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飄出了一股清香,肉的香味,不是乾燥的,像這秋季口乾舌燥的燥,那聞起來多糟糕,嗓子都要冒火了。要李敏評價的話,叫潤的流油,讓人聞着流口水。
放在柴火上,用棍子插過去的走地雞,皮上塗抹了一層可以食用的香油,再撒些芝麻粒,絕對是香噴噴的。
伏燕蹲在火堆邊手裏拿了個小碗,拿根筷子在小碗裏攪拌着,混合了各式各樣的醬料,看過去,不是大家一般想像中紅紅的,大冬天火辣辣的滋味,而是黑糊糊的,看起來蠻可怕的一樣東西。
等調好這個醬料了,伏燕看準時機,舉起小碗,把碗口倒在烤雞上,嘩啦啦流下來的醬料,塗滿了一隻雞。
等再熱會兒以後,天下一絕的護國公烤雞可以大功告成了。
書房窗台靠着的那張貴妃榻上,像上回一樣擺了一張棋桌,桌上黑白兩兩方的廝殺,似乎不像上次那樣一目了然,淺而易見。
任憑窗外烤雞的香味不斷地傳入書房裏,按理是可以引起人飢腸轆轆的香氣,書房裏的三人卻都是紋絲不動。偶爾,只有李敏順着風兒聞一下味道,再轉過頭去看眼窗外烤雞的過程。其餘那兩人,卻都是忙到好像不能分身,聚精會神,全被棋盤上的棋子給吸住了。
要說與上次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這回下的不是圍棋,而叫做五子棋的東西。
五子棋,大明王朝沒有人玩過。當她向書房裏的人說了規則以後,一下子吊起了兩個圍棋高手的興趣。
比起規則複雜的圍棋,李敏當初在現代沒有時間能好好研究,但是,五子棋比較簡單,一學就會,李敏在現代的時候,在五子棋上,也可以算是打敗天下無敵手。
下了幾步棋以後,朱隸歇下了手,兩隻手放在膝蓋頭上,一張臉板的一絲嚴肅,似有一種大禍臨頭的預感。
公孫良生在旁來回走了兩步,時而射向棋盤上的目光,會轉到李敏臉上停頓一下。
李敏反而被他們兩個這個樣子,快驚到要舉手投降了。不就是下一盤棋嗎?有必要搞到這樣心驚膽寒的陣仗?
「王爺,你之前,不是輸過妾身很多回嗎?」李敏有意調侃下老公。
朱隸那一記回給她的眼神,意味深長:上次我是故意輸給你那些臭棋的,好不好?
李敏腦子裏頓時閃過一個主意,要不,這回換做她,故意輸給他?
仿佛一眼可以洞穿她糟糕的想法,朱隸搶先一句話打斷她的念頭:「本王最討厭故意讓棋的人了。」
切!怎麼不說他自己!
「本王讓棋,乃君子的本質,實屬應該。倘若本王作為男子漢被一個女子讓棋了,會貽笑天下。」
他那一本正經的口吻,還真的把她嚇唬到了。嚇唬到她想讓棋的念頭橫空斬斷。
「下吧,下吧。」李敏豁出去說,等拿起棋子的時候,才忽然發現,自己把這個棋子按在棋盤上的時候,這盤棋,她也就贏定了。
難怪了,他一臉大禍臨頭的樣子。
於他這種圍棋高手來說,怕還是第一次輸棋吧。
朱隸吧啦吧啦點着頭,對她說:「沒關係,王妃下吧。本王在這世上,在棋藝上也只輸給了王妃一人。」
他這話絕無誇張。小時候剛學棋藝的時候不說,肯定有一個過程。到了他行冠禮以後,再也從來沒有在圍棋上輸過一次給別人了。按照他父親朱懷聖的說法,圍棋猶如沙場,護國公要在沙場上戰無不勝,怎可在棋盤上讓步於他人。
聽了這話,李敏頓時感到了頭頂上壓力山大,好大的鴨梨!
