」朱理的聲音好像沒有溫度的冰石,那樣的冷,寒風刺骨,好像冰峰上從來不曾融化過的那塊冰。
伏燕聽着他這個聲音一愣,在沒有回過神找到話時,突然見朱理手裏的弦忽然一松,那箭破開了濃霧寒風,是正朝少女的心窩口。
霧氣阻礙着朱琪的視線,本來,這對於她來說,對敵人來說,都是一樣不利的。她可以就此隱藏自己,讓敵人看不清自己的方位。可是,她剛才拼命叫着,叫着他的名字。結果,當這一箭射過來的時候,她毫無察覺,直到那支冰冷的箭簇,以千軍萬馬的態勢忽然撞擊到了她胸前。
「十一弟!」策馬急追過來的老九,親眼目睹到了她中箭仰面倒下的場景,眼睛全直了。
從馬背上滾下來,老九在草地上咕嚕咕嚕翻滾着,為的是混淆敵人的視線,在滾到十一身邊的時候,一動不動,伸出的手指,顫抖地摸了下她的脖子。
有,有脈動。
活着。
老九猛吞口大氣,咒罵:「沒良心,被狗吃了心的男人,理兒,你就不怕後悔!」
對方的聲音,穿過濃霧,到了耳朵里。朱理眉頭一皺:沒死?
朱琪的眼睛望着天上,沒有藍天,只有濃濃的霧,剛才那一箭射到她胸口上時,她就知道,是他射的,他射的。
他怎麼可以這麼做?是因為他把她當敵人了嗎?
她根本不是為了來抓他,是為了幫他逃的。
眼眶裏像是有什麼滾動着,不是傷心他射她這一箭,是她為自己的懦弱痛哭流涕。她不該叫他名字的,不該猶豫的,是該搶先把一箭射到他胸口上。
結果全被她八哥猜中了不是嗎?她八哥知道她懦弱的要命,給她穿上了護胸銀甲,才救了她這條狗命。
「二少。」伏燕忽然把像是發呆的朱理拽了一把,「走,八爺要來了。」
她怎麼沒有死?朱理微動的嘴唇,像是發出這樣的疑問。
伏燕只好貼在他耳邊說:「可能是她裏面穿了銀甲。」
話音剛落,嘩,一道箭風,凌厲地穿過樹林,迎面衝着朱理的門面而來。
朱琪一瞬間捂着胸口從地上坐起來,喊:「八哥——」
伏燕抓住朱理的袍子,一瞬間和朱理一塊從隱藏的樹椏上面跳落下去。樹下停着的那匹白馬承接住他們兩人的重量。
眼看到手的逃犯是要跑了,朱璟急抽馬腿,這時候,一個聲音硬生生地插在了他的馬前方:「八哥!」
朱璟抓緊了韁繩,才勉強勒住了馬蹄,沒有傷及到眼前的人。坐在馬背上的朱璟皺緊了眉頭,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十一弟。」
朱琪說:「讓我去追他。」
朱璟就此嘆了一聲,眼睛掃過她胸前被刺穿了一個大洞的銀甲:「八哥這件衣服,只能保你一次,不能保你第二次。」
「沒關係,這次我絕對不會對他手下留情的。」
老九站起來,搭住她肩頭說:「你還不懂嗎?十一弟。剛才,那箭,你八哥並沒有射中他。」
朱琪愣了一下。以她八哥的箭術。她知道,朱理的箭術很厲害,可是,別人都不知道,她的八哥的箭術才是頂呱呱的,一流的。
以她八哥的箭術,其實真想拿他的性命,真不難。
白霧中,朱璟坐在馬上那高貴的側顏,益發顯得高深莫測。
「你不要以為,只有你對他情義難斷,你八哥這是欠了人家的人情得還。只可惜——」老九在她耳邊繼續沒有結束的話。
朱琪內心裏一驚,好像才明白為什麼朱璟非要親自帶她追到這兒來。
老九口裏說的人情,當然是指的之前八爺親口對李敏承諾過的人情。
他八爺,可絕對不是傅仲平那種忘恩負義的小人。
「八哥到這邊來,肯定有皇帝的人給皇帝報信。皇帝才派了人上這邊來。等會兒,我們要在這裏呆久一些,這樣,外面的人,都看不清楚這裏面發生了什麼動靜。可以給他們拖延一些逃跑的時間,可惜隸王妃貌似沒有走這條路,只有小理王爺走了這條路。護國公府的人,果然是早就計劃好了,那個叫做公孫的謀士,聽說也是足智超過了諸葛。八爺有心籠絡其也沒能籠絡來,可惜,可惜。」
老九連嘆幾句可惜時,那些在剛才與護國公府纏鬥中沒有死的錦衣衛,都被八爺的人一一給抓了過來。每一個,都被當場灌了毒酒。
看見那個被自己救下來的軍官一樣難逃死命的時候,朱琪忽然是腦袋全清楚了,明亮了。
她和她八哥這樣做,把皇帝的人都殺了,可是還清了對方的人情,以後再遇到的時候,可以毫不虧欠地正面交鋒了。
可是,為什麼,迎着那吹散濃霧的風,她眼眶裏再次有了滾動的感覺。
「老九,扶十一弟到你府上先躲幾天。」朱璟說。
「八哥,你呢?」老九問。
「我在這兒看看,總得給皇上一個交代,人是怎麼死的?而且我們到這裏之後,都發生了什麼事。人放跑了沒有關係,有點東西給皇上看,才是重要的。」
朱琪聽到這話,心頭猛然一驚。
回頭,只見朱璟從樹椏下面的泥土裏面撿起了一卷東西,原來是地圖。
她八哥,不是拿朱理的命來射,但是,射掉了朱理身上帶着的地圖。
這絕對能讓皇帝大悅!
京師東邊的碼頭,由於運河每到冬季,必是結冰。早在一個月前,基本上,結冰的河面不止不能通船,人都能在冰面上走動而毫無發損。
沒有人認為,護國公會從東邊逃,都是因為這條運河。護國公會從西邊逃或是北邊逃的機遇變成最大。
實際上呢?是護國公府的人,從四面八方,四個方向,都有人逃了。
朱理是從西門的秘道逃出去的。
從南門逃亡的,正是護國公府里那群老弱病殘的組合。是否還記得昨晚上,傅仲平放逃的那隊馬車,馬家父子甚至追了一段路攔截,都沒有發現異樣。但是,實際上那隊所謂回老家江淮做生意的馬車隊的人,全都是護國公府的家僕們。那個戴着氈帽的中年男子,是護國公府的倉庫管家。由於經常在護國公府里的後院裏呆着,極少有人見過此人。馬家父子,都從來沒有去過護國公府,更是認不出這些人,只以為是普通老百姓,太正常不過了。
讓家僕們偽裝成普通商隊,沒有配備護國公府的侍衛,看則危險,其實是抓住了外面的人誤以為護國公府里的人全都是武將的錯覺。這些家僕既然都不會武功,如果貿然這樣大部隊地跟着護國公直接逃亡北燕,危險性反而更大。不如,讓他們先到南邊躲一陣子,等天氣轉好了,來年再把他們接回去。
天空裏,降下來一隻綠毛的鸚哥,輕輕落在了一個頭戴斗笠的女子手指上。鸚哥在女子耳邊叮嚀了不知道什麼,女子聽完鸚哥的話,嘴角彎了彎。
「大少奶奶?」念夏站在女子身邊擔心地問。
「讓孟旗主過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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