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容妃跟隨大部隊去了太后的福祿宮探望大皇子,尤氏只得自己一個人在錦寧宮裏呆坐。
等了有一陣功夫以後,聽說太后讓所有人離開以後,大部隊卻是都移到了皇后的春秀宮。皇后娘娘娘家裏說是送來了一些不錯的點心,想放在太后的壽宴上招待客人,所以,皇后邀請了眾嬪妃到春秀宮為其嘗試美點。
如此一來,容妃沒有到午後是回不來的了。而尤氏入宮是有時辰限制的,尤其是在容妃並不在本宮的時候,尤氏不該滯留。宮裏險惡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像是太子妃,前兩天不過是路過某宮宮門前而已,都能飛來橫禍。
在聽說太子妃被帶到皇帝玉清宮皇帝要親自問審,道不定當天會被皇帝砍了腦袋,尤氏內心裏惶然,好像要被砍腦袋的是自己一樣。
起身,尤氏對錦寧宮裏的珠兒姑娘說:「本妃先回護國公府里,回頭娘娘回來,告訴娘娘本妃來找過娘娘。」
珠兒答是。
尤氏出宮門的時候,得知自己兒子與皇帝見過面了,可能與皇帝請求過了讓容妃回娘家的事,不知道皇帝答應了沒有,因此叫着馬車夫加快速度,去追趕兒子的馬車。
在到護國公府門前的時候,尤氏的馬車終於追上了兒子的車。
朱隸讓人停下車,先下了車,等母親下來。
尤氏被人攙扶着走下了馬車,不知是不是步子邁的過急,情緒波動大,氣兒一絲喘,臉都紅了,額頭脖子也冒汗。
「隸兒,如何?」尤氏三兩步到他面前,問。
朱隸道:「皇上說了,待皇上親自去問過容妃娘娘意見再說。如果容妃娘娘想回娘娘祭祖,皇上說是會特別恩許娘娘回娘家。出宮的時辰待定。」
聽到這樣的回答,尤氏在愣了一下之後,臉色發黑,不高興的情緒明顯寫在了臉上,罵起了兒子說:「你口口聲聲說你有法子,最終,只得這樣的法子是不是?」
「母親的話,兒子不解。」
「什麼不解?你不是說你可以直接把人帶出宮來了嗎?結果呢?結果讓你皇帝去問你姨媽。你姨媽為人臣子,不是得聽皇上的。皇上要是表示不肯,你姨媽能敢說自己要回娘家嗎?你這不僅是幫你姨媽離開皇宮回娘家避禍,而是讓皇上都對你姨媽生了意見。以為你姨媽對皇上和皇宮裏太后皇后等人不滿。你說你這樣做,是不是最終是這樣?」
按理說,尤氏這話是沒錯。可是,只要稍微明理的人深入點一想。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了。如果是這樣說的話,後宮裏根本不用有人想着要回娘家了。因為,無論如何,只要提出回娘家這個意見,肯定會被尤氏話里說的那樣,被皇帝猜忌女子回娘家的圖謀。但是,其實,如果皇帝真是對這個女子疼愛或者放心的話,又怎會對這個女子百般猜疑,甚至阻止她回娘家祭祖。
尤氏並沒有想到這層。
李敏是在院子裏走動,在聽說老公回來,心血來潮時走到門口接人的時候,剛好聽到了婆婆罵自己兒子的這番話。這一聽,李敏心裏頭一個念頭飛閃而過。
婆婆當媽的,貌似都沒有猜出兒子一開始動的念頭,是中兒子的圈套了。
她老公是何許人也,早把女子回娘娘的話會引起的皇帝的猜忌,都考慮在心裏面了。是早想到了尤氏所說的這些結果。但是,朱隸有意去向皇帝提起這個念頭,試探的意味明顯。婆婆,卻是一丁點兒都沒有看出來。