早知道不教他什麼五子棋了,總算看穿了男人的本性,男人這個本性,好比小男孩,特別愛鬧彆扭。輸棋不行,贏棋也不行,兩面都不行,只有自己撅着一張嘴。
李敏可以想像出眼前這個男人小時候的樣子了,整天撅嘴的一個小男孩。
朱隸對此肯定矢口否認。他自小,是個男子漢,哪裏來的撅嘴,只是偶爾板着一張過於成熟的臉是真的。
撅嘴和鐵板臉有什麼區別?李敏要扶額。
烤好了烤雞的伏燕,不敢把雞切開,整隻雞先拿進屋裏給兩個主子查看。
把棋盤推開,不管那個撅嘴的男人如何抗議,李敏發誓本王妃要開始享用天下一絕的烤雞了。
「來來來。」招呼着,讓人把烤雞一整隻放在了案上,李敏揮起手,把烤雞上的香味往自己鼻子間掃了掃,深深地吸入鼻子裏面以後,「嗯,好香。我猜,上面塗了芝麻糊,對不對?」
一句話,讓屋裏三個大男人全愣了。
公孫良生啞聲一笑,只不敢當着朱隸的面說他娶的這個媳婦是鼻子天下一絕。這樣都能準確聞出是塗抹了芝麻糊。
伏燕只相信李敏是偷看秘方了,或是朱隸告訴李敏秘方了,說:「既然王妃都知道了是芝麻糊,何必說猜?」
「我知道?我什麼時候知道的?」李敏睜開眼,好笑的晶亮的眼珠子看着他們幾個。
顯而易見,她真是猜的,而且一猜即中。
伏燕傻了眼地問:「王妃如何得知的?這個秘方是王爺首創,沒人知道。」
「味兒,怎麼,你們都聞不出這個芝麻糊的味兒嗎?」
是沒有人想到能用芝麻糊來當烤雞料吧?
李敏唇角彎彎,兩個小梨渦好比湖水中的兩個漩渦兒,春艷蕩漾,狡黠非常:「本妃是不知道秘方,不過,本妃知道王爺愛吃甜的。」
這話,直讓公孫良生和伏燕一塊真正傻了眼。
朱隸頓然有種從頭到腳,都被眼前這個女子看穿了的感受。
太可怕了!
李大夫的火眼金睛!
「奴才,奴才怎麼不知道!」伏燕失聲驚呼,好比天要塌下來了。他是自小跟着朱隸跑的,自小,從幾歲大的屁孩開始陪朱隸鬼混,結果,到至今還比不上李敏,李敏嫁給朱隸才多少天?!
哪有這個天理!他怎麼可以不知道朱隸愛吃甜的。只知道朱隸小時候像尤氏,只喜歡吃香吃辣,因為護國公府的人,習性都偏向北燕,愛吃肉,重口味。
公孫良生微張的嘴唇,輕輕地揚起了一截,像是有一點點突然醒悟到李敏話里的意思了。
「不要小看甜食。關鍵時候,一個人,因為點甜食,都能把命救回來。你們應該都聽說過,一個人暈倒了,弄一碗糖水給他喝,比什麼都有用。」在李大夫眼裏,不是只有藥才是藥,什麼東西,都可以是藥。
藥材,不過是從人的食材上升級一步的東西。有些藥材,本身是一種食物,只不過有人誇大了它的藥性,演變成為了藥。
「可是,王爺不吃甜的——」伏燕依舊在這個問題上與李敏辯解,沒理由他這個青梅竹馬能輸給不過幾日功夫爾爾的李敏。
