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肌弱骨散幽葩,更將金蕊泛流霞。欲知卻老延齡藥,百草摧時始起花。
四句詩,工整漂亮,韻味流長。
難怪太后娘娘一看十分喜歡,盧氏心裏是想:這個李敏簡直絕了,絕了!瞧瞧這個詩,不止詠菊應景,還恰當地拍了下太后娘娘的馬屁。這個李敏,究竟是怎麼知道自己的詩肯定會送到太后娘娘手裏。
料事如神。
絕對是料事如神。盧氏在心底里已經對李敏佩服到五體投地。想想之前李敏看她的怪病,問都沒有問過她之前,已經知道怎麼回事了,不是料事如神是什麼。
「孫夫人,你以為此詩如何?」太后問。
盧氏自然是喜滋滋給李敏的詩再添些好話:「太后娘娘,臣妾以為,這詩,對仗工整,蘊意豐富,是不可多得的一首佳作。」
太后聞言,若是沉思地垂下眉,繼而眉開一笑:「詩是你送來的,人是你推薦的,你若是不說點好話——罷了,罷了,哀家也是癲了,才突然想到問你。」
「太后娘娘喜得佳作,高興一回又有何妨。」盧氏說。
「嗯,你這話說的有些道理。」
太后與盧氏正說着話,前面來了兩個人。太后身邊的姑姑,立馬走下涼亭的小台階,前去攔人問話。
盧氏遠遠眺望到了走來的人,見其鵝蛋臉、杏眸玉鼻、兩眼顧盼生情,是個精緻的美人,而且對方身着的衣裙,用的是江南送來的鍛錦,不僅布料光滑嫩膚,陽光一照,布料上斑斕多彩的圖畫,是把人的姿色又更托艷了幾分,不需多想,這個布,肯定是皇上親賜給寵妃的。
油墨的髮髻上插了一支碧珠雙魚戲水搖釵,銀飾加翡翠,非富即貴,兩隻手腕兒一對白透的玉鐲子,肯定是貢品,可以說明,這個人,在當今的後宮裏該是多受寵,上上下下,沒有一樣恐怕都不是皇帝親賜的。尤其腳底那雙盆鞋,盧氏仔細一想,貌似與自己上回進宮時看見自己女兒穿的那雙為相似的鞋面布料,只是這人穿的花色,要顯得更年輕更艷麗一些,為淡淡的粉。
太后眼角一瞟,發現盧氏看的專注,揭開手裏的茶盅,說:「此人孫夫人應該熟悉,是咸福宮住的小主子,華才人。」
李華!
盧氏內心裏一驚,雖然在宮外經常有聽到小道消息,說李華當今在皇宮中有多受寵,但是,今日今時親眼所見,才知道,恐怕這個李華受寵的程度早超乎了她盧氏預料的程度。
盧氏小聲問太后:「太后娘娘,這個咸福宮的主子不是純嬪嗎?」
「是,純嬪也住在那。不過,你知道的,純嬪年紀早已大了,皇上體恤純嬪年紀,才把年輕能幹的華才人放到咸福宮去,輔佐純嬪管理咸福宮。」太后說,那口氣不咸不淡的,貌似對皇帝做什麼事都沒有什麼想法。
盧氏心驚膽戰地聽着,想這個純嬪說是年紀大,貌似,比她女兒,當今的皇后孫氏年紀還要小上兩歲。只能說,女人都是這樣的,過了青春的年紀猶如一朵凋零的花朵,男人又喜歡喜新厭舊。