倘若不是因為自己都嫁過來之後身陷在這樣一個複雜的家庭里,李敏是無法體會到這個男人所作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尤氏之所以沒有看出來,無非是因為,尤氏的心,第一不在護國公府,第二不在自己兒子,首先,全都在自己妹妹身上。
尤氏的焦慮、焦急,乃至氣急敗壞。因為自己老公已經過世了。兒子長大,娶老婆了。兒子開始違抗她的意見不敢納妾。尤氏在護國公府里的大權正在逐步消失。她恐懼,她害怕。唯有能抓住的那棵救命稻草,因為自己娘家的勢力根本無法與護國公府相比,只剩下了自己那在宮裏面在皇帝心裏面還有點位置的妹妹。
容妃如果繼續得勢,能向護國公施壓。可是,剛剛過去的廚藝比賽,容妃敗了,升歸貴妃的人是淑妃。宮裏人都在傳,是自己兒媳婦把淑妃纏綿的久病治好了。
罵完自己兒子,回頭,看見了兒媳婦出現在門口,尤氏胸頭的火倏然躥起來,狠狠地在李敏臉上颳了下,帶着人徑直進了門裏,直奔自己的小院子。
兒子做錯事,罵着兒子的婆婆,永遠心裏最恨的不會是兒子,只會是兒媳婦。因為這個女人搶走了自己兒子。本該自小跪在自己膝蓋下面喊着自己為娘的男人,現在都反了,因為男歡女愛,怎不遭人嫉恨。
為什麼這個男人不想想,以前是誰把他辛苦生下來,忘恩負義。
尤氏心頭那一系列慍怒,仇恨,只會與日俱增,不會稍減。
看到母親對自己媳婦射過去那抹兇惡的眼神之後,朱隸能讀到的是,原來自己母親,對於自己手中掌握的權勢是如此在意,已經是忘記了列祖列宗的祖訓,忘了自己是嫁進護國公府的媳婦。按照護國公府的繼承順序,他父親死後,也肯定不是尤氏握大權,而是由他。這是他父親一直從小對他培養出來的觀點。難道是,因為他父親早看出了母親貪婪的野心嗎?
父親在邊疆打仗,常年很少回家。尤氏長留京師之中,撫養兒子,護國公府里的大權,就此基本在尤氏手裏掌控多年。或許,在尤氏的想法裏,自己丈夫死後,這個家,護國公府,乃至護國公的軍隊,都是該由她尤氏一手把持的,她才是護國公府的最高司令官。
朱隸皺了皺眉頭,待轉頭,看見她站在那兒,秀容沉靜,兩袖清風宛如青山綠水之中置身世外的青竹。他知道,上次他病的時候,她雖然和公孫說了一些事情她會代他來決定,實則上,她對權勢是一點都不貪戀。
只見他病好以後,她再也不插手他任何事情。
難得天下有這樣性情的女子,對自己能得到的東西毫不在意。畢竟她的身份和地位與尤氏相當,是可以變成和尤氏一樣的。話說,哪個大戶人家的女子,不會對自己府里的權勢展現出渴望的姿態。不會沒有。無論尤氏,無論王氏,無論後宮裏的哪位娘娘。
李敏能在他眼裏望到這樣的疑問,不由感到一絲無奈。
他會這樣想其實很正常,因為對於古代女子而言,除了家裏的老公,孩子,沒有其它的了。如果老公不愛她了,兒子長大了要自立門戶,那麼,這個女子能剩下什麼?什麼都沒有了,倘若不把自己家裏那點權勢緊緊抓在手裏的話。
她李敏來自現代,完全不同。現代的女性,擁有自己事業的現代女性,早已把人生重心,從家庭裏面抽離出來了一部分。
離婚不可怕,孩子自立了不可怕。因為,女人自有女人的一片天地。