「誰說王爺不吃甜的?王爺喝的酒,大都味道比較清甜。王爺愛吃雞蛋,本妃倘若給他做的甜雞蛋羹,他一口吃下去了。你們王爺是嘴巴挑剔,過膩的東西,其實他不喜歡。你看他吃東西,與夫人吃東西還不同。他吃的肉,要三層肉,有瘦肉,有肥肉,肥瘦兼得,口感甚好,不膩味。夫人吃東西,沒有王爺講究,只要火味兒夠,醬料重,足夠了。你們王爺先講究的是食材。比如眼前這隻烤雞——」李敏邊講學,邊拿起了一隻筷子,活靈活現的,要當場剖開眼前這隻雞,「雞皮底下一層肥膩,入油以後十分潤口。雞肉不是全都是乾柴似的瘦肉,是要起來十分有韌勁兒的肌肉,這是走地雞,常年奔跑的雞,才能具有的肌肉。」
三個男人其實不止聽她說,是被她那兩隻巧奪天工的巧手給吸引住了。只見她左手一隻筷子,右手一隻筷子,兩隻筷子分開一隻雞的順序,仿佛知道雞的骨頭和肉都是什麼結構一樣,不需要刀子,都能輕易而舉把一隻雞從頭到腳給剖開了,給開的徹底。
伏燕眨着眼,再一次深深感覺到,眼前這個女子絕對不是平常人,不是從天下下凡的仙女,就是那不知道哪裏來的天外來客。
朱隸一樣是深深有感,唇口微張,喟嘆一聲悠遠深長的:「書生皆可畏!」
伏燕從他這話,立即想到上回公孫良生二話不說先斬了魯爺的腦袋。
躺着中刀的公孫良生,百口莫辯,一張書生臉顯得既無辜又委屈,退了兩步躲一躲先說,眼看李敏還有話要說。
「王爺,妾身的話里有哪處錯了嗎?」李敏問。
「沒有,王妃說的每一句,本王都記在心裏,欽佩到五體投地。」朱隸擲地有聲。只見他臉上表情,也不像是戲弄她,敷衍她。
他這個王妃,多才多藝,征服了他不說,是把整個大明王朝內內外外的人,都可以征服了。
李敏卻突然覺得無趣了,放下了拿來當解剖刀的筷子。
伏燕給他們端來兩杯解膩的茶,李敏嘗試了一塊帶皮的雞肉,確實是油中甜味滋潤,肉味鮮美,咬而不柴,韌勁十足,好吃極了。
朱隸那把小尖刀,在磨石板上擦擦,正兒八經的,幫她拆開單獨的雞腿雞翅膀。按理來說,手撕的話,雞肉順着手的勁兒撕出來的肉兒也好吃。不過,看他這個氣勢,是有意給她彰顯自己的刀功,誰讓她剛才給他剛顯露過一手刀功了。
幾個人吃雞吃茶,談談笑笑,說笑聲,引來金毛在窗外不停吠叫。後來,朱理聞着香味尋來,進到書房湊一腳。
只余尤氏,後來,兒子兒媳婦是沒有忘記她,給她送來了最肥那隻雞腿。尤氏看到那隻雞腿卻是氣到七竅生煙都有了。
「不知道我不愛吃甜的嗎?」尤氏一腳踢翻捧着盤子的喜鵲兩隻手。
喜鵲趕緊跑過去撿滾落在地上的雞腿。
尤氏胸口的氣未完全平息。因為,愛嚼舌頭的某些院內人士,把李敏的話都傳到她這裏來了。說她什麼只會愛吃香愛吃辣的,其實,對食材並不在意,全被醬料給糊弄了。說的她尤氏好像餓肚子的饑民一樣,看到什麼東西就吃,不懂什麼才叫做好吃。
「她能懂什麼?她要是能懂吃的?能把自己吃到像病癆鬼一樣臭名遠揚嗎?!」尤氏料定了李敏就是個草包,只有一張嘴會說,會糊弄人。
她兒子愛吃甜?!笑話!跟在她兒子身邊多少年的伏燕都不知道朱隸愛吃甜,可能嗎?
