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懷軒的聲音渾厚低沉,雖然近在耳邊,但是卻像從遙遠的天邊傳來,甚至有隆隆的回聲在盛思顏耳邊迴響。
盛思顏心裏一緊,像是有一隻大手緊緊抓住了她的心臟,然後用力一捏,將她的滿腹心事捏爆,霎時將她的整個腦海全佔滿了。
她想大叫大笑,又想大哭大鬧,腦子裏亂鬨鬨的,喉嚨里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的身子一陣陣發着抖,蜷縮在周懷軒懷裏,雙手越發將他的前襟抓得緊緊地,像是要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周懷軒一言不發,一隻手在她背後輕撫,終於讓她漸漸平靜下來。
盛思顏大病初癒,又經歷這樣強烈的情緒波動,她覺得有些頭暈眼花,懨懨地伏在他懷裏不說話。
周懷軒也不習慣說這樣的話,他不動聲色轉移了話題,緩緩地道:「這樣說來,你身世的事,就是牛小葉和鄭大奶奶兩個人聯手揭發的。」
盛思顏慢慢離開周懷軒的懷抱,坐直了身子,用帕子拭了拭眼角,點點頭,「就是這兩人。」又道:「還有,他們沒有從我爹那裏探聽到先帝病情的真相,你說他們當中會不會有人千方百計去看一看先帝的狀況?」
盛思顏想到她的有關先帝死亡原因的那三個推論。
她一直覺得,那天晚上有別人進了宮,而且是在宮裏某個特別有權勢的人的幫助下。
那時候,她想不出那人為什麼要特意在晚上進宮,只是猜測可能是跟先帝的病情有變有關。
但是現在盛七爺的話,證實了她的猜想。
不過照盛七爺的說法,有嫌疑的人太多了。
不僅是以前的太子、鄭素馨,甚至連國公府、大理寺、尚書、侍郎這些人都逃不了干係。
大家都問先帝的病情,反而將真正有心思的人隱藏了起來。
周懷軒知道盛思顏還記掛着害先帝的真正兇手。
畢竟真兇不伏法,盛七爺就會有再次背黑鍋的可能。
「……先帝的事,暫且不要理會。有我在,沒人敢動你爹。」周懷軒覺得那件事還是現在不要理會比較好。
盛思顏想了想,點頭應允道:「好。」
周懷軒又道:「最近京城的謠言,你不要放在心上,都交給我。」
盛思顏愣了愣,才明白周懷軒說的是什麼事。
應該就是說她「狐媚」,「勾引」周懷軒的事吧……
她一時調皮,伸出一根青蔥般的手指,在周懷軒的胸口點了點,曼聲道:「什麼謠言?是這個嗎?」嫣然回眸,對他斜睨笑道。
容顏雖然依然稚嫩,但是媚色天成,不含一絲雜質,看得周懷軒的呼吸粗重起來。
盛思顏嚇了一跳,忙縮回手指,訕訕地道:「我就是開個玩笑。周大哥別放在心上……」
周懷軒深深看了她一眼,抓住她的手,放在唇邊深深嗅了一下,面無表情地道:「在我面前無妨。但是不要在別人面前這樣。」
盛思顏:「……」
周懷軒站了起來,準備要走,但是臨走的時候,回頭又問她:「你打算如何對付牛小葉?」
鄭大奶奶不好處置,畢竟是吳國公府的當家奶奶,也是鄭國公府的嫡長女,身份不一般。
而且她是為了當時的太子打探消息,好像也說得過去,不像牛小葉,完全是為了她自己的一己私利,就把這件事捅了出來。
特別是盛思顏還當她是朋友……
盛思顏想了想,歪着頭道:「我也不求別的。只要她重新胖回去,我就既往不咎了。」
周懷軒挑了挑眉,「只要這樣?」他覺得盛思顏太心軟了。
盛思顏卻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相信我。這個懲罰,比任何懲罰都要厲害。你如果一刀殺了她,反而便宜了她。」
再說她現在已經是跟牛小葉翻臉,牛小葉一個商家之女,再想陷害她,已經是不可能了。
周懷軒不太懂這裏面的道理,但是盛思顏既然說這樣更好,他當然不會拂她的意。——反正如果以後覺得不夠,就再加碼就是了。