古代女子是菟絲草的話,現代自強自立的女性,則是野蠻生長的小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王爺,妾身給王爺準備好了午膳。」李敏說。
朱隸聽到她聲音,才從她臉上回過神來,點了頭,道:「回去再說吧。」
一前一後踏入府里。
朱理遛彎馬兒回來,聽說自己大哥從宮裏回來了,馬上跑到了大哥大嫂的院子裏打聽情況。
李敏讓念夏給小叔倒杯水。朱理剛跑回來,口渴,大口大口喝着水,連續喝了三杯。看廚房沒有做好菜端上來,和自己大哥大嫂說起話,順帶發了些牢騷。
「早上,回西門的時候,那個老十一,說是從宮裏剛出來,然後,說到皇宮裏在議論是不是廢太子。廢不廢太子,又不是我們護國公府說了算。再說了,皇上立誰當太子,護國公府從來都是誰當太子是一樣,作為臣子盡臣子的本分罷了。可是,這個十一不知道發了什麼神經,不找他親密的八哥九哥說話,騎着馬聽說出了皇宮後直奔西門來找我,像是純心想給護國公府找茬。他八哥不是病在王爺府里嗎?他不緊張?大哥,你今日去了皇宮,是不是也聽他是一張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嘮嘮叨叨,朱理髮了一頓。本來本意貌似是打聽大哥進宮以後從宮裏得知的情況,結果,宮裏的事沒有怎麼提,貌似人家十一爺都全部告訴人了,朱理說話的內容里,大部分,百分之九十九,變成在嘮叨十一爺。
李敏只知道,伏燕回來後,在和公孫良生一塊走時,說着十一爺走到哪處都不忘咱家二少爺朱理王爺,逢人就問朱理怎麼不見人。
搞得現在朱理給十一爺安上了橡皮糖的外號。都怪這個老十一不知為何緣故整天纏着他朱理。
明明十一爺最喜歡最親密最敬佩的人是老八朱濟,卻愛纏他朱理。話說,纏他朱理有什麼用?
十一爺貴為皇子,肯定哪天自己要出宮自立王府,娶妻生子,和他那些兄長一樣,在皇宮裏找個龐大的勢力依附着。像是現在依附八爺一樣。沒有其它的了。朱理現在年少,長大照樣是要娶妻生子,會不會從護國公府分出去就難說,因為護國公府里似乎不提倡分家,反正,護國公府里人丁稀少,一塊住着反而能顯得人丁興隆一些。
按照這樣的邏輯,到時候,十一爺和他們護國公府肯定是兩條路要走的了。再好的青梅竹馬的兄弟,以皇家和護國公府之間複雜的關係,是不可能在一起。纏着護國公府的人,根本沒有任何用處。倘若有用處,十一爺以上的那些兄長,早來纏他們了。
不要說朱理這個當事人想不明白,今日被十一爺朱琪抓着問自己弟弟在哪裏的朱隸,一樣都覺得這個十一爺朱琪有些古怪。朱琪年紀不小的了,不是像十六爺十九爺那種小孩子,腦子不是不會想的人,不是纏着哪個比較好玩的大哥哥要棒棒糖的年紀了,何況,朱琪從來都是在眾人口碑里比較會想的人,除了嘴巴有時候口無遮攔以外。
眼看他們兩兄弟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十一爺臉上浮現納悶鬱悶,李敏卻是不禁咧開嘴一笑,道:「青春年少,俊男美女,小叔長得又是風流俊美,在京師里數一數二的美少年,怎能不讓人單相思,少女懷春,十分正常。」
「大嫂,你這話說的是誰?」朱理詫異,納悶。