聽到這話,尤氏身旁的一個婆子,因為當初照顧過朱隸的飲食,所以略為知道一些,對尤氏悄聲說:「大少爺小時候,有次是站在街上看着冰糖葫蘆不願意走。」
「冰糖葫蘆?冰糖葫蘆小孩子哪個不愛吃?騙小孩子的玩意兒。你們大少爺從小和人不一樣,知道那是騙人的東西,所以,只看着賣冰糖葫蘆的,沒有開口說要吃。」尤氏兩句話,立馬為自己兒子正名。
不過,這個正名靠不住。因為,上次李敏和朱隸上西市玩的時候,夫妻倆,一人是吃了一支冰糖葫蘆。
要李敏說,甜食是人類味覺的第一本性,沒有不愛吃甜的人。她老公愛吃甜,很正常啊。相反,正好說明,她老公內心裏最深處,是最善良最可愛的那一個。
尤氏卻一口認定兒媳婦說兒子愛吃甜,是對兒子的誹謗,是非常可怕的一樁誣陷。因為,男人怎麼可以愛吃甜?愛吃甜是女人,中年女人的天性。像她們這些養尊處優的太太,平常閒來無事,愛吃點甜點心,是對的。像男人整天在外,忙於公務,若愛吃甜,不就變成了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的混賬東西了。
比如那個九爺,九爺愛吃,而且,愛吃甜,一副身板,卻被甜食害慘了,不到二十的年紀,身材已經走形,肚皮好象挺着半個西瓜圓溜溜的。
無論是萬曆爺,還是哪戶人家的長輩,哪個不會教育子女說必須愛吃苦。吃苦好,吃苦才有勤苦耐勞的精神,為國家,為社稷,兢兢業業做大事的精神。
要尤氏說的話,兒子最好是天天吃苦瓜,對,吃苦瓜,傳到外界,絕對是百姓們奔走相告的美聞一件。
大家就此都會評價護國公府為真正為民為國的典範,因為,都為了錘鍊心志天天吃苦瓜了。這樣一來,可以同時教育自己家兒女,學學人家護國公吃苦瓜的精神,以後才能有護國公保家為國的本事。
吃甜的?!
尤氏砰,打了桌子,警告底下所有的人:「此話不得傳到府外,倘若有誰到府外嚼了舌根胡說八道敢說大少爺愛吃甜的,割了誰的舌頭!」
婆婆因為她傳老公愛吃甜的大發雷霆,這事兒,由春梅的眼線傳到李敏耳朵里時,李敏吃飽喝足了,躺在屋裏榻上,閉着眼睛假寐,歇會兒眼。
念夏與春梅面面相覷時,不由都看向那屏風外,只有一壁之遙的朱隸。
朱隸脫掉鹿皮靴,每天必備功課,不敢不聽李大夫的教誨,把腳泡在藥桶里。泡的發汗了,感覺頭暈,身體比較虛的時候,遵從媳婦的指示,吃一盤甜點心。
以前,他吃甜食時,真有點畏畏縮縮的,和尤氏的看法大同小異。大男人家吃甜的,算什麼東西。如今聽了媳婦一番話以後,感覺眼界頓開。
原來甜食根本不是罪。有時候,甜食甚至是救人命的堪比救命神丹的東西。
大夫就是大夫,專業,普通老百姓根本不懂。說回來,他問過公孫,公孫都稱自己原先不知道。
李敏在床上翻了一下,睜眼看到自己那兩個小丫鬟一臉憂愁,令她忍俊不禁:「又怎麼了,你們倆?」
「甜,甜——」其實春梅也不懂,吃甜的好不好。不過,小時候,她想吃甜的,大人不讓吃,一方面,糖貴,另一方面,都說吃糖多會吃壞牙齒。
「我說過多少遍了,大夫盡人事,說了就說了,病人聽不聽,是病人自己的選擇,要聽就聽,不聽就不聽。身體是病人自己的,病人自己都不愛惜,大夫操什麼心?」李大夫說完這話兒,趕兩個小老太太似的丫鬟,「去去去,這有什麼你們好操心的。」