「那要如何讓她變胖?」周懷軒沉吟道,「難道要把她抓起來,拼命給她塞東西吃?跟餵豬一樣?」
盛思顏噗哧一笑,「周大哥你真有意思……不是這樣的。」她說道:「牛小葉以前是因為身體有宿疾,才長得那麼胖。後來被我爹治好了,才瘦了下來。」
周懷軒挑了挑眉。
那就更不可饒恕了。
這不僅是不懂感恩,而且是恩將仇報了。
那沒法子了,確實要讓她的「肥病」再回去算了。
「你有法子?」周懷軒問道。
盛思顏眨了眨眼,笑道:「我仔細看過爹給她治病的方子。只要逆轉一下就可以了。不過,」她又有些發愁,「她現在又沒有生病,怎會吃那些藥呢?」
「嗯,這你別管,把藥煎好給我就行了。」周懷軒說道。
「現在沒有。明天給你吧。」盛思顏想了想,現在去藥房不太方便,而且她也害怕被盛七爺知道了,說她淘氣……
「好,那我走了。」周懷軒站起身,回頭看了盛思顏一眼,見她兩腮上的顏色真是艷似桃花,心中倒是有些擔心她的身子。
從盛國公府離開的時候,已經是星辰滿天。
他和周顯白縱馬馳騁在京城的大街上。
他們神將府有特別的令牌,可以在宵禁的時候依然在大街上行走。
周顯白只是沒想到大公子還是要回神將府。
他以為大公子今兒晚上又歇在盛國公府……
不過他又想到盛七爺已經回來了,大公子大概沒有藉口再常去盛國公府了,更別說留宿了,不由對大公子心生同情,一個勁兒地想着要用什麼法子來幫幫大公子。
周懷軒回到神將府,徑直去了自己的聽雨閣歇了一晚。
第二天天還沒亮,他就一個人出去,來到車水胡同的牛家宅子附近觀察這家人。
牛家的人倒是挺多,從主子到下人。
住的宅子也夠大。
以他們才入戶幾年皇商的身份,就能到這個地步,應該是背後有人才做得到的。
背後沒人,想靠自己積累下這樣一份家業,起碼要五十年到一百年。
而牛家,好像只用了不到十年的功夫,就在京城的皇商中成為頭一號了。
周懷軒沒有等多久,就看見兩匹馬從街道拐角得得兒而來,馬上的人一個人是王毅興,另一個不認識。
兩人下馬後,牛家的門子出來迎接,叫另外一個人是「大爺」。
那他應該就是牛家的大公子牛大朋,也就是牛小葉的嫡親哥哥。
周懷軒漫不經心地又看了王毅興一眼,見他滿臉喜色,心情似乎很好,眼神不由閃了閃。
「毅興,今兒辦完事,就在舍下吃頓便飯吧。」牛大朋笑着回頭道。
王毅興點點頭,「那就叨擾了。希望今天的事情能順順利利。」
兩人剛要進角門,一個姑娘風風火火從角門裏一頭扎出來。
「大哥!王大哥!」那姑娘長着一張圓臉,大大的眼睛,高直的鼻樑,豐潤的嘴唇,身材微豐,但是並不顯得臃腫。
「小葉,你怎麼跑出來了?」牛大朋笑着點了點她的額頭。
牛小葉爽朗地笑道:「王大哥好久沒有來咱們家了,今日終於貴腳踏賤地,不來迎接怎麼成?」說着,對王毅興又福了一福。
王毅興心情確實很好,他笑着虛託了一下,道:「小葉不用這麼客氣,我這不是來了嗎?」
牛小葉抬頭凝視着王毅興儒雅溫潤的面容,調皮地一偏腦袋,笑道:「王大哥看上去氣色很好呢。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嗎?王大哥可是家裏有喜事了?」
牛大朋也仔細看了看王毅興,笑着點頭道:「是哦,我說你怎麼今兒這麼好說話,說來就來了。」
有了喜事,大部分人都是願意跟人分享,好讓大家都為他高興。
王毅興心愿得償,也不遮遮掩掩,再說他跟牛大朋的關係深厚,也不瞞着他,溫和地笑了笑,壓低聲音道:「是啊,確實有喜事。」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漸漸擴大,「我姐夫答應幫我去盛家提親了。」
「啊——?!」牛小葉萬萬沒有料到是這個原因,一時控制不住,失聲叫了出來。
王毅興的姐夫就是昭王。
昭王怎會同意王毅興娶盛思顏這個父母不詳的孤女?!——這不可能!