純嬪在咸福宮的日子,因為有李華的到來,說不定還更高興。因為皇帝喜歡李華的話,會三天兩頭去咸福宮看看。這樣一來,純嬪也能看到皇上。女人在後宮的日子本就度日如年,後宮裏的女人如何爭芳鬥豔,為的也就只不過是見後宮裏唯一的男人。自己姿色不行了,唯有靠年輕的剛進宮不久的秀女。想想自己女兒的處境,和純嬪是差不了多少。
盧氏覺得可憐純嬪,不如想想自己女兒。
所以,對李華好,是很重要的。只有把李華推到皇帝面前成為紅人,她們這些年紀大的,才不至於在皇帝心裏面消失了。
在姑姑和李華搭話的時候,盧氏心裏面又是心思百轉。
姑姑領着李華走了上來。李華到了太后面前,一福身,說:「臣妾參見太后娘娘,給太后娘娘請安。」
待李華起身,太后問:「華才人怎麼走到哀家這兒來了?」
「有聞說宮外來人了,可能是臣妾底下的人道聽途說的,沒有搞清楚,以為來的是臣妾的家裏人,有幸被太后娘娘召見,這不,臣妾匆匆趕來,一是想知道是家裏發生了什麼事,二是,也是很久沒有和家裏見面了,所以,臣妾斗膽過來太后娘娘的宮殿裏碰碰運氣。」李華說。
「碰碰運氣,嗯,結果是被你碰着了,是不是?」太后眼睛眯着似笑非笑,看起來對李華也不像是厭惡,畢竟是自己兒子喜歡的人,對李華說,「坐下吧,哀家是看了你家姑娘的字,瞅着這個字,貌似比你寫給皇上的那首詩要更好一些,想着,是不是你父親李大人親自在背後出謀劃策。」
李華接到旨令可以坐,屁股剛沾到墩面,接到太后這話,趕緊又站了起來回話:「臣妾以為,家裏妹妹遠勝於臣妾,青出於藍勝於藍,臣妾聽着也為妹妹自豪。」
「此話說的好。華才人是個心胸寬廣的,愛惜手足之情的,平日裏,在家中的時候,可是經常教導妹妹?」
「臣妾不敢自比父親請來的老師,只能說,在妹妹習字的時候,陪妹妹一塊習練,恐妹妹年紀小熬不住怕堅持不住。而父親早教育過我們三姐妹,習字講究長年累月的積累,一日不練,只怕疏了手,前功盡棄。書要經常研讀,練字也是這個道理。」
盧氏抬眉,見李華回答太后的話時,姿態站的筆直,頭微低,眉間秀氣,楚楚可憐,這個姿勢本就拿捏的好,更不說李華剛回答太后的話,更絕了。雖然,不知道李敏那個字究竟是向誰學的,哪怕現在確實是比李華寫的好,但是,能怎麼樣。功勞,輕輕鬆鬆已經被李華兩句話搶走了。
李敏寫的再好,能有今天成就,都是李華小時候耐心陪妹妹練字練出來的,沒有李華哪有今天的李敏。
什麼叫厲害。
這個華才人果然有一手,這樣都能掰。
盧氏內心裏深深嘆息,不知怎麼幫李敏扳回這一局,而且,來到這兒一看,李華受寵,關係到她女兒,要是真正當着李華的面拆李華的台,她恐怕如今是辦不到了。只能等李敏自己親自來。
「坐下吧。」太后像是溫柔地看了眼李華,對李華剛才的那些話頗為滿意,賜了李華桌上一盤點心說,「華才人到了宮裏之後,未曾出宮回家一次。哀家也體恤眾妃在後宮裏服侍皇上實為辛苦。華才人先嘗嘗哀家這兒讓御膳房給做的棗泥糕。至於華才人的妹妹,哀家已經讓人去尚書府請了,華才人在哀家這兒等等吧。」