兩個小丫鬟繞過屏風,見到朱隸已經拿起塊棗泥糕在吃甜食了,更是一臉驚訝,半天說不出話來。
看來,在尤氏和李敏的說法上,朱隸顯而易見選擇了自己老婆。
尤氏知道後,八成得氣瘋了,跪在列祖列宗面前,訓斥兒子現在連老祖宗的話都不聽了,竟然聽從兒媳婦的鬼話吃起了甜食。
不說朱隸敢吃甜的了,朱理這個小叔,更是早就對自己大嫂佩服到從頭到腳百分之百的執行。朱理天天都要訓練,射箭,騎馬,練武,累的一身發汗,有時候想吃點東西,都不知道吃什麼好。李敏教他,運動前半個時辰,要喝水,運動後半個時辰,再喝水。喝的是鹽和糖混淆的特別的開水。
糖、鹽,都是人十分重要的一種東西。不要看醫院裏整天給人開什麼抗生素,但是,當人真正到了危重病的時候,營養問題比什麼都更重要。糖、鹽的補充,關係一個人的生死。
高了不好,低了,更是致人命。
李敏反正是透露了這個現代醫學發出來的信息,要說她老公聰明,真聰明。隔着一塊屏風而已,她能清楚聽見,她老公和公孫良生在討論怎麼給部隊儲備糖鹽了。
在古代,無論種糖,製鹽的工藝,都不發達。尤其是鹽,屬於管制流通的東西。私家不可賣鹽。有一袋鹽堪比黃金的說法。
護國公府里有關婆媳之間的問題,早就被京師里,皇宮裏,許多人關註上了。因此,大家得知,尤氏和李敏為了朱隸能不能吃甜食的問題鬧矛盾時,大伙兒反而都一頭霧水了。
首先,這不是什麼大問題。吃不吃甜,朱隸身為一個大將軍,一個王爺,想吃就吃,不吃就不吃。最多,像九爺說的那樣,為吃而死,也無憾。
其次,話說回來,真沒有幾個人贊成吃甜食。吃甜食的危害有目共睹,像九爺,像福樂公主的母親唐修容,都是典型的吃了甜食身體直接走形。
要說吃什麼東西最好?對了,吃齋!
素食最好不過的了。吃多少素食,人的身體都不會走形。尤其老人家,更該多吃素食。吃素食能長壽。
按照這樣的邏輯,那些參加了給太后壽宴準備菜品比賽的參賽選手們,一個個絞盡腦汁,都在素食上面大做文章。
王氏和大女兒小女兒再三商酌。
據說八爺為了常嬪,都到魯親王那兒尋找天下獨一無二的食材了,敵手們一個個的好牌一張接一張層出不窮。
「長春宮都緊張起來,這幾日,把廚房裏的柴火、鍋鏟等東西,一路搬到了長春宮裏,十一爺的福子,八爺的侍衛,天天都在長春宮的門前牆內把守着,密不透風,不讓人知道究竟常嬪都準備了什麼稀奇的東西。皇上聞聲,派個人想先去一探究竟時,都被常嬪婉拒了。這個常嬪,真是深藏不露,平日裏裝着清心寡欲,到了這個點上,卻是一副豁出去的模樣了。嘖嘖,皇后娘娘聽說了,都說是大開眼界。」說這個話的,倒不是李華和王氏、李瑩,而是靜妃所在秀慧宮裏的張貴容。
李華和王氏以及李瑩,今天是都到了秀慧宮裏拜會靜妃。結果靜妃出門了,說是又是去兒子府上監工,一時半會兒沒有能回來的那麼快。不過,知道自己未來兒媳婦過來,靜妃不敢怠慢,是急着要從朱璃在修繕中的王爺府先趕回來再說。
靜妃不在,秀慧宮裏,品級較高的幾位嬪妃出來代替靜妃招待王氏母女。要李華她們說,這秀慧宮裏的人際關係五花八門,更是讓人看不透這其中的脈絡。誰不知道靜妃娘娘和皇后娘娘要好,三爺是太子的人。可是,王紹儀在秀慧宮裏,作為十一爺的母親,十一爺卻是都一路粘着八爺不放。