牛大朋也瞪大眼睛,脖子往前一梗,湊到王毅興面前,仔細打量他,道:「你不是認真的吧?盛家……盛大姑娘?她可是父母不詳的義女!你還要不要前程了?你家會同意?」
想起自己的家人,特別是姐姐的反應,王毅興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只要我姐夫同意了,就是全家同意了。」他的聲音帶了絲強硬,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牛小葉一雙手無意識地擰着自己腰間淡粉色如意絲絛,臉上強行擠出一個笑容,「那要恭喜王大哥和盛大姑娘了……」聲音已經比平時低沉沙啞。
牛大朋看了牛小葉一眼,不動聲色地擋在她身前,對王毅興笑道:「那什麼時候去提親?到時候可要擺酒唱戲,好好熱鬧一番!」
「盛國公夫人剛生了兒子,正在坐月子。我姐夫說,等盛國公夫人坐完月子,就去盛府提親。」王毅興一邊說,一邊跟着牛家的小廝走進角門,先往裏面去了。
他今日來牛家,是為昭王辦正事的,沒有時間在門外耽擱。
牛小葉沒有跟着進去,她站在角門前面,愣愣地發呆。
牛大朋看着她的樣子,嘆了口氣,道:「原來你還沒有死心……」
牛小葉咬了咬下唇,看着牛大朋,悽然道:「……大哥,我這輩子都沒辦法死心。」
「進去吧。」牛大朋默默地攬住她的肩膀,跟她一起進去。
和來時的雀躍心情相比,她的情緒明顯低落許多。
周懷軒遠遠地看見這一幕,狹長的眼眸閃過一陣幽光。
離開牛家所在的車水胡同,周懷軒回了神將府。
「老爺,大公子來了,說要見您。」一個小廝在周老爺子的外書房門口回道。
周老爺子放下手裏的茶杯,愕然道:「這麼早?——讓他進來。」
周懷軒走了進來。
周大管事帶着伺候的人退了下去,臨走還將外書房的大門順手帶上,自己親自守在門口,不讓別人靠近。
周老爺子看着周懷軒冷着臉走進來,也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嘀咕道:「這又是誰惹我們家大公子生氣了?」
周懷軒坐到周老爺子的書案前面,敲了敲書案,道:「祖父,明天盛國公府的三公子洗三,您也去吧。」
「我去?!」周老爺子將手裏的書本也摔到桌上,指着自己道:「洗三是女人去的,你讓我一個老頭子去做什麼?」
「去提親。」周懷軒聲音平平地道,提醒周老爺子,「您答應過的。」
「我是答應過,不過是有條件的。你別忘了,盛家必須要證明盛大姑娘跟我們周家沒有任何的血緣瓜葛,我才會去幫你提親。」周老爺子瞪着周懷軒,「你怎麼這麼着急?一點都等不得?!」
「對,等不得。」周懷軒淡淡說道,很是執拗。
「一個月都等不得?!你不會……不會……把人家大姑娘……」周老爺子猛然想到一個可能,居然又驚又喜地唰地一下站起來,「我是不是要抱嫡長重孫了?!」
周懷軒正低頭喝茶,聞言「噗」地一聲,一口茶水全噴到周老爺子的前襟之上。
「啊?不是?——不是你着什麼急?!真是混賬!」周老爺子對周懷軒吹鬍子瞪眼,很是不滿,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這件袍子是才上身的。你這樣一噴,我還怎麼穿?!」