「小叔難道不知道自己很受姑娘們喜歡嗎?」李敏記得,初次見小叔的時候,是在皇后娘娘的娘家,小叔剛下馬車,那個絕世美貌,光華萬丈,是把在場姑娘們的眼球都給奪走了。當時場內風流貌美的男子豈是會少,可是小叔的容貌依舊出類拔萃。
京師里暗戀小理王爺的姑娘家,只會多不會少。只是,護國公府不喜在外拉幫結派,與護國公府日常走動的人家少之又少,都知道護國公府的人馬屁不好拍,所以,極少有人能上護國公府來找二少爺朱理親近。古代姑娘家在未嫁之前,本就是在家中深居簡出的小姐,更難有可能向朱理表明心意,但是,李敏相信,等着朱理年歲一到,向護國公府提議聯親的媒婆,大概已經早就排長龍了。
朱理回憶一下大嫂李敏說的話,自己果然是沒有什麼感覺,他現在這個年紀,還未思春,整天是騎馬射箭,哪還會想到去注意哪個小姑娘家。
正因為如此,普通姑娘家的思慕朱理都看出來,以朱理的目光,更不能看出十一爺朱琪的貓膩了。
身邊的老公,卻是一瞬間便恍悟了她的話,但是,一樣吃驚地看着她:「你是說真的?」
「是的,王爺。」李敏點了頭,反正現在屋裏除了他們三,沒有其他人,道,「妾身本也不想說出十一爺的機密,不過,既然小叔為此煩惱不已,妾身只好說出來,或許可以解一下小叔的迷惑。」
「究竟是什麼,大嫂你快告訴我。」朱理嚷嚷着。
朱隸就此瞥了瞥自己弟弟:果然是一個什麼都還不懂的小男孩,誰喜歡上誰辛苦的樣子。
「小叔,十一爺,應該不叫十一爺,是公主殿下。」
朱理的眼瞳,瞬間成放大的圓形,李敏都怕他一瞬間被嚇昏了。眼看,朱理確實有被嚇瘋了的傾向,拍了桌子跳起來,不敢指着她這個受人尊敬的大嫂直言說這是胡說八道,只能是瘋瘋癲癲地喃喃自語:「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李敏說:「其實,你們回來之前,八爺帶着常嬪來過護國公府拜訪,經由許大俠回憶,常嬪以前是江湖裏赫赫有名的易容聖手蘇姑。」
「易容?」朱理再吃了一大驚,往肺里抽口氣,完全昏了,連六宮裏的娘娘,八爺的生母原來是江湖女俠,這種事,簡直不能想像。這種不能想像的事都能出來,還有什麼不可能的。
回頭對上老公的眼神,老公的眼神里儼然是讀出了她話里的另一層意思劉嬪找到了,然後,眸光微微閃了閃。
朱理一心掛在朱琪是男是女的問題上,問着李敏:「大嫂是想,那個蘇姑,給公主殿下易容,所以,大嫂才懷疑十一爺是公主殿下?」
「沒有。」李敏一口否認,「十一爺沒有易容。女扮男裝而已,何必易容。只是,她能女扮男裝到今時今日,都沒有破綻,實在令人欽佩。不知道她母親是怎麼想的,為什麼把她扮成男裝?是由於皇宮裏,其實皇子比公主還好養一些嗎?」
是,她是在皇后娘娘娘家門口,第一次看到十一爺朱琪時,被十一爺那酷似女子的風流容貌引起了注意。或許,有些男子由於年少,喉結不明顯,所以,英俊美貌的少年少女,是最難分辨其是男是女的。再有十一爺扮成男裝後,那個大大咧咧的個性,一舉一動,都酷似男子,根本沒有古代閨秀的舉止風範,很能糊弄人。是她都快被十一爺和其他人一樣給糊弄過去了。
只是,這個老十一不知道死活,不僅纏朱理,還時不時因為覺得有趣常來纏她李敏。真以為她李大夫那多少年的解剖學真是白學的嗎?