現在,連張貴容,都敢當着王紹儀的面,說十一爺的不是。而王紹儀,對此居然半句聲音都不出來。不知道是不是當十一爺是逆子了,或是人在他人屋檐下不由自己,一句維護兒子的話都不敢說。
王氏坐在下位,磕着茶蓋子,喝口茶都覺得燙嘴,心口跳,手心發熱,渾身如火如荼,緊張的要死。女兒成敗,都在此一舉了。
張貴容這人,說話像快板,快人快語的,大大咧咧的,說出來的話,雖然讓人聽了不太順心,可是,卻透露了不少消息給她們聽。
比如,除了八爺常嬪,六宮裏,其它有點等級的妃子,都全部動作了起來。因為,你不爭,你不努力的話,太后會說你不敬孝,皇上會對你大失所望。哪怕是站在皇后陣營里的人,莊妃之類,都召集了有名的廚子為自己出謀劃策。
聰明點的,像是張貴容透露的:「據說,容妃娘娘的宮裏,請了個不得了的大夫做內參。本小主想了又想,莫非是護國公府的隸王妃?後來,在聽說隸王妃與靖王妃再生罅隙了,說是隸王妃主張吃甜食,靖王妃這個氣,生的有些道理,所以,容妃不太可能是請隸王妃當內參,怕隸王妃瞎說。」
李敏所謂的「瞎說」,不是一次兩次了。要說最讓人心驚膽跳的,要數那次李敏當着太后的面,說齊常在會死,那時候,齊常在還好好活着呢。
「本小主一直想,隸王妃如果去當算命先生的話,可能早就賺的滿盆金銀財寶了。」張貴容嘴角銜起一抹旁觀者只顧看熱鬧的涼笑。
王氏與自己兩個女兒對對眼。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容妃請了大夫當內參,說明,都是想從太后的身體健康下手。現在,不是看廚子的本事,是看大夫的本事了。
廚子做的飯菜再想,再好吃都好,太后那種人,心思周密,吃什麼東西,腦子裏都會先想清楚了能不能吃,不會像肚子餓的饑民看見什麼好吃的都一骨碌撲上去。所以,東西做的可口固然重要,但是,哪怕不可口,太后覺得那是對自己身體有益的東西,都會夸。
太后的想法摸清楚了以後,怎麼下手破局,貌似,有利的地方,她們不是沒有。
王氏腦子裏盤轉起了自己手中持有的那本徐氏秘籍。秘籍上寫有一個長壽方。如果這個方真的有用,把這個方熬成湯,進獻給太后,太后豈不樂哉。
想來想去,這個長壽方,拿給靜妃最好。一個是,靜妃是皇后的人,靜妃品性德靜,曾經都被萬曆爺和太后屢次誇讚,說是靜妃人如其名,女子素靜,是難能可貴的品質,論皇后身邊的人,也就靜妃作為貴妃的候選人裏頭最有競爭力的一位娘娘了。然後,靜妃是李瑩的婆婆了,與尚書府關係密切。她們扶持了靜妃的話,對尚書府和李華都大有益處。
現在,只等靜妃回來之後,把她們的盤算告訴靜妃。
等了約一盞茶的功夫,宮門來報,說是靜妃和太子、三爺十二爺,都一起穿過了神武門。
太子今日去了朱璃的王爺府。自己最好的兄弟要大婚,太子說什麼都必須到朱璃的王府上去看看,關心一番,體現太子身為兄長的一份心意。
或許,太子想通了,三爺對於自己,依然是很重要的。
門口傳來太監的聲音:太子到——
秀慧宮裏所有人,全部都站了起來,一串兒出了屋門,站在院子裏整齊排列迎接。
王氏和李華等,心裏卻不禁惶惶。想太子一上這兒來,她們這豈不是找不到機會和靜妃說了。這是橫生了什麼茬兒。
太子率先進門,明晃晃的綢袍,在午後的太陽底下像是鍍上一層金,雖然榮華富貴,可是,沉甸甸的,貌似連袍角,都飛揚不起來。