李華連忙誠惶誠恐地起身,接過太后娘娘賜的點心。
三個人坐下,茶巡過一趟。
這時,萬曆爺帶了幾個文武百官,上午上朝之後,中午休息,下午剛想帶些人去見見特使,萬曆爺就這樣帶了一群人,從太后的福祿宮穿過。
乍然見皇上駕到,小涼亭里的三個人慌忙起身。
萬曆爺這也是聽說了盧氏進宮,知道盧氏每年百花宴之後,都會給太后送來幾盆好看的秋菊,於是走過來想瞧瞧花。
他走上了台階,身後跟的是內閣大學士周學翰。
萬曆爺明黃的龍袍,在烈日下,好像罩着萬丈金光,六十歲的年紀了,卻依舊精神爍爍,身材不胖不瘦,頭戴寶珠紅頂冠,背着手,像是饒有興致地先在盧氏送來的幾盆秋菊上掠過幾眼。
盧氏按捺住心頭的小激動,正想等萬曆爺開口問她花兒的事,為此都口乾舌燥地低頭舔着嘴唇等皇帝問話。等了片刻,皇上沒有開口,她才發現,皇上的目光早已落到菊花旁邊的華才人身上去了。
萬曆爺說:「華才人這身衣服,是朕上回去咸福宮讓人送過去的那批布做的?」
「回皇上,是的。」李華答。
「嗯。」萬曆爺猶如滿意地嗯了兩聲,「這個布,穿在華才人身上,像是如魚得水。」
李華屈膝:「都是皇上的目光好。」
萬曆爺說完李華,好像才察覺自己母親在這兒,那肯定是要和太后說幾句話,看到太后桌上擺的幾盤點心,無論好吃不好吃都要當作很好夸一口時,忽然,像是新奇的東西咦了一聲。
太后本是默不吭聲的,在皇帝忘了她這個老母先看妃子都是默默無聲的,現在,萬曆爺突然伸出手拿起了她剛才隨手擱在了石桌上的那幅字,嘴角微勾,道:「皇上,您不先坐會兒,吃杯茶。哀家這兒有御膳房按照光祿寺卿家裏的法子做出來的棗泥糕,哀家嘗着這個味道還不錯,不甜不咸,應該合皇上的口味。」
萬曆爺兩隻手舉起字作,對太后的話貌似都聽了進去,點頭:「給朕一杯茶吧,太后給兒子做的棗泥糕,朕肯定要親口嘗嘗。」
底下的人,因為這個突然的變故,全部變得忙碌了起來。
李華始終站在萬曆爺身邊,卻發現,萬曆爺的注意力全不在她這兒了。或許,萬曆爺愛美色,但是,萬曆爺本身是個才子,更愛才,這點是毋庸置疑的,否則,她李華怎麼能靠李大同那手字在後宮裏走到今天。
萬曆爺的注意力,如今,全被李敏寫的小楷吸引住了。
李華本來還不太焦急,想這個李敏再怎麼厲害,又怎能比得過自己。李瑩她這個做姐姐的知道,是比不過她這個姐姐的,從一開始在家裏跟老師學寫字開始,她就有意壓住這個妹妹的頭頂。李敏自小連老師都沒有跟過,難道還能超越她們姐妹?
稍微踮起腳尖,在萬曆爺手裏的字上瞄了一下,李華頓時眼睛有點直:這?這?!
這樣的字,從沒有見過。
她敢割下自己腦袋保證,這樣的字,李大同都肯定寫不出來!
實際上,李大同也絕對不知道什么小楷。這點,王氏昨晚上,趁着李大同酒醉時再三套問,李大同答不出個所以然時,已經夠讓王氏心生疑竇了。
莫非,李敏這手新奇漂亮的字,不是出自李大同手裏所教,是徐氏?
徐氏不是早死了嗎?怎麼教李敏練字?