男女在身體上的區分,不用寬衣解帶,李大夫都能一眼洞穿。瞧十一爺的肩膀,明顯比同齡的男孩子短上一截,骨架分明也比同齡男子小。
最重要的一點是,十一爺看她小叔那個目光,完完全全是少女思春的模樣兒。
「小叔如果分辨不清,可以想想十一爺用的弓。」
十一爺是射箭好手,連萬曆爺都夸,可是,十一爺用的是自己製作的弓,這個弓,朱理太清楚不過了,因為,朱理他自己都不知嘲笑過多少回朱琪的弓。朱琪的弓,比平常勇士用的弓,輕了很多。為此,朱理曾經嘲笑對方像是個娘們,哪裏知道人家真是個娘們。
難怪那個老十一聽說他嘲笑她是娘們後,居然厚顏無恥地只是笑,沒有怨恨沒有怒氣,這對男子漢來說是難以想像的。
朱理經李敏這樣一點點地提撥,所有之前,他有過懷疑,但是,沒有真正找出疑點後面真相的痕跡,都浮現了出來,總結之後,確信無疑,十一爺是女的沒有錯。
這個真相,宛如一個悶雷,直接把他打暈了。
他情願自己不知道,當這個小子是兄弟。因為,知道對方是女人以後,之前,他抓過十一爺的手,抓過十一爺的領子,那些類似親密的舉動,放在男女之間其實根本不合規矩的舉動,哪一條,都可以把他朱理推到了色狼那條罪上。
真是冤!冤死了!
「她好女扮男裝就去扮,何必牽扯上我?!」朱理滿頭黑線,雙手抱住自己腦袋。
李敏就此都能聽見自己身旁的老公喉嚨里發出一串笑聲。
朱理聞聲抬頭,對着自己大哥幽怨的一眼:「大哥,你這還嘲笑我,落井下石?」
「我是覺得,一方面你多想了,另一方面,你想的不對。」朱隸慢條斯理地婉轉手裏的茶杯。
「多想?」
「難道,只有你抓過十一爺的手?」
「除我以外,她那些哥哥——」朱理其實不敢肯定,因為朱琪自小像男孩子騎馬練劍,都是要和很多男子接觸的,保不定因為這個特殊的身份,不止被他朱理抓過手。
想到這裏,朱理像是稍稍心裏踏實了些,拿手撫摸胸口。
哪裏知道接下來大哥直接給他扔下一枚魚雷:「說你想的不對,猶如你大嫂剛才一開始和你說的,你不是嘮叨為什麼十一爺只纏你一個。要是人家對你沒有其它心思,何必纏你?」
對於自己弟弟的美貌,朱隸是有絕對自信的。只是,他在他弟弟這個年紀,貌似想法比弟弟成熟多了,也知道有許多女孩子會喜歡自己的事情。
男情女愛,屬於人間常情。更重要的是,要對方喜歡自己,自己也喜歡對方,這個可就不好找了。否則,塵世間哪有那麼多的曠男怨女。
朱理愣了一下,猶如一隻呆頭鵝跌坐回了椅子裏。
廚房裏這時把李敏交代的菜都做好了,給他們夫婦倆端上來。
菜一道道擺放着,都是他們兄弟倆喜歡的菜。朱理聞着滿鼻子的菜香,似乎,那精神慢慢地回歸到現實,一開口是磨了磨牙齒說:「她如果真是公主殿下,不會想的嗎?傻乎乎的。要挑,也得挑一個合適自己的駙馬爺。幾個公主都出嫁了,她不是不知道皇家和皇上都是什麼樣的要求。」
朱理這話說的是現實。只要想想之前那個四公主,不是暗戀她老公許久,一心一意想嫁她老公,結果好了,萬曆爺根本不會,從沒有想過把自己的女兒嫁給護國公府的打算。
說血緣關係相近,是一家,但是,護國公府的血緣,其實以皇家直系血脈的牽絆,早已隔了三代以上,同是姓朱,卻不是近親,是可以結婚的。只是,皇帝根本不願意讓護國公府有任何機會有機可乘。
「不說了,不說了。」朱理拿起筷子揮揮,恢復以往的精神,筷子下到盤子裏,先夾了一塊雞肉獻給可愛的大嫂和可愛的大哥,說,「大哥辛苦了。大嫂,要不是你,我不知是不是要被那個公主殿下矇騙一輩子,真是可恨。改明兒,我從此不理她就是了。她要亂蹦亂跳,隨她意思,反正別想再算計到我朱理頭上。」