靜妃在太子身後進門,隨即吩咐人,馬上打盆水給太子洗臉。
一群嬪妃彎腰請安。
太子笑呵呵道:「各位小主,都起身吧。本宮只是來靜妃宮裏坐坐,以前,常和三爺常到靜妃宮裏來玩,算是探望長輩。」
嬪妃們答是,隨之散開去。都是皇帝的后妃,也不可以和太子太過親近,除非那些年長的,對太子而言是長輩的。
靜妃請了太子入屋坐,往前走着,都沒有留意到王氏母女。直到張貴容走上前,是有目的地給王氏母女們賣個人情,對靜妃說:「娘娘,華婉儀來了,帶着尚書府夫人及三小姐,都在這兒坐了有一會了。」
聽到這話,不止靜妃,走在前面的太子,走在後面的三爺和十二爺,才都轉過頭來。
王氏母女三人低着頭,不敢抬眼。
太子對朱璃勾眉一笑,道:「你媳婦你都沒有看見?」
朱璃沉聲回答:「臣是沒聽說過尚書府的人會到宮裏來。」
口氣里略有些埋怨沒有提前打招呼的意思。
雖說是快要嫁到三爺府了,可是,沒進三爺門裏,不算。未婚男女,其實是不該相見的。
耳聽這個一毛不拔的三爺還是那樣冷聲冷氣的,王氏心裏升起了一絲不悅。想當初,是誰口口聲聲到尚書府里求着要娶她女兒的。現在,要結婚了,居然口氣這般冷,對未婚妻如此,對未來丈母娘也如此。這個女婿太不會當了。
可惜,這是人家的地盤裏。而且,人家身份高貴,她們尚書府其實算是高攀了,攀上了皇室這個高枝。
王氏悶悶的,心裏想,還要不要把東西獻給靜妃。
靜妃側耳,是聽張貴容在她耳朵里細叨,張貴容把自己剛才觀察到的,幾乎全都給靜妃說了。靜妃眉眼裏,全是和兒子那張臉一模一樣的肅敬,仔細傾聽了張貴妃的話以後,靜妃的眸子裏靜靜地轉了一圈光,接着,對太子說:「請太子吃杯茶再走吧。」
「本宮本是打算在靜妃這裏吃杯茶的,誰讓本宮和三爺情同手足,只是,三爺和靜妃您這兒都來了親家。本宮和老十二呆在這裏不合適,對不對,十二弟?」太子張口一喊。
十二爺傻乎乎地跟着點頭:「是——」
靜妃卻沒有罷休,早叫人都準備吃的東西了,說:「本宮知道十二爺喜歡吃涼皮,特別讓人做了涼皮。十二爺吃過再走吧。」
涼皮是夏季解暑吃的東西,這都秋冬的季節了,但是,十二真是好吃這口,冬天吃涼皮吃的更爽。
沒想到靜妃惦記他這事兒,十二一旦感動,推卻不了,就此留了下來。沒法拉十二一塊走的太子,只好一塊入屋裏吃杯茶。
朱璃跟在太子身後,坐在了椅子裏後一直默然沒有吭聲。李瑩抬起頭看他時,都對不上他眼睛。
李華略微都察覺到了這對男女之間貌似哪兒不對勁。
如果朱璃不喜歡李瑩了?有這個可能嗎?之前,朱璃是口口聲聲非李瑩不可的。
當然不可能的了。這點,靜妃自己都清楚。因為,兒子的婚事改了再改,如果再次更改,萬曆爺都要發脾氣的了。這個李瑩,是朱璃抗命自己去求來的。靜妃都不敢出聲讓兒子不要。
但是,娶是一定要娶的,娶了以後,夫妻生活變成怎樣,誰也不敢保證。
李華看了看妹妹。李瑩接到她眼神,有口難言。
她也不知道朱璃是怎麼回事。說朱璃回心轉意喜歡上李敏,可是,朱璃並沒有去找過李敏。實際上,朱璃這段日子,都好像全心全意投入到了幫皇帝辦事的公務上。像今天,要不是靜妃到王爺府上監工,朱璃一早去了刑部以後,怕是不到晚上都不回來的了。
靜妃心頭對此埋怨不少,心想萬曆爺明知道兒子要完婚,給兒子安排那麼多公務做什麼。這些事,太子不能做嗎?為什麼偏偏是三爺做?