李華此刻就像王氏一樣,猶如走進了迷宮,繞不出來。
「這字是誰寫的?」萬曆爺捋着鬍鬚,津津有味地問。
太后像是忙着讓人給皇帝倒茶沒有接上話。
萬曆爺只好又問盧氏和李華:「你們兩個不知道嗎?」
盧氏硬着頭皮答:「回皇上,這個字,是尚書府的小姐寫的。」
「李大人的女兒,豈不是——」
李華立馬接上話:「臣妾回稟皇上,是臣妾的妹妹寫的,妹妹寫的不好,請皇上怪罪。」
「哈。」萬曆爺朗聲一笑,把那個字,拿給自己身後學富五車的大學士看,「周學士,你倒給看看,這個字哪兒寫的不好了。」
周學翰是有名的江南才子,口才了得,聽到皇帝這個話,雖然自己也早已在旁看着,對李敏寫出來的字早已存了一絲疑問,於是脫口說了出來:「回皇上,在臣看來,這個字實屬鬼怪。」
「鬼怪?」
李華心裏頭微微暗喜,因為知道萬曆爺近來很喜歡周學翰,經常把周學翰帶在身邊。周學翰或許對朝廷上的政事插不了嘴巴,但是,他對琴棋書畫之類的見解,萬曆爺都是聽在耳朵里了。
「是的。」周學翰說,「此字,字體為臣前所未見的,不像大篆小篆,又不像隸書。但是,比起前朝那些字兒,無疑是更進一步,字體兼具了祖先流傳下來的優美與端正,臣以為,乃上天的鬼斧神工,能誕生在皇上有生之年,是皇上對子孫後代的恩典。」
李華感覺是被周學翰這番話掃了臉上一巴掌。
李敏與周學翰之前並不認識。但是,周學翰不是傻子,這樣好看的字體,如果他硬要說不好,不是在皇帝上興頭上潑冷水嗎。況且,李敏這個字真的好,看得他都十分賞識。不如實話實說,拍下皇帝馬屁。
萬曆爺像是被打了針興奮劑,興奮得摩拳擦掌,問李華:「你妹妹何時進宮?」
李華在心裏咬了口嘴唇,幸好自己早有準備,於是低着頭作答:「臣妾不知,是太后娘娘安排的。」
聽到太后安排人進宮了,皇帝也就不急了,坐在那兒,吃起茶,順道和周學翰就李敏的字繼續議論。
看萬曆爺這個狀態,是要等到李敏進宮。
李華眼角掃過涼亭下面的一角,看到杏元回來了,唇角浮現出了微笑。
李敏被公公帶着,前往福祿宮。走到半路,穿過一個不知名的小院時,忽然前面的公公抱起了肚子,回頭對她說:「雜家肚子疼,可能要去趟茅廁,請二姑娘在這兒等雜家回來,千萬不要在宮裏隨便走動。」
人要三急,眼看這個公公臉色蒼白額頭流汗,不像是說謊裝病,李敏點了頭。
公公抱着拂塵一路小跑,不會兒消失在了院子的盡頭。
這個小院子裏,沒有什麼人住的樣子,地上可見長了些荒草,許是荒廢許久的院落里。李敏之前由於有公公帶路,知道這個公公並不是李華的人,所以並不生疑。到現在,看到這個院子有些奇怪,心裏便是生了幾分警惕。
但是,公公叮囑的話又沒有錯。宮裏不是什麼人都可以隨便走動的。要是她李敏亂走一通,被人抓住了什么小辮子的話,砍頭都有可能。
想到這兒,李敏眼色一沉。
背後忽然一陣涼風嗖的刮過,李敏警覺地退了兩步往後轉身,來人沒有抓住她,卻是擒住了她身後的念夏。
臉上蒙着黑布的男人,全身黑色緊身衣,腳上一雙鹿皮油靴,眼瞳很黑,眉毛介於清秀與濃眉之間,那手拿了把鋒芒畢露的短刀,擱在了念夏脖子上。
念夏只是被對方一隻手拿捏住,已經猶如被縛的小雞一樣不能動彈,只能嘴巴張張,對李敏說:「姑娘不要管奴婢,快走。」
李敏眼裏幾分深思地看着那個蒙面黑人:「能在宮裏來去自如,如果非是宮裏的人,或不是有宮裏的人接應,實在說不過去。」
黑面人說:「敏姑娘果然是才思敏捷,我家主子說了,只是請敏姑娘到我家主子的地方做客,別無其它。」
「邀人做客,挾持人家的丫鬟,你家主子的誠意,可見一斑。」
「敏姑娘不要見怪,若我手中沒有這個丫鬟,只怕敏姑娘不跟隨在下走。」
「你確定我一定跟你走嗎?」
