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屋四面釘死,沒有門,沒有窗,很像一口棺材。
這裏是照見大師參悟死關的道場。
哲哲烏說:「你現在叫破喉嚨也沒人能救你,乖乖...告訴我,冥靈宗餘孽在哪?」這句話哲哲烏以前說過很多遍,差點脫口而出「乖乖從了我,保管讓你吃香的喝辣的。」
艾德手腳並用一步一步挪到了小茅屋的邊沿。
哲哲烏打心底里想羞辱這些佛門子弟。一見艾德無力抵抗,他故意在艾德面前地晃了晃刀鋒,慢悠悠地閒聊:「這破棺材裏難道有殭屍嗎?誒,誰選的墳,眼光太差;這裏就是當亂葬崗,屍體都長不了毛。」
艾德眼珠子滑溜溜地轉了一圈,說:「可我覺得這裏一定全天下最有眼界的人才會住這裏。」
哲哲烏哈哈大笑:「你這點出息也就配呆在普瑞寺,世人都說普瑞寺是顯宗第一,徒有虛名!今天,我就馬踏狼山,斷了你們的千年傳承!」
彎刀繞着哲哲烏的食指,像一架風車快速地旋轉起來。
「有什麼遺言嗎?」沒等艾德回話,彎刀已經出手。
艾德忽然心中咯噔一下,因為他和茅屋中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層木板,竟然察覺不到屋內的一絲人息。
「難道下山了?」
艾德眼看着彎刀划過鬼魅地弧度抹向了自己的脖頸,可是一路東躲西藏已經耗盡了體內的靈力,又貿然躺倒休息,全身立刻僵硬成了一副鐵塊,閉上了眼睛:「吾命休矣!」
這一刀落下,哲哲烏幾乎笑彎了腰,說:「哈哈哈,小子,現在才怕死,來不及了!」
艾德睜開眼睛,刀沒切掉他的脖子,而是釘在了木板上。刀鋒上的陰寒甚至能滲透進不停鼓血的頸動脈,冷透了半邊身子。
哲哲烏很享受敵人的恐懼。他的手凌空一抓,彎刀又回到了他的手心,說:「你猜猜看,這一刀會不會把你的腦袋割下來,哈哈哈哈,這遊戲真是做幾次都不會膩!在佛宗的狗腿子身上用更有意思!」
彎刀繞着哲哲烏的食指又一次開始旋轉,緩慢地加速。
艾德終於意識到,照見大師秘密下了山,背後的茅草「棺材」里空無一人。原以為把哲哲烏引到狼山山巔,把這個麻煩打個包讓照見大師簽收就好。卻沒想到弄巧成拙,把自己的靈力耗了個一乾二淨,還把自己暴露在了這麼開闊的地方。
經歷這麼一輪大起大落,一般人早就心志崩潰。骨氣硬點的,把脖子一橫,頂多再大叫一聲「你砍吧你砍吧,老子皺一下眼皮就算讓你爽到了」;骨氣軟一點,可能真的會跪倒求饒。
刀鋒在月下閃着寒光,艾德就算不情願也只好認命。佛道修的是來世,對生死看得並不那麼重。一向對讀經不怎麼上心的艾德長嘆一聲:「既然今生與佛無緣,再入輪迴未必是一件壞事。」
彎刀在哲哲烏的手中越來越快。
將死的那一剎,放掉了身上的所有的負擔,有那麼一瞬,他甚至不再記得自己的名字。他帶着一種嬰兒般的好奇和小小的眷戀又看了一遍草原的夜空,盤腿坐好,右手放在右膝上,手指頭低低地垂落在地,念起佛門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夜空閃過一道雷光,隱入銀月的光輝中根本無人能察覺;他似乎在狼山山巔上認出了一個熟人。
「這小子的『無畏印』是個假把式,差點意思;但沒想到佛門第一的『降魔印』倒是耍的有模有樣。可惜境界太差了呀。」
天上那道電光正是糟老頭子雷不為。在他猶豫要不要搭把手的時候,天邊忽然捲來一陣雲彩遮蔽了他的去路。雷不為的身法驚人地快,可那朵輕飄飄的雲卻黏在了他的身上,上躥下跳就是掙脫不了。
雷不為苦笑一聲:「嘖嘖嘖,看來有人不想我多管閒事啊。算了算了,佛宗的人多死幾個才好呢,懶得理會懶得理會。我去也!」
此言一出,雲散煙消;雷不為又繼續往西而去。
艾德突然的超脫和淡定,讓等着他求饒的哲哲烏惱羞成怒,他尖銳地大叫:「閉嘴!不准再念!你們這些修佛的敗類死到臨頭還裝模作樣!統統去死!我要殺光你們!」
彎刀出手。
那一輪旋轉的彎刀,映在艾德瞳孔里,卻好似一道轉輪。
生死因果,無始無終。
佛說:先法無明。
道說: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
艾德似乎懂了,又似乎完全都不懂,這正是佛宗入定的開始。