一群人坐在屋子裏,心思各異,只聽屋內寂靜之中,只有太子手裏的茶蓋拂杯口,一下兩下,杯子裏的水早涼了。
太子終究忍不住,道:「太子宮裏太傅在等着本宮,本宮先回東宮,否則要被太傅罵。」
聽到這話,靜妃忙讓人去取來要送給太子妃和太子妃兩個孩子的東西,讓太子順道帶去。朱璃走去送太子。十二在隔壁吃涼皮,沒有吃完不得走。
瞧着礙事的人走了,終於有空兒了。王氏在心頭呼出口氣。瞅准了機會,示意自己女兒。
李瑩不好出手。只得由李華站起來,走到靜妃面前。剛要屈膝福身,靜妃兩隻手扶她起來:「華婉儀趕緊坐着。身懷龍胎,到本宮這兒來行禮,到時候出個什麼意外,本宮萬萬擔當不起。」
意思大有李華到她宮裏儘是惹麻煩的,靜妃不高興。
靜妃這個不高興,李華可以理解。因此,被靜妃扶着起身的時候,趕緊說:「靜妃娘娘,其實,臣妾是想給娘娘送樣東西才過來的。」
「東西?」靜妃看着她,兩眼朦朧,像是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東西。
王氏按照大女兒的示意,從袖管里抽出了一張紙條,上面抄的,正是從徐氏秘籍裏面找到的長壽方。
「有了這個方子,給太后娘娘做的湯,想必太后娘娘會很喜歡。」李華說。
靜妃沒有接過,打量警惕的眼神看着她們幾個,嘴角隨之一笑,略帶一絲譏誚:「華婉儀,本宮這就不明白了,你這是在說什麼?太后是什麼身子,可以隨便喝湯嗎?」
李華沉穩作答:「靜妃娘娘,或許靜妃娘娘不知道,太后以前都是夜不能寐,近些日子,夜裏能安心睡覺,都是由於皇上給太后送去的安神丸。」
這個,靜妃確是有聽說過。那個時候,莊妃到她這裏說閒話時還說,說李華有點算計,知道太后不會收她進獻的藥,乾脆讓皇帝轉手來送。這樣的話,李華哪怕送錯了藥,皇帝要擔責。
說明,李華在萬曆爺心裏是有點重量的。
靜妃微沉了沉眸色,道:「安神丸是出自華婉儀的手了?」
「本小主只是作為臣子,掛心太后娘娘的安康。」李華不敢張揚,低聲說。
「本宮都聽說了,你這藥送的好。」靜妃隨之,和李華一塊坐在一張榻上,這樣方便交流。
王氏反正在一旁聽着十分緊張,手心出汗。靜妃沒有看她,眼睛的視線掠過去,銳利地留在了李瑩低着的腦袋上。
李瑩髮髻上插着的一支玲瓏翡翠釵,華光流轉,比起六宮裏的嬪妃一點都不遜色的艷麗。
靜妃對這個兒媳婦,真說不上不喜歡,也說不上特別喜歡。奈何是自己兒子選的。她不是寵兒子,是信任兒子的眼光,何況,之前李敏是病癆鬼完全不像樣,娶誰都不能娶李敏。
想到李敏,靜妃不得不想到另一個女子。那個女子,一身素衫淡妝,風度猶如神仙,妙手可以回春。當初,初見時,靜妃曾經也被那女子風華所驚動,至今仍刻苦銘心。上次在中秋宴,遠遠看見李敏,知道是那女子的女兒,因此,看着李敏能感受到與那女子的相像之處。
那種內心裏能感受到的震撼,怕,只有她靜妃心裏最清楚了。
出口長氣,對於這些事情,靜妃是不想記起的,可以說是永遠都想忘記掉的。慶幸兒子不在,否則看到兒子那雙眼睛,她靜妃都能觸景生情。
「長壽方——」
「是的,靜妃娘娘。」聽見靜妃口氣有所鬆動,王氏急急忙忙把方子獻到了靜妃面前。
靜妃接過,展開那張寫有藥方的紙,掃了兩眼,問:「這個方子是誰開的?」
王氏、李華、李瑩,都不說話。
靜妃慢悠悠的目光,掃過她們三個:「本宮如何相信你們,你們這不是設計毒害本宮?」
王氏開口:「這個方子,臣妾找了京師里有名的大夫都看過了,方子裏的每樣藥,都是能用的,不是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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