「敏姑娘為大夫,大夫憐憫蒼生,定不會眼睜睜看着自己丫鬟死於非命,明明可以不死的。」說着,那人裝作要在念夏的脖子上一刀抹過去。
李敏瞬間眼睛裏放出一抹銳利,她清楚,這個人不一定殺念夏,但是,念夏在人手裏,她確實不敢拿念夏打這個賭。這一刀真抹下去,她是神醫都救不了念夏的了。
手中握緊的拳頭慢慢鬆開,李敏說:「急什麼?放了她,我自然隨你去。」
這時,她們四周,從屋頂上又落下了三個黑衣人,把李敏團團困住了中間,但是,沒人敢靠近李敏。只聽那個帶頭的黑衣人說:「還請敏姑娘不要耍小計,乖乖跟在下走,在下會保證敏姑娘與這個小丫鬟的命。」
李敏冷笑一聲:「你們知道就好。」
應說,早看出這些人戒備心極強,大概生怕她會突然像寫出漂亮的小楷一樣讓人大吃一驚,所以,對她李敏,還真是有些害怕。這樣也好,這些人不用想着來碰她了。
很快,那些人又弄來了一頂宮轎,把念夏塞進去之後,又把她李敏塞進去。轎身兩邊,都是厚重的布子遮蓋,沒有開窗。
李敏坐在上面,只覺得轎身一直搖晃,也不知道這些人是把她們要帶到哪裏去。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些人,並不打算真的殺死她們。
等轎子再打開的時候,李敏可以望見天色已經黑了,四周黑漆漆的,沒有明火,都看不出是哪個地方。
前面咿呀一聲,有人打開了扇門,李敏摸黑走進那個房間裏,依稀能看到自己小丫鬟躺在裏面的地上,因此疾步走過去。等她彎腰摸到念夏的脈判斷無大礙時,身後再次咿呀一聲,房門關上,鐺啷幾聲,是門閂上掛上了鐵鎖。
李敏躡手躡腳走到窗戶邊,聽着外面換班的人說話:「魯爺說了,暫不殺她,等會兒,給她們送點吃的和水。」
「魯爺打算關她們幾天?」
「不清楚,要看魯爺的心情。」
「為什麼不乾脆撕票呢?反正銀兩都收了。還要送吃送喝的,多麻煩。」
「你說撕票就撕票?你不想想,她是誰?」
「誰?不是說是個不受寵的嫡女嗎?死了也沒人可憐吧。」
「人家指給護國公府的了。護國公雖然說死了,但是,魯爺也得考慮下小理王爺的脾氣。」
看來這個魯爺不是什麼好東西,擅長玩綁架要高贖金的案犯。
李敏靠着牆邊坐了下來,決定養精蓄銳,剛那幾句話說明了,只要護國公府想護住自己面子,魯爺不敢輕易動她的。
現在,要看護國公府怎麼想了。如果,護國公府,早就不滿意她這個病癆鬼做他們家的兒媳,趁機收拾掉她,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她李敏不是坐以待斃,只是想,趁機也可以摸清自己未來的夫家怎麼想她。
夜深深,在徐氏藥堂的小後院裏,朱隸抬腳要走之前,在李敏來藥堂時經常用到的那個廂房望了望。
她今天沒來。
朱隸微眯下眼睛。他瞳孔很深,猶如臥虎藏龍的黑潭,眨眼的瞬間,像是放出上千把尖刀。
公孫良生能感覺到他的心思哪兒動了一下,剛要開口問時,朱隸說:「走,先去見見徐公子。」
公孫良生是找到了徐有貞,約好在隔壁的茶館見面。
徐有貞被人帶着,到了茶館三樓的一個小間。
因為與公孫良生屬於同期生,早聞公孫良生的大名,對於當年公孫良生實名舉報作弊者的義舉十分讚賞,公孫良生一來找他,說是要敘舊時,徐有貞馬上一口答應了。
現在,到了公孫良生說的地方,前面一路走來時還沒有怎麼覺得異樣,到了茶間門口時,見一個帶刀的武者立在門口的地方。
只是一個人,那個氣勢卻猶如在門前站了千軍萬馬一樣。明明,對方除了腰間配一把長刀,額頭束了一條金邊波紋黑帶,沒有其它特別的地方。
徐有貞心裏頭正有些遲疑。
茶間的竹布簾被只手掀開,露出公孫良生的臉。