降魔印在佛宗威力第一,葉臨用這招,連天下第一的薩迦教主也得忌憚三分,可艾德耗盡了靈力,只是一副空殼子,招式再怎麼精妙,他也只是一根耗乾的蠟燭,很快就油盡燈枯。
彎刀輕而易舉地切開了降魔印結成的法相,刺向了艾德的肉身。
艾德無動於衷地感受着彎刀刮過自己的太陽穴,掠過眉毛,然後又飛了出去。哲哲烏愣了一愣,心說:「我這刀明明是要切掉這傢伙的腦袋,怎麼偏了?」
哲哲烏凌空一抓,彎刀繞了一個彎又回來。可哲哲烏越看這刀越覺得詭異,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還帶着怪異地嗚嗚聲,仿佛幽冥深處的鬼叫。他突然就沒有自信抓住這刀柄,劍指指着地面,想把刀刺進地面。可刀似乎不再認他當主人,根本不聽他的使喚。
彎刀殺氣騰騰,哲哲烏身法也不算慢,一個側身,閃過了一刀。但離得近了,哲哲烏感覺地非常清楚,刀上附着着另外一股極為冰冷地靈力。錯身而過的那一瞬,哲哲烏像置身於冰天雪地的天池之中,皮甲上長出了白白的霜霧。
他一個後翻,退出了兩米遠。那把彎刀像長了眼睛,繞了一圈又飛了過來,追着哲哲烏不放。哲哲烏心說:「普瑞寺的老傢伙終於忍不住搞鬼,有藉口發兵了!」他不跟彎刀糾纏,轉頭奮力一躍,向山下飛奔。他瞅准了山道上的巨石,踏准了再蹬一步,幅度極大,身法遠遠甩下了彎刀。
可他絕對想不到的是,石頭上守着一隻手掌大小的、用靈力幻化的羅剎鬼靈。它猛地抱住了哲哲烏的腳踝,後者腳下一軟,咕咚咚地滾下了狼山。他的腦袋也真是硬,像巨大的保齡球把他上山砍得樹乓乓乓撞飛了去。
鬼靈一蹦一跳爬上了哲哲烏的鼻子,一低頭從鼻孔里鑽了進去,他臉上立刻顯出了一陣黑色的死氣。
山巔上,銀月光輝之下,無處遁形的地方,無中生有走出了一個枯瘦的老人。艾德看着他身上的袈裟和念珠,認出他竟然是自己的師傅照見大和尚。可大家都說師父是一個極其胖的...怎麼清減成這個樣子了。
照見大和尚哼了一聲:「居然敢說我沒眼光。」
身後艾德一愣,想起哲哲烏上山的時候嘲笑茅草屋連作亂葬崗都不配,果然「得罪了方丈就別想走!」
照見大師這么小心眼兒倒是出乎了艾德的意料。不過,性命保住,艾德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隨後下跪說:「拜見師父。」
照見大師輕輕地一笑,可他的皮膚太過鬆軟,還是軟趴趴地蓋在臉上,有幾響笑聲,笑容卻一點也沒有:「你剛才在想什麼?」
艾德心頭一驚,總不能說在腹誹師父小心眼,支支吾吾說不出口。
照見大師負手而立,慢慢解釋:「佛陀不是沒有喜怒哀樂,而是佛陀不需要喜怒哀樂,喜則點化,怒則降魔,祂所有的欲望都可以實現,所以由欲望引起的情緒就對祂沒有任何意義。所以修佛修到我這個份上,不需要掩藏情緒,而是要儘量滿足情緒,你懂了嗎?」
艾德心想:「那我能不能把傅香衾......」
照見大師慢悠悠說:「當然不能。」
艾德終於開了口:「師父,能不能不讀心?」
照見大師慢悠悠說:「絕對不能。」
艾德聯想照見大師平日裏出世高人的樣子,說:「師父,你跟傳說中的樣子好...不一樣啊。」
照見大師說:「十七年前,有一縷佛光帶着輪迴的真諦,從六道之外降生到這個世界。我日思夜想一直也沒能弄懂它的含義,直到方才你臨死前的降魔印,才讓我徹底地看清楚了。如今只要我填上我最後一點點欲望,我就可以完全解脫了。」
艾德問:「您什麼意思?您又看見什麼了?」
照見大師說:「我看到了...」
照見大師深壑一樣的皺紋,由於狂喜漸漸舒展,他一步步靠近,枯瘦的手扶在艾德的額頭上。艾德疑惑地看着師父,心中莫名其妙生出了一絲恐懼。
照見大師的嘴角彎起,牽引着深深的皺紋,咧開了一個巨大的嘴,從左耳下延伸到了右耳下。
羅剎鬼狠戾的尖叫從他空洞的喉嚨中涌了出來。一股徹骨的寒冷滲入了艾德的識海,那是照見大師渡過死劫後,在羅剎界蔑洛河中舀起的唯一一捧【鬼王之氣】。它入體的一剎那,艾德瞪大了眼睛,結成了一具冰雕,身上的生機靈力迅速散了個乾淨。
天照大師並起食指和中指,結成了羅剎天手印,虛指在艾德的屍首上。
「我看到了...輪迴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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