李敏聽得出小叔說的都是氣話。那麼多年的青梅竹馬的感情,說斷就斷,談何容易。
小叔自小隻跟男孩子混,要不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十一爺,可能一點女色都不沾,這個十一爺,反倒變成了小叔心頭一個特別的女子了。
說是緣分,真是緣分。
李敏拿起勺子,舀口湯時,偷偷瞄了眼丈夫的表情。果然,朱隸因為弟弟這句話,臉上閃現過一道較為複雜的神色。
青梅竹馬的兄弟,不止朱理和十一爺,皇家兄弟之間,他朱隸和當年的皇家子弟們的情誼,說來長遠。
小時候打架像是打打鬧鬧,生氣不過也是一時之事。長大了,事關的不叫打鬧了,叫做你死我活。
吃過飯,朱理回自己小院子,據伏燕說,是進了密室靜心打坐。不要看小叔貌似平常性子風風火火,沒個耐性,小孩子樣的浮燥。但是,到底流淌的骨子裏的血是護國公府的。
李敏知道,小叔是要讓自己脫胎換骨了,要把十一爺這個特別的人,從腦袋裏剔除出去。因為,現在護國公府真的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
危機,早在護國公周圍,織起了一張嚴密的網。
李敏躺下準備午後休息的時候,看着自己丈夫坐在屏風外面的椅子裏,好像有些心神不寧。大概是,因為被自己媽氣的。
都說母親被兒子氣的多,極少人會想到兒子被自己父母氣。傳統的道德觀念,父母再怎麼錯,都是父母,兒子要寬容,至於孩子犯錯,反而做父母的要嚴懲,要大義。其實,這是不對的。
人犯錯,哪有什麼父母兒子的區分。況且,尤氏的腦袋根本不是老糊塗了。
現在,忠孝兩難全的男人,坐在椅子裏運籌謀劃。
李敏輕咳了一聲。
聞聲,在屏風外面坐着的人問:「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他總是比她更緊張,八成是被她上次泡澡暈倒後給嚇出的後遺症。
李敏搖搖頭,道:「王爺不休息會兒嗎?下午是不是還要去趟兵部?」
說到下午,朱隸想起了皇帝的話還沒有和她說,道:「下午我讓人接徐掌柜過來,皇上說是讓你入宮再給大皇子看看。」
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之前,他能幫她藉助三爺拖延上幾天讓她得以準備,已經是最大的努力了。
即便如此,朱隸心中難免有一絲愧疚,道:「倘若本王堅持拒絕皇上就好了,只可惜都找不到藉口。」
「王爺不需放在心上。妾身本職是大夫,做大夫是這樣的了,反而妾身對王爺感到愧疚,因為身為大夫有些事情不能見死不救,怕給王爺添麻煩。」
朱隸聞聲,一陣沉默。
透過屏風,她可以看到他站了起來,但是,沒有繞過屏風進來,是在屏風外面徘徊着,步履穩重,一步步宛如行軍,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對她說:「本王,絕對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皇家這樣強迫她一次一次給人治病的事,要不能再任其發生,只剩下一個法子。
李敏心頭像是驚起一道巨浪,連忙調整呼吸壓下去。
那道朦朦朧朧的屏風上,像是映上他那雙眸子,好像是森林中灌木叢里棲息的那道龐大的巨影。
「睡吧,本王出去走走。」聲音低磁,對她溫柔地說完這句話,他拂袖,從屋裏直接出去了。
李敏聽他腳步聲漸遠,只覺得心頭砰砰跳着。
到了差不多時辰,宮裏來人接她和徐掌柜入宮。
徐掌柜拿來了從徐三舅那裏送來的東西,臉上明明白白寫着擔心,問她:「大少奶奶,真要用嗎?」