「徐公子,請進來吧。」公孫良生笑眯眯地說。
徐有貞向前幾步,尾隨他進門時,不由又瞟了眼門口站的那個門神般的護衛,問:「早年有聞公孫先生在皇榜放榜以後,不知去了何處,今小生看來,公孫先生既不像外界傳言流落於他鄉,也不是大家議論中的是回了老家繼續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莫非,公孫先生是找到了門路了?」
「徐公子這話說的好,本人不才,當年被朝廷拋棄之後,幸得某位大人賞識,當年讀書立志於報效祖國的事兒才得以維繫。如今,這位大人便是在下的主子。我那主子說了,徐公子是高材生,狀元郎,才藝頗得萬曆爺賞識。所以,想和公子見一見。我家主子也是個極為愛才的人。」
只聽公孫良生這幾句話道出緣故,徐有貞心裏頭已經十分吃驚。畢竟,當年公孫良生的義舉雖然頗被人讚賞,但是,誰不知道公孫良生是同時掃了皇帝的臉。朝廷上上下下,為此,誰還敢當着萬曆爺的面收留公孫良生。公孫良生的仕途絕對是完了。而今,公孫良生自己卻說被某人收留了。
敢違反萬曆爺的心意收留公孫良生的人,徐有貞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全國上下有誰敢這麼做。
或許有那麼一個人,不過,那個人,不是傳聞中已經死了嗎?
屋裏那支蠟燭亮着,照出了坐在臥榻上的男人。
只見其身穿黑皮貂面褂,裏頭套的一件青白相間的綢面袍子,腰間束的皮帶鑲金帶玉,腿上着的一雙鹿皮油靴,油光亮堂。
徐有貞心頭一驚,目光驚訝地留住在脖子上垂落下來的那串朝珠。
這絕對不是一串普通的朝珠。朝珠一般為一百零八顆,大珠四顆,有各種東珠、翡翠、珊瑚、琥珀、蜜蠟等製作而成,代表了朝中男子的身份和地位。珠子等級越高,代表這個男子的身份地位越高。
見這個男子脖掛的朝珠,比普通官員佩戴的四顆大珠要多出兩顆,這六顆大珠,都是黑溜溜的,不知道由什麼材質做成的珠子,十分神秘而高貴。
那一刻,徐有貞想不用想,拂了膝蓋便是沖男子跪下:「臣,徐有貞參見王爺。」
「你知道本王?」朱隸眯了下眼。
徐有貞說:「開國皇帝當初承諾,給予皇弟三皇子護國公府世世代代的榮耀與尊貴,與皇帝同榮,親賜朝珠一百零八顆,芙蓉黑珠六顆,與皇帝皇冠上的芙蓉玉珠為同一母石所雕。」
「嗯,這個傳說中的事,不知道已經被多少人遺忘了,只怕世人早已都忘記了。只知道護國公府是為皇上衛國保疆的人。」朱隸摸了把下巴,「徐公子博學多聞,這麼久遠的事兒都能記得。」
徐有貞正杵愣,一是,不是說朱隸已經死了嗎,二是,不知道朱隸突然找他做什麼。公孫良生搬了張凳子放在他旁邊:「坐吧。我家主子是個不拘小節的。」
等朱隸點了頭,徐有貞才敢拂袖坐下。
下面的人上茶,徐有貞捧着茶盅在喉嚨里吞口水。
朱隸與公孫良生對了一眼。公孫良生於是,悄聲對徐有貞說:「你家妹子,要進護國公府的事兒,你應該聽說了。」
「哎?」徐有貞被嚇一跳,好像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家知道了他和李敏有關係。這也是他之前猶豫的原因。
自己奉了家裏老爺子命令過來,是要盡力想法子讓李敏不再受辱的,當務之急,當然是儘可能阻止李敏嫁進護國公府做寡婦。
但是,朱隸不知道的是,哪怕朱隸活着,對於自己家女兒嫁護國公府的事,徐老爺子也是不太喜歡的。
誰不知道,護國公府的風頭,早蓋過了皇帝,等於是朝廷颶風的風眼。
經歷過自己女兒嫁給李大同早死的打擊,徐老爺子以為,女兒家嫁的富貴不是好事,還不如早早在老家找個踏實的男子,平平安安過一輩子。