周懷軒索性放下茶杯,看着周老爺子失望的臉色,面色平靜地道:「昭王要幫王毅興提親,您要不想跟昭王槓上,就提前一步。」
「昭王答應幫王毅興提親?!」周老爺子往後一頓,重重地坐了回去,雙眼眯了起來,「昭王為何要為王毅興提親?他知道盛大姑娘的身世嗎?」
「這京城有人不知道嗎?」周懷軒反問一句。
「這事確實有些棘手。」周老爺子凝神想了想,「雖然一家有女百家求是榮耀,但是我們目前不宜再跟皇室起衝突了。」
他們剛剛扳倒一個昌遠侯府,那是太皇太后的娘家。
而昭王,又是太皇太后一手帶大的,跟太皇太后比跟生母蔣貴太妃還要親。
如果再跟昭王槓上,人家都要說他們是故意跟太皇太后對着幹了。
特別是剛剛登基、立足未穩的夏啟帝,肯定是不會放過這一點,一定要拿來大作文章的。
而神將府根本不想摻合到任何一邊。
周懷軒點點頭,「所以祖父應該早點去提親。這樣也好讓他們知難而退。」
周老爺子凝神想了想,伸出五個手指頭,在周懷軒面前前後翻轉晃了晃。
「什麼意思?」周懷軒抿了抿唇。
「十次。你要跟我下十次棋。你答應了,我明兒就給你提親。」周老爺子眼裏閃着狡黠的光芒。
雖然是他屈服,但是不從周懷軒那裏榨取些好處,他豈不是白屈服了?!
「五次。」周懷軒淡淡地道,「不答應我自己去提親。」
「你——!」周老爺子怒得一拍桌子,「太放肆了!——五次就五次!說好不許反悔!」
周懷軒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他重重點頭,「絕不反悔。」
「好!你先去盛國公府,跟盛七提前說一聲。我明兒帶着你的庚帖上門,讓他把東西也準備好。」周老爺子撫了撫花白的長須,「我要親眼看見盛大姑娘跟我們周家沒有關係,我才會下聘。」
周懷軒揚了揚眉,「好。如果她跟我們周家有關係,那我就跟周家沒關係了。」說着,起身站了起來,微一躬身,揚長而去。
周老爺子樂呵呵地看着周懷軒離去的背影,覺得自己好不容易才將了這個大孫子一軍,差一點高興得哼小調。
過了很久,他才明白過來,周懷軒這話是什麼意思!——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
周懷軒離開周老爺子的外書房之後,沒有回內院的聽雨閣,而是去了自己在外院的外書房。
他的重要的東西,大部分都是放在這裏。
他走到內室的拔步床前,欠身拉開床頭的小柜子,從裏面拿出一個小小的紅木匣子。
打開匣子,裏面躺着一支依然閃亮的金絲鑽半月簪。
那是那一次,他從宮裏的寒潭裏面將盛思顏救出來的時候,從她頭上掉下來的簪子。
他本是要還給盛思顏的,但是那天晚上,看見王毅興在盛家,他便悄然離去了。
拿着那簪子翻來覆去地看了看,周懷軒又放了回去,將紅木匣子重新鎖進床頭的小柜子裏。
最後想了想,他還是拿着另一個扁平的紅木匣子離開神將府,帶着周顯白去盛國公府。
盛思顏一直在等他。
她從早上起來,就一頭扎在藥房,將那特殊的「藥」配了出來。
為了讓牛小葉不引人注意的慢慢胖回來,盛思顏費了很多心思,才弄出一副方子。
然後照方子抓藥,先煎了一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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