皇家這樣逼人,她不用,豈不是死路一條。
能不能治好大皇子這個事夠大的了。因為太子妃在宗人府里都被指認為了謀害劉嬪的兇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馬車疾馳到神武門。通過宮門侍衛檢查之後,放行,進入皇帝的後宮。也不知道領他們走的人是怎麼帶路的,可能是為了繞開那個霉氣很重的霄情苑,是快繞到玉清宮去,再繞回太后的福祿宮。
因於此,那些人,將太子妃要送到皇帝玉清宮問話時,剛好與他們遭遇上。
手上腳上,都掛上了枷鎖的太子妃,一身華服變成了灰色的囚服,頭髮散亂,猶如瘋婆子。不過幾日而已,高高在上的貴婦變成了階下囚,此等慘狀,不是親眼目睹無法想像。
李敏停住腳,等這群人走過去的時候,見着那太子妃瞳仁渙散,都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樣子,更不用說認出她李敏。
這樣的下場,不是因為做了壞事,只不過是因為在與人爭鬥中輸了。李敏回想起在王爺府中,自己丈夫映在屏風上的那雙眸子。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隸王妃。」帶路的李公公道,「魯大人他們在福祿宮裏等着王妃。」
李敏只等太子妃走過以後,再提起了腳。
到了太后的福祿宮裏,太后午休未醒。只剩下那一大幫身負重任,沒有辦法離開職守的太醫,在大皇子的小院子裏等着。
看見李敏進來,那些太醫們的眼神里,都是既愛又恨的情緒。
魯仲陽聽人報道說她來了,一骨碌從休息的榻上跳起來,整理官帽,再信步走到院子,與李敏碰面。
「隸王妃。」
「魯大人。」
彼此寒暄,已經十分熟悉,似乎連客套話都不用說了。
這隻老狐狸不含糊,直接道:「老夫和眾太醫,實在都是束手無策,只好懇請皇上讓隸王妃出馬。都是為人臣子,但願隸王妃不要責怪到老夫頭上。」
「魯大人是太醫院,皇上欽點的官員。本妃,不過是隸王的妃子。」
責任要分清了。他們救大皇子,是因為工作。她,按理來說只能說是來幫幫忙,不要見死不救。
說完,不等這群老頭子吹鬍子瞪眼睛的,李敏帶着徐掌柜進了屋。
比起前兩回,這次大皇子屋裏的空氣好多了,可能是因為上次被她罵過之後,這些人記住了她的話。
屏風後面,照樣是大皇子虛弱躺在床上,幾乎是不能躺下的姿勢。李敏曾經讓徐掌柜交代過他們,如果病人沒有辦法平躺,不要強逼着讓病人躺,適當採取半坐臥位。在病人背後墊上舒適的枕頭,讓病人呼吸不用那樣辛苦。
進到裏面看時,病人閉着眼,呼吸一時急一時慢。李敏只聽這個呼吸,都知道病人其實沒有完全睡着。
走到床前,讓徐掌柜從藥箱裏拿出她讓人特別製作出來的東西,是一直空心的木管。
那些準備偷師的太醫們,站在她後面,好奇地看着她像是變戲法一樣,拿出一些他們看都沒有看過的東西。
「這是準備幹什麼用的?」
「是不是像上次那樣,準備插進病人的胸口裏?」
只是,這根木管,比起李敏上次讓人插進大皇子胸口裏的空心竹籤體積大多了。聽到身邊人議論聲音的病人,似乎都不免悄悄挪開了眼縫看究竟,在看到李敏手裏拿的那根木管那麼大,插進人胸口裏人哪能活命。大皇子朱汶忽然呼吸緊張了起來,這時候哪有不害怕的道理。
李敏只是把木管的一頭,放在了病人的胸口上,用自己一隻耳朵貼在木管另一端。
這其實只是最原始的聽診器。診斷心肺病,聽診器是醫生最重要的一樣輔佐工具。
李敏需要更仔細地聽病人的心臟和肺部,以明確之前自己的診斷是否有誤,排除其它心臟疾病。