所以,徐家人有所打算,等李敏完婚以後,若被護國公府嫌棄的話,帶李敏回老家。
「怎麼,徐兄被嚇到了?」公孫良生瞅着徐有貞臉上的神情。
徐有貞急忙收拾起臉上的神情,起身說:「小生確實之前不知道國公仍然活着,所以,到現在驚魂未定。」
「如今我家主子活着——」
「國公是不想我家妹子嫁去國公府嗎?」
按理,李敏因戴了這個病癆鬼的稱號,被任何人都嫌棄。朱隸不想娶個病癆鬼回家,太正常了。
朱隸揭開手中的茶蓋,聽到他這話眉頭一挑:「怎麼,不想你妹子嫁給護國公府?」
徐有貞被他這話嚇了跳:「不,小生哪敢這麼想。只是,生怕妹子不合國公——」
「本王很喜歡你妹子。」
徐有貞愣住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門外突然急匆匆來了個人,掀開門帘之後,到了朱隸面前,單膝跪下說:「王爺,徐氏藥堂里的徐掌柜求助。」
「什麼?」徐有貞第一個叫了出聲。
朱隸給了公孫良生一個眼神。公孫良生上前帶徐有貞到隔壁,說:「徐公子稍安勿躁,既然都知道我家主子是什麼樣的人了,我家主子既然都能起死回生,沒有什麼可以難倒我們主子的。」
徐有貞心裏頭還是有些擔心,一步三回頭。
等到公孫良生安排妥了徐有貞,朱隸回頭,銳利的眼掃過底下人的腦袋,沉聲問:「怎麼說?」
「徐掌柜說,他讓人回尚書府找敏姑娘,才知道敏姑娘進宮了。午時過後入的宮,到現在都沒有出宮回府。」
「尚書府里的人知道嗎?」
「尚書府里的老太太一直緊閉房門,拜讀經書,恐是不知情。李大人在衙門,沒有歸家。」
王氏知道,而且也沒有派人到宮裏去詢問。
朱隸白皙的臉上微微沉了幾分。公孫良生出來後,和他說:「不如把伏燕叫回來,到皇宮裏探一下。」
伏燕那天幫朱隸盯完尚書府,又跑去了順天府。楊洛寧在牢獄裏關着,貌似順天府尹對此也是不聞不問的,只是把人關着。
王氏是玩什麼把戲?
如今,聽說李敏進了宮,失蹤了,貌似可以多少看出點王氏的把戲了。王氏是想拖延時間,消耗時間,這樣,等李敏嫁到護國公府之後一切理所當然,大家都會把這個事淡忘了。
問題出就出在,盧氏中午進宮了,送了李敏寫的字進宮。
意外再意外,讓人防不勝防。只能說,這王氏也是瘋了,既然敢對護國公府未來的新娘子出手,是料定了護國公府不會維護李敏嗎?或是說,王氏這是想着他朱隸死了,連護國公府都不看在眼裏了。
「不!」朱隸斬釘截鐵,「不用叫伏燕了,直接讓十鏢旗十一鏢旗進京。」
「隸爺?!」公孫良生震驚,叫兩隻鏢旗,是,打算大幹一架?
「據說,本王不在京師時,後山的山頭早被一伙人團聚着,帶頭的叫做魯爺。本王,這次也就去會會這個魯爺。」朱隸眸中閃爍的光,好像出鞘的鋒刀。
太子宮殿裏,傳出一串輕輕的打呼聲。
太子朱銘斜坐在太師椅里,睡着了,手裏拿的書本啪一聲掉在了地上。小太監走過來躡手躡腳撿起太子的課本,拂去封面上的灰塵,捧着拿到在屋裏案台邊站着的朱璃面前。
朱璃手執毛筆,在紙上一筆一划認真地寫着。
小太監見他全神貫注沒有察覺,只好把書本擱到了桌角上退了下去。
馬維從門口走了進來,一眼掃到呼嚕大睡的太子,眉頭一皺,走到了自己主子身邊,道:「主子怎麼不回府?」
「太子今日被皇上訓了話,說是要重新抄寫一遍先祖賢訓。」
「先祖賢訓?那個書,太子殿下從小讀到大,到如今在皇上面前都背不全嗎?」馬維眉頭更是大皺,在他看來,太子朱銘心腸好是好,但也太無能了。
害得他家主子整天要幫太子收拾屁股。
習讀祖先帝王的書是基本,太子背了二十幾年書都背不全。誰是皇帝,誰都得生氣。這個人,以後真能代替皇帝管理全國江山嗎?