由於只有木管貼在自己胸前,沒有其它進一步動作,疼,也一點都不疼,朱汶的心情逐漸平靜了下來。當他低頭時,能見到近在自己眼前的那張秀顏,清麗的黛眉,仿佛墨水一筆畫成,小巧的鼻子,嘴唇緊抿,勾的是一抹堅毅。
這種清秀的美,好比山間裏清澗流水的小溪,讓人心曠神怡。朱汶看着像是要被其吸引住時,突然對方抬起的那雙眸子掃過來,對上的時候,他心頭忽的打了個寒戰。
很美的一雙眼睛裏,露出的鋒芒,可以瞬間把人刺穿的感覺。朱汶忽然是聯想起上次對準他胸口刺下的那隻刀,在這個女子的手中,不會有半點遲疑,真真是殺人不眨眼,令人毛骨悚然。
「隸王的王妃——」朱汶的聲音,像是很遠,又像是很近。
可能只有李敏,多少能聽清楚他的話。
「是的,是隸王的妃子。」李敏聽完了病人的心肺,收起了原始聽診器,隨手扔給了徐掌柜讓其收藏起來。不準備給那群老頭子隨便偷師。
朱汶看着她立在他床頭亭亭玉立的身影,只覺得她和那個男人一樣高大,壓着人的氣勢,嘴唇微張,說:「隸王本王認識,是與本王自小一塊長大的兄弟。」
「本妃有幸也聽過王爺略提起大皇子的事。說大皇子當年離開太子宮時,年紀尚幼,還沒有今時今日十一爺十二爺年紀大。當年那一別,大皇子去了京泰陵,而王爺則去了北燕。」
聽到這話,貌似,朱隸過的沒有比他朱汶好多少。朱汶喉嚨里發出一陣勉強的笑聲:「京泰山的兔子,北燕的熊。」
京泰山是產兔子,據聞那裏的原始森林裏面,最多見的是兔子。可能是京泰山里,有大片兔子喜歡吃的草林。北燕,天寒地凍,那裏的熊,號稱心狠手辣,天下最負盛名,獵人都不敢貿然進山獵熊。
不是所有人,都能聽明白朱汶這句話。
太醫們的注意力,全在李敏的東西上,大皇子說什麼,貌似與他們都沒有關係似的。因為,大皇子現在等於一個廢物,只要病沒有好。一個生病的人,能做得了什麼?
至於李敏能不能治好朱汶的病,太醫們覺得懸,太懸了。以太醫們的經驗,朱汶這個病,類似肺癆,在這個時代根本無藥可治。只等這個莫名病因的病,一步步把病人氣血全榨乾了,病人死的時候瘦骨如柴,形同乾屍。
與福祿宮裏許多人在為救一條人命相比,玉清宮裏,是想盡法子想把一條人命給消滅掉。
說是太子妃被帶到皇帝面前跪下之後,萬曆爺看見太子妃的樣子都大吃一驚。不過幾日功夫,自己的兒媳婦貌似是被人折磨瘋了。
之後,一同被帶來對質的老嬤嬤忽然反口,說是自己是被宗人府的人所逼,才把罪指向了太子妃。
這下子,宗人府全亂了。
萬曆爺一面讓人把宗人府涉案人員帶過來問話。宗人府的上上下下當然沒有一個願意承認是自己指示老嬤嬤誣陷太子妃。
事到如今,此案貌似被攪成了一個泥潭,黑白都分不清了。
審問到了夜裏,皇宮裏都點上了燈籠。很多人在皇帝的玉清宮進進出出,在皇帝院子裏像是等候發落的人,跪了一大片。
到後來,皇后以及太子都過來了,在見到太子妃形神渙散好像瘋了的樣子時,一個大哭,一個像是要暈了過去。哭的人當然是太子,差點暈過去翻白眼的人是皇后。
看這個熱鬧的程度,似乎是玉清宮的情況熱鬧些,相比之下,在危病之中的大皇子,似乎是要被人遺忘了。
朱公公在景陽宮門前掃着地,搭着眉毛,像是眺望玉清宮,轉身回去之後,把掃把遞給身邊的小太監,輕咳一聲,待裏面的主子答應過後,進去。
坐在榻上的淑貴妃,像是凝神不解的樣子,對朱公公說:「奇怪了,是什麼人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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