朱璃像是沒有聽見他的疑問,只是一字一筆,幫太子完成皇帝交下來的任務,還替太子說了兩句:「太子殿下既要當臣子,又要當父親,還要當兄長。如果身為皇弟,都不願意為太子分擔,皇上怎麼想我們這個手足之情。」
馬維沉默了。
「說吧,什麼事?」朱璃毛筆並未停歇,問。
馬維這兩天幫他去順天府跑腿,觀察動靜,今夜突然跑回來,肯定是突然出了什麼事。
「三爺——」馬維說話之前,是有許多猶豫的,本來,這事兒說起來,也不關他們的事,只是,他擔心主子從其他人口裏得知的話難免會怪罪於他,眼看,李敏如果明天再沒有出現,這事東窗事發是早晚的事了。
「什麼事,支支吾吾的?」朱璃抬起了頭,一雙像玉石的眸子看着他。
「主子,奴才經過宮門守衛的地方,剛好聽一些奴才在說。」
「說什麼?」
「說,今兒宮裏來了一個人,結果,那人到今晚上都沒有出宮。可能因着這人今日在太后娘娘面前得到了注意,使得這些奴才,都不怕自己舌頭被割,沒事的時候,見着其他人不在,就肆無忌憚地嚼起了舌頭。奴才也是剛好經過,聽了會兒。抓了個人問了一下。」馬維說完,想主子對一些奴才亂嚼舌根的事也不會有興趣,因為主子向來是個清心寡欲的人,可是,沒有想到,當他抬起頭時,見朱璃那雙眼睛忽然像是發出了一道光,要殺進他心底里去了。
馬維打了身顫,跪了下來。
朱璃歇下了毛筆,看了眼那邊呼嚕大睡的太子,輕聲說:「離開這兒再說。」
馬維起身,隨他離開太子寢宮。
兩人走到外面的一個院子裏停下。馬維再次稟告:「那些奴才說,太后娘娘欣賞某人的字,於是召了尚書府的二小姐進宮。」
「什麼時候進的宮?」
「午時過後。」
「到現在都沒有出現?」
「是的。」
「宮裏的主子都不知道嗎?」
既然是太后娘娘把李敏召進來,李敏遲遲不出現,太后難道不會疑問。
馬維小聲道:「後來,奴才也覺得哪兒蹊蹺,再跑去了福祿宮找了個小太監問。小太監詫異地說,說是太后娘娘是頒了道旨令讓尚書府二小姐進宮,可是,沒有請到人。見時辰也過了,二小姐遲遲都沒有進宮,太后生氣,說不見了。」
何止太后生氣,在太后那兒一塊等李敏的萬曆爺,都一樣皺了眉頭。想這是哪家的小姐,這麼大的脾氣。太后下旨召見,居然自己跑沒影了。
整個過程最心驚膽跳的要算盧氏了,李敏沒有進宮,她這個馬屁不僅白拍了,而且要惹禍上身了。
盧氏宮裏告辭以後,急急忙忙回府躲着了。可能盧氏心裏也明白,李敏這個突然失蹤,肯定裏頭有問題。
盧氏是個兩面派,女兒偏占王氏和李華,盧氏總不能掃女兒的臉。對王氏和李華做的事只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朱璃袖中的拳頭不禁握緊了:「光天化日之下,敢在皇宮裏都做出這樣的事,這群人是嫌腦袋長在脖子上太